将门之妻

　　沈冬的脸色变得凝重，手上停了一贯捋胡子的动作，转开脸背对着顾凌雪，双手绞在身后，许久不说话。

　　“沈叔，我也不是图什么，沈大哥留给我的就只有那么一株长在我以前庭院角落那株从您那儿偷来的玉兰子株，我们研究了好几年也得不到什么章法，仍然是可怜兮兮地长在那儿，家里的花匠不止一次跟我说要拔了去，如今我已回不去北境家中，那株玉兰怕是…..唉……”顾凌雪摇摇头继续道，“况且，您也必定要传给沈青的，日后也当多半是我帮您在这院落里打理，也算是留给我的一点念想了”

　　沈冬并不觉得顾凌雪无理，相反倒是觉得的确是这么回事，依着沈青的性子，等自己老了走不动了，说不定哪天就把自己的玉兰全部连根拔了扔大街上，顾凌雪性子喜静一些，倒显得值得托付一点。但是沈冬仍然有自己的顾虑，便仍是许久不开口

　　“好吧，算是沈家给你的礼物吧”沈冬思虑几遍，仍旧点头应允下来

　　“多谢沈叔！”顾凌雪也变得精神了点，礼貌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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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青已有三日没有回沈府了。

　　灵犀虽仍然照顾顾凌雪的日常生活，但也觉得府里丫头下人们的议论让她觉得非常难过。

　　“最近有些没精神，是不舒服吗？”顾凌雪百无聊赖地翻着园艺类的书籍，随意地问了句

　　“没…..没有”灵犀有点惊讶自己的心思被女主子看了出来，有些吞吐道

　　顾凌雪闻声抬头看了看灵犀略微低拢地脑袋，摇摇头道：“灵犀，你要知道，我这样的境况会一直下去甚至会更糟，我和沈青之间也断无情分，不久这沈府还会有第二个少夫人。”

　　灵犀听到顾凌雪此番言语，惊讶地抬头回应道：“少夫人，您可不能这样轻视自己！二少爷不是这样刻薄的人”

　　顾凌雪反而笑笑，点点头道：“沈青的确不是薄情之人，所以才会不悦于我，必定会将江家小姐娶过来。”

　　灵犀有些愣住，觉得这顾家小姐说话实在直白，东西都摊到明面上说，反而让人捉摸不透她的性情

　　“我也知道沈夫人也是给过你交代的，觉得我这儿的差事难办与我商量便好，逢场作戏，我挑个机会把你送回去便好”顾凌雪把书放到一旁，站起身走到灵犀面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这样你还有机会去服侍以后得宠的女主人”

　　“少夫人，您……您在说什么…..”灵犀的表情很复杂，大眼睛一闪一闪，有些不知所措，“灵犀…..灵犀不敢…..”

　　顾凌雪抬起黑眸，定睛凝着灵犀，漂亮标致的眉头轻皱，半响，原本轻搭在灵犀肩上的手一瞬用力，单手将灵犀制住，眼神突然变得凌厉：“别拖拖拉拉扯东扯西，就问你想不想趁早走另谋出路。敢不敢，要不要，能不能都不是问题，你就跟我说，想不想？！”

　　灵犀觉得肩上一沉，一瞬感觉自己脚下一软，险些坐倒在地上，顾凌雪漆黑的眸子里泛着森冷的光，就像驰骋草原的头狼，自己仿佛是羊群里的幼羔，随时要被生吞活剥了去

　　“你只有一次机会，选错了后果自负，明日来告知我你的决定吧”顾凌雪又眯着眼盯了灵犀一会儿，才抽手离去，慢腾腾地回到躺椅上，拿起刚才放下的书，又继续读起来

　　晌午的阳光有些慵懒，因着多云的天气里云彩的流动时而蔽住阳光，光线便是忽明忽暗。这会儿又方遇上云层缝隙，阳光便又重新投射了些出来，透入顾凌雪背后的窗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灵犀觉得屋内的气氛因着重新投进来的阳光变得缓和了许多，顾凌雪整个人都在淡淡的光晕之中，瞧不见她的神色，只是很安静，也没了刚才的压抑。灵犀张了张嘴，但是到最后也没有说出话来，只是站直了身，向顾凌雪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待灵犀完全退了出去，顾凌雪才抬起头望了望门口的方向，又随意翻动了几页书，便揉揉眼睛摇摇头，自语道：“果然还是提不起兴趣，还是兵书来得爽快”回头看了眼窗外稀松的阳光，顾凌雪伸了个懒腰，觉着多日未曾动动筋骨，便起身去了院外，想着在沈府寻得一块以后能活动筋骨的地方。

　　凭着几次走动的记忆，顾凌雪寻思着大约府内该有一两片较为宽敞的空地可以使用，毕竟沈家也是武将之府。从沈青的住处到达那边，应该先穿过玉兰庭，到达中庭，因着不想引起沈冬夫妇的注意，便避免从中堂穿过，所以应该再往东走，过中堂，到东厢，再从东厢尽头的小道绕去后院。顾凌雪这般寻思着，便随意穿了件身行动方便的薄衣出了门。路过玉兰庭，又不免见到那株血色玉兰，顾凌雪回头望了望，也没多做停留，只是随手带了片殷虹的残瓣在手里把玩。这样一路便顺利过了中堂，又过了东厢，正想往小道绕去时，顾凌雪突然觉得有些不协调的地方。她驻了脚步，回头环视了一圈，又没有发现什么十分突兀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员走动，心想大概是自己多虑了。正准备继续迈步往前走的时候，顾凌雪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往刚路过的东厢走去。

　　待走到东厢门口，顾凌雪却像是犹豫了，手抬了又抬，却始终没有按上门板，将门推开。这样过了半响，顾凌雪才仿佛下了决心似的吐了口气，伸手推开了房门。房间那种许久没有人住过的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却隐约夹着令人怀念的清爽的味道。顾凌雪觉得眼睛有些发热，吸了吸鼻子，迈腿进了屋内。屋子的陈设很简洁，一张方桌一把椅子，桌上整齐地摆着常用的笔，只是砚中墨早已干涸。衣柜里简单地摆着几件深色的男装，床铺陈得仍然很整齐，像是永远等待着主人归来。屋子里很干净，家具上都没有灰尘，显然是每日有人打理。顾凌雪愣愣得有些出神，下却已了然此处应为何处。自己到府上多日，丫鬟沈老领着自己将府里布置介绍了个遍，却唯独路过此处时可以忽略。再加上此处为东厢，沈青居于西处，以东为贵，西次之，则此处显然是沈家长子的居所。看来沈家也还没有完全走出来。

　　顾凌雪觉得嘴里泛苦，又涩涩地发酸，弄得心里难受极了，捏得手里血色的花瓣有些折损。傍晚的阳光刚巧穿出云层，从敞开的门□□进来，投在顾凌雪背上，顾凌雪感觉到房间的光线变化，稍微回了神，转身向门口走去，却看到门口的景色，便像是失去力气一般倚着门柱慢慢坐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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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闲的时候便会坐在我的门房前，刚好前面是父亲的玉兰树，春天的时候白玉一般的丛丛簇簇美丽极了，父亲和母亲则会在旁边的亭内喝茶闲聊。阿青永远像孩子头一样满是活力，老是在玉兰庭里一顿闹，还带着小珊，这两个老是黏在一起的孩子总把父亲宝贝的玉兰闹得纷纷落落。父亲必然是一顿急，劈头盖脸地叫唤，当然只会冲阿青叫唤啦，小珊父亲还是很疼爱的。而母亲则总是护着阿青，跟父亲一来一往地对起台来，弄得父亲只得憋屈得闷几口茶下肚。”

　　“没有想到沈叔还有这么活泼的时候…..”

　　“哈哈，只有你不说我恶趣味”

　　“嗯，是挺恶趣味的……”

　　“……..”

　　“真想见见阿青和小珊，都城太远，边境又走不开，上次回朝受封却又刚巧遇上阿青出游，唉……”

　　“呐，凌雪，等打完这仗，我们一起回都城吧”

　　“不要，说好的你要嫁到我的北城来！”

　　“唉，我又要犯依你的老毛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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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连，我终于来都城了，就坐在你喜欢坐的地方，看着春天里玉兰开了一簇又一簇，的确很美。可是沈叔和沈嫂嫂没有在一旁品茶斗嘴，阿青和小珊也没有在院里嬉闹

　　你也…..没有在门口，扬起你俊朗的脸，跟我说一声“你来了”

　　我再也不会任性地跟你说“一定要嫁到我的北城来”，我自己来了，真的，不骗你……

　　太阳开始西落，没了日光的照耀，春天里特有的料峭便趁机卷土重来。顾凌雪觉得身上有些冷，便伸了双臂抱住自己的肩，整个人蜷在门旁，愣愣出神，直到意识开始模糊，便索性往门柱一靠，迷蒙地眯了眼。

　　顾凌雪做了一个梦。梦里沈连一身白衣躺在自己怀里，他们就一起坐在那棵高大的血色玉兰底下。玉兰树刚落尽残花，枝头绿芽星星点点。阳光没有阻碍地穿过枝杈，投在沈连英俊的脸上，笔挺的剑眉，高高的鼻梁，坚毅的轮廓。空气像是被阳光烤得发了酵一般，浓烈的沁人心脾的味道让人心生醉意。沈连睁开了眼，深邃而有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她伸手轻轻抚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喊了声“沈大哥”，他没有应答，身上的白衣却渐渐染上了殷红。她急了，低头抵着他的额头，手臂紧紧搂着他，不断地喊着“沈大哥，沈大哥”，他却始终没有回应，身上的血衣渐渐变成片片玉兰花瓣的模样，最后全部碎在她的怀里，成了一地的玉兰花瓣。她觉得有雨在下，却发现只有自己的脸被打湿，雨水咸咸的刺着眼睛。她觉得奇怪，便抬头看了眼天空中耀眼的太阳，却发现玉兰枝头点点绿芽全化作模糊的沈青的脸，圆眼怒睁，千千万万沈青的声音不断再向她咆哮“为什么你要杀了他！为什么你要杀了他！”，又转瞬化作无数尖头的箭，齐齐向她射来。每一箭都命中她的心脏，疼得她无法呼吸

　　顾凌雪觉得自己脸上冰冷得厉害，刺得眼睛也跟着疼，便一个激灵，从梦里醒来。长期征战锻炼出来的机警立即让她察觉到一侧有人，便本能地迅速站起，环顾四周，发现一个高大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她有些疑惑，正打算起步追去，却听到身后有人喊她：“少夫人，少夫人，少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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