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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高照
小说
艳阳高照
文/芙子子
1
在市第四建筑公司的家属区,每天凌晨四点左右,4幢5单元3楼2号的电灯,总是准时发出白惨惨的光,无声地唤醒了沉睡中的城市。忽听见楼道里传来“砰”的撞门声,左邻右舍都知道,李强又出门了。
穿出家属区的大门,李强拖着萎缩的右腿,向公路边的公交车站牌挪去。
今天,33岁的男人李强,打算仍去清白江讨生活。
李强吓得4路车来,刚拄到东门汽车站门口,就被那个眼尖的黄头发女人,嚷上了汽车。大约是脸熟了罢。黄头发热情地给李强指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从他手里接过两枚一元的硬币,又下车招徕生意去了。这也是个体运营车的标志之一吧。
虽说是小巴车,一眼望去,车上的座位还空落落地没被填满,可能是时间过早的因素。若不是有特殊情况在身,此时谁不正邀游在梦乡中,做各种各样的事情呢。
李强一屁股坐下来,便取下身上的行当——一个脏污的兰色牛仔包——里面装有一把乌色的短柄铝瓢,一块写满黑字的硬纸板,一个军绿色的洋瓷碗和一把调羹,以及乱七八糟的小东西——他顺手把它搁在座椅下,长吐一口气,把整个背部安放在椅背上,睡起觉来。
2
比起都市人来,李强觉得,乡下人还是淳朴得多。照说清白江也是一座逐渐繁华起来的镇子,但终归是由一个小乡场扩展起来的,这里生活的人,更近距离地接近泥土,自身的属性也就和泥土亲和了许多,也原始了许多,从而给人一种塌实、亲切之感。
因此,这段日子以来,李强的影子,天天不落地晃荡在清白江的街头。
按照以往出行的规律,李强决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行乞上一周,一般现身过三两天就足够了。一旦脸孔熟了,乞讨来的钱物少不说,往往还要遭到更多白眼、唾沫以至辱骂、驱赶。居住在城市里的李强之所以舍近求远,主要是周边城镇要友善温和一些。而清白江,在他所行乞的众多地方中,是最他平静,安心的。
但在这里,李强的口袋却总是鼓胀不起来,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像一个总打败仗的士兵,难以在人前扬眉吐气一回。这样,李强上交给李大昌的钱就越来越少,有时甚至连二十块的“任务量”都完成不了。这使李大昌的脸子也越吊越长,黑色素也越加地稠密。李强非常清楚,当李大昌的脸子吊到一定长度,黑色素堆积到一定密度,李大昌的马鞭就要开荤——吃肉喝血了。
在李强的眼里,那条黑色的马鞭,是一条毒蛇,这条毒蛇,日日盘踞在他的左右,不时唰唰唰地甩一阵尾巴,搅起一股股阴冷之气,绿幽着眼,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使他倍加谨小慎微,夹紧尾巴做人,不敢有丝毫的轻举妄动。
同时,在李强的血肉滋养下,这条黑色的毒蛇长的异常的肥硕,强壮,朝气蓬勃,英姿勃发,天生一副武士的坯子,让人望而生栗。李强一旦看见它被李大昌捉在手里,他浑身的肌肉立即跟钢针刺扎一般地疼痛起来,骨头酸软无力,情不自禁地打起了摆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比李强矮了一头的李大昌赤涨着脸子,把马鞭甩的虎虎生风,一鞭一鞭地抽在李强的身体上。
“偷懒!老子叫你偷懒!你他妈的偷懒!”
李强把自己弓成了一只风干的虾米,把脑袋深埋进□□里,闷闷地不吭声。那刺痛,那恐惧……一切都缓缓地后退,远离……他又走进了梦里……
小巴车到达青白江汽车站时,天色敞亮了一大片,头顶上的太阳正从薄薄的云层里露出那张粉红的小脸,笑眯眯的,有些羞涩,又渴望出来和地球人打招呼,新娘子一个。
李强低下头来揉了一把左眼,暗想:看样子,今儿一准又是个太阳高照的天气。
李强决定今天到镇东头的新街区去。
新街区是近两年才开发出来的,比起西头的老街区来,特气派、时髦。有钱人接二连三地在此购地,买房,盘门面。这日渐浓厚起来的商业气息,让人们感觉到,老钟似的清白江,也进入了发展的浪潮中。
3
果不出李强所料,到下午五六点钟的光景,他分明感觉到了肩膀上牛仔包的分量。早上出门的时候,背着它,就像背着一阵细细的风,轻飘飘的没多少感觉,而现在,这风忽然变粗了,饱满了,鼓胀胀地让人感觉到了重量。李强甚至还觉得,这风还长出了一条长长的尾巴,可着劲儿在下面拉牛仔包!这小鬼,在跟他拨河比赛哩!
而此时,那些硬币正在牛仔包里,蹦来蹦去,跳着舞儿,唱着歌儿,为主人举行一场丰收的欢庆会。
这时,李强的嗓子眼里兀地涌出了一串清口水,他赶紧又汩汩汩地吞了回去,一股淡淡的甜味,轻烟一样弥漫在嗓子眼里。
街道两旁不时有各种香味飘来,苹果、香蕉、西瓜的清甜味,炸鸡腿的香脆味,火锅的麻辣味……李强好像又走进了梦里……放眼望去,那些美食蓦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重影密集起来,层层叠叠,虚虚实实,缤纷绝伦。此时,李强分明感觉到了自身的那种特异功能。
其实,李强也是在偶然中发现这种特异功能的。只要他精力一集中,神情一专注,他就能把眼前的事物做为一个母体,孪生出一个个子体来,跟打印店里的复印机似的,可以无限制地复制出无数来。
这是个秘密。李强守着这个秘密,常常感到一阵窃喜。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魔术师,魔术师有一双神奇的手,而他有一只神奇的眼睛——似睁未睁,似醒非醒的左眼。这只眼睛不单能孪生各种事物,还能把他带入一种梦幻中。那里像一处仙境,促使他暂时忘掉了俗世的悲欢离合;有时,他又觉得,他所在的地方,天天都在下雾,他喜欢下雾,雾的模糊,雾的轻飘、虚幻。即使天上艳阳高照,他也可以把自己隐藏在树阴里,凉爽顿生。
李强感到腿变软了,重了,肚子也更加地空洞了,好像里面凭空地长出一双手来,支棱棱地从他嘴巴里伸出来,向街道两边的小店伸去,去拿回各种各样可口的食物,美美地饱餐一顿。
但这只能是想一想。这样的想像,不仅解决不了饥饿,反而使李强的食欲越发地锐不可挡。李强明白:他必须尽快地解决填饱肚子这个问题,否则,他就有可能晕倒在大街上。
李强一边默默地端着那把铝瓢,见有人过来,就把铝瓢无声地递过去,一边举着他的左眼——右眼同样睁得大大的,但仔细一看,眼球是凝固不动的——仔细搜寻路边的饭店。
李强搜索饭店,绝没有闯进去向店主讨要的意思,同是行乞,李强跟那种衣衫褴褛拄一根打狗棍的叫花子还是有区别的。出门在外的一日三餐,李强从来不会上门去讨要,更不会花钱去买,尽管他身上有足够吃顿便饭的钱。李强只会一家一家饭店地去搜索。一般情况下,小饭店的街沿边都有一两只潲水桶,那桶里装着食客门的残羹冷炙,店主们把他们归拢到一起,卖给郊区的农民,由他们拉回家喂猪。有人收潲水回去炼油,那些油又重新回到各个饭店,照样把菜呀汤呀侍弄得香喷喷的。这也是废物利用嘛。
趁店主不注意的时候,李强赶紧凑到潲水桶旁,察看桶里的具体内容。半根油条,小堆米饭,面条,几拉青菜叶,运气好的话还会捞到几片肥肉或是骨头。李强把这些食物捞到他的绿瓷碗,寻一个相对隐秘的地方,细细地吃了。这些足够李强活命了。
4
今天李强的运气真是好透了,不仅讨要到了额外多的钱,中午的时候有一个老太太给了他五毛钱的同时还送了一芽西瓜给他。现在,他又在那家名叫香香嘴的小吃店外捞到了满满的一碗食物,里面有蛋炒饭,盖浇饭,肥肠粉,其中还掺杂了红红绿绿的辣椒丝,几块排骨,几粒牛肉丁。
李强慌忙找了一个地方,一屁股坐下来,摸出勺子,接二连三地吃起来。
李强实在是饿坏了,加上中午几乎没有吃什么东西,天热没食欲,一芽儿西瓜,半瓶纯净水再加上晚餐的格外丰富,李强吃得虽然急了一点,却格外地专注,用心,好像地球上只有他一个人一般。
事情来得太突然。正埋头享用晚餐的李强,耳边猛地炸起一声怒吼:
老扎皮,跑这儿来了,狗日的把眼屎揩干净点,给老子爬开!
紧接着,电影镜头一样,李强的眼前忽飞起一条套着皮鞋的腿。
他手中的绿瓷碗嗖地一声射了出去,骨骨碌碌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碗中的饭粒和汤水洒了一地。
李强以为他又在做梦。恍惚中,他抬起那只明亮空洞的大眼睛,迷茫地看着四周。
此时,四周是一群黑压压的人,嘤嘤嗡嗡的正在议论着什么。
憨包!还不快滚?!也不睁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也配来这儿!
李强寻着声音,这才分辨出眼前撵他的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看来刚才那潇洒的飞腿动作,也必是他所施行的无疑了。小伙子穿着一套浅灰色的制服,像是保安人员,脸上挂着一种掘了他祖坟的神情,脸子都绿了。
李强仍倔强地坐在水泥地上,一动不动,好像直直地盯着某个地方。
李强知道,他今天慌不择路,坐错了地方。
看着眼前那一排排并列有序的各色小车,那闪烁的彩灯,门厅口穿着大红色高叉旗袍的那两个小姐,正满脸笑容地迎送着出入的人们,仿佛他们每人都甩了一块金子给她们。李强知道,他来到了一处有钱人用餐、喝茶、按摩、唱歌的逍遥地。而自己不偏不倚,刚好坐到了它大门前的正中央。这里显赫地堆了一座假山,山上的小树绿的扎眼,山脚下的小溪在潺潺地流动,花儿们正开得红红粉粉,对来往的人们花枝招展地表现着她们的热情。
可这会儿,李强的别扭劲上来了。如果那个家伙不把碗给他拣回来,打死都不走!他不过一条看门狗而已,凭啥子这样对待自己?他不就是在这里坐了一小会,招谁惹谁了?难道这地盘是他自家的吗?或者是啥军事重地,连坐一下都不行?!
看这个穷叫花子的架势,小伙子明白他今儿碰上刺头了。既然口头语言请不动他,那就用肢体语言!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小伙子一步跨上前,猛地把没有防备的李强推下了台阶,紧接着,抬起腿,对地上的李强连踹带踢,很是过瘾解气!
李强简直是被打蒙了,毫无还手之力,只有不停地躲闪着。李强耳边不时传来人们的口哨声,吆喝声,哄笑声,他就感觉自己就是条狗,丧家之犬,人人喊打!
在两人相互牵制的过程中,李强牛仔包的拉链突然呲啦一声撕开了,带子嘭地一声脆响,牛仔包落到了,包里的东西骨碌碌地滚了出来,跑得满地都是。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一下静谧了下来。混混噩噩中,李强四肢着地,虽然受伤了,但仍,睁圆两眼,打开嗅觉之门,顽强地寻找着他的食物。找着找着,李强突地颓然仆地,脑袋死死抵在磨砂地砖在,手里紧紧拽住惟一的一枚硬币,孩子一样,嗡嗡嗡地哭了起来。
5
很长一段时间,李强委实不知道,他该不该憎恨李大昌。
李强只知道一点,那就是,李大昌是他的父亲。可李大昌哪一点像他的生父呢?
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难以不让人怀疑他们之间是否确实有着浓于水的血缘关系。
从李强懂事起,家里就从来没有过笑声。即使是过年的时候,父亲和母亲不拳脚相加,便是他最大的心愿了。那时,李强和母亲住在青白江的乡下,父亲在成都西郊的市第四建筑公司当技工。由于工作性质的缘故,父亲一年难得回家几次。每次父亲回家,跟住旅馆一样,在家呆上三五天,轻则和母亲吵一番嘴,重则干一仗,拍拍屁股就走人。
李强守着嘤嘤哭泣的母亲,不知如何是好。小小的拳头紧了又紧。
母亲哭累了,倦了,抹一抹乱轰轰的头发,一把搂过李强恨恨地说:
强儿,那个背时砍脑壳的在外头有野婆娘了!
娘!……
李强反手抱住了母亲。好像母亲突然要离他而去。
李强一直无法证实母亲所说的真实性。倒是那次父亲回家,竟生生地把母亲和一个男人堵在了床上。但父亲没法证明那个男人的具体身份。那时已是深夜,屋子里也没点灯。父亲站在门外喊了好几声门,又抬腿砰砰砰地踹了一阵,门里的栓子才被抽开,母亲的影子一闪,又闪进里屋了。可能正是因为母亲开门后又慌不迭地上床,父亲起了疑心。父亲忽冲进里屋,啪地一声拉亮电灯,整个房间霎时亮如白昼,父亲一箭步跨到床前,猛地掀开被子。母亲赤裸裸地暴露在他的面前,浑身瑟缩着,手却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裤衩,一股混杂腥臊、汗臭、劣质纸烟的怪异气味迎面扑来。
同时,父亲又看见枕头上飘落着零星的烟灰。
父亲立即转身,向后门冲去。
后门没有上闩。
父亲追出门去。
李强是被隔壁砰砰砰的碰撞声弄醒的。
待李强忐忑不安地从他的房间走出来时,父亲和母亲正交织在一起,打得毫无章法,又难解难分。
李强惊恐地观看着这一幕,晃如在梦中。
后来,母亲渐渐地处于下风。此时,战场已经从里屋扩展到了屋外的坝子里。
在黑黢黢的夜色下,坝子里好像正在上演一场皮影戏,两个顽皮的木偶,相互打闹嬉戏的正欢!……
父亲和母亲离婚后,把李强带去了城里。两人都没有再婚。
母亲在世的时候,李强曾偷偷跑回青白江几次,但他每次都遭到了父亲的打骂。孤独一人的母亲便郁郁而终了。从那以后,李强再也没有回过青白江。直到二十年后的这个夏天。
李强身体的残疾,就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冬夜,他们一家三口在表演“皮影戏”时,李大昌一不小心,把他踢下岩坎的结果。
这也是李大昌主张他出门行乞的由头。
6
从青白江回来的第二天,李强就改变了出行与活动的策略与方针,一改过去的“农村包围城市”,贯之以“城市为中心”的路线。
李大昌特告之:市中心的天府广场,春熙路等一带是“活动”的首选优选地带。
李强如实遵从了。
但奇怪的是,李强的心里感到了难以抑制的别扭。这种感觉,从来没有如此强烈过,以往,面对李大昌的吩咐、安排以及命令,他的心里也有过别扭,但那是短暂的,雨过了,天也就放晴了。可是这次,这种繁复的感觉像铁丝一样,一圈一圈地缠绕着他的心,越箍越紧……又像一颗钉子,深深地锲入了他的心脏,直抵他的致命处,而这颗钉子在他血液的喂养下,奇迹般地有了生命,蓬勃地长大了起来,要索取他的命!
一种叫仇恨的东西在李强的内心里生根了。
或者说,沉睡多年的仇恨在李强的身体里复活了。
从青白江回来的那晚,李大昌在他的右手臂上烙上了三个圆洞。铜钱一般大小。李大昌说这是资本,是财富。火红的烙铁美滋滋地啃噬着李强的肉,发出吱——吱——吱的欢快叫声。李强在晕过去的那一秒,闻到了烤肉的焦香味儿。
7
李强决定搞掉李大昌。
日头一晃就跑到头顶去了。在春熙路步行街忙活了半天,李强打算找个地方修整一下。他决定去天桥。天桥上刚好接着两家西餐厅,南边是麦当劳,北边是肯德基。店外均搭有天棚,可遮阳避雨,加上地势高,微风拂面,观景也不错。
李强在南边的天棚坐下,找了一处比较干净的的石阶,倚靠着栏杆坐了下来。趁午饭时间,李强决定好好地谋划一下消灭李大昌的方案。
李强边啃着大半拉馒头,边谋划他的“伟大构想”。
天桥上人来人往。有人啪嗒朝李强脚下的铝瓢扔去一个钢崩儿,有人停下脚,看了一眼李强,又看一看他面前的那块白色硬纸板,上面密密麻麻地诉说着一个名叫李强的人的苦难,看过了又昂头走了;有人见了碍脚的李强,皱一下眉头,匆匆地赶路。
这时,还有人“啊”的尖叫一声。大约是看见了李强手臂上的那三枚“铜钱”。黑森森吓人。
“天!好惨啊!那个大叔太可怜了!”是个甜美的声音。
“嗨!骗子!都他妈的骗子!那伤多半是自残的。”牵着女孩小手的男子高声说。男孩戴着一幅眼镜,一派文质彬彬的样子。
“哪有这样狠心对待自己的呀?你才骗人哩!”
“哼!现在的人,他妈的为了钱,啥事干不出来?!这种事见多了!”眼镜拉着女孩欲走。
“没错!帅哥你说对了,这伤就是故意搞的。”李强仰起脸望着面前的这对年轻人,同时扬了扬那条赤裸裸的胳膊。
李强话一这么说,反倒使刚嗤之以鼻的眼镜突然热心了起来。他仿佛有了好兴致,竟主动同李强攀谈了起来。
8
夜里回家的时候,李强的包里已经多了包□□。
走在路上,李强差不多要高声歌唱起来。他实在太高兴了,从来没有这么高兴!不!是激动!兴奋!且达到了极至!格老子的,老天爷终于开了天眼,看到他了!他李强不光交到一个仗义的哥们,而他还想到了一个灭李大昌的万全之策!格老子的,让老东西去阴间享福去吧。
李大昌有一天三顿喝酒的习惯,酒后还要小憩一会儿。李强决定回家把□□塞在门外那个废弃的报箱里——李强每天回家第一件事,是把他的牛仔包交给李大昌——等李大昌睡觉之后再取回来,偷偷下到他的酒壶里……明天,李大昌就安安生生地躺尸罢!……
9
李强刚走到家属区的大门口,忽然听见小区里传来了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还有吆喝声。哭声。
李强猛地打了个激灵。
此刻,李强突然想到了李大昌。生命原本是多么脆弱啊!自己是不是该放李大昌一码呢?不管咋说,他可是自己的父亲!但如果李大昌在十一天,那他李强就不会好过一天!李大昌等于是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命令他去乞讨,十八年了,多少个白天黑夜,他是咋熬过来的哟?他已经受够了,即将崩溃了!……
走到自家楼下时,一群人正忙碌着,他们胳膊上扎着黑纱,正在搭建灵棚。李强正纳闷哪家死人了,一眼瞅见了正在指挥的王叔。王叔同李大昌特和得来,经常一起喝酒,他就住在他们楼上。
哎,王叔。李强见他没听见,便蹦上前去招呼道:嗬嗬,王叔,哪个升天了哦?
呵呵,和你妈个巴子!哪个!你老汉!
李强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又要递上笑脸,却见王叔一巴掌给他甩了过来:
给老子!你娃还有脸问!王叔吼叫着,紧接着腿也踹了过来。
人们上前拖住了王叔。王叔挣扎着,很不甘心的样子,身体动弹不了,嘴里扔骂骂咧咧着。
给老子,你娃翅膀长硬了,竟然跑去打啥子狗皮报社的求救热线,记者就像苍蝇盯着鸡蛋缝,跑来暗访了。他妈的太过分了,那个眼镜说是你的朋友,临走前还威胁大昌!……呜呜,他的那碗酒还没有喝到一半呐,突然一口气就上不来了……
想当年,大昌为了回城,硬是娶了你妈,你外公阴得很,仗着大队支书的权力,压着我们这些没有背景的挚情。你妈当姑娘时不自爱倒算了,大昌也认了,哪想结婚后,还是不守妇道……大昌憋屈啊,这辈子是硬撑过来的!他那样刚硬,又这大把年纪了,哪还受得了儿子告老子的这等羞辱?!
李强你娃晓不晓得,每回喝酒,你老汉都跟我说,他以前把你关在屋头,以为是爱护你,心疼你,但后来他想到,他今后老了,过世了,哪个来管你,养你,为了让你生存下去,他才决定狠心叫你出去乞讨。也是为了你,他没有再婚。总之,他一切都是为你着想!……
人们也加入了议论,纷纷把矛头指向了李强。
此时,李强早已瘫软在地上。他怎会想到中午遇见的那个眼镜是个记者,更想不到他会来采访李大昌!他不过是想和一个陌生人倾诉一下而已……李强手里牢牢拽着□□,哭成了一个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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