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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指
“她走了。”
窗外的大风已经停了,只有雨水仍不断地降落。过了一小会儿舒纳维尔才意识到自己口中说出来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撑着脸,忽然没了心情,把半块肉排扔回平底锅里去。
“要是难过的话,为什么你不去最后看看她?”魔法师背对着他,仍缩在壁炉前烤火。
“不想去。”他闷闷不乐地嘎吱嘎吱嚼着铁餐叉。
这位先生崇拜他,对他的一切都很感兴趣,有时候非要缠着一个忽然提起的话题问到底不可。
通常情况下,舒纳维尔是乐意为他解答的。但不是现在。这个人问他要不要尝尝自己泡的茶,结果却完全地辜负了他的信任,不知在茶里放了什么,叫他把一百年前不小心吞掉的黄铜钟也吐出来了。龙是记仇的。等着吧,他今后一个问题都不会再回答了。
“关系不怎么样,嗯?”
舒纳维尔没有说话。
反正有卡尔格雷戈就够了。老黑龙比昂珂莎更喜欢卡尔格雷戈,而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一副“我该拿你怎么办”的表情叹气。
人人都更喜欢卡尔格雷戈,当然了。从光着脚到处跑的乡下孩子到帝国的公主。舒纳维尔并非不羡慕他——羡慕极了。但他学不来,也不准备学他的样子。他有自己的风格,英俊潇洒,光鲜夺目,有眼光的人自然会懂得他。
就像眼前这位先生。
不过舒纳维尔还是不打算回答他。
魔法师在一大卷粗布上画了个法阵,中间摆着那颗骷髅,像一具骸骨听从召唤正从法阵里冒出头来。他见舒纳维尔不理他,于是捧起骷髅抛了过来。
舒纳维尔下意识地接住了。“干什么?”他问。
魔法师研究了他一会儿,笑了笑:“不,没事。如我所料。”
这时舒纳维尔才想起来,听说卡尔格雷戈正是碰了这东西才失去理智(如果他还有剩下的话)。他差一点没拿住手里的骷髅,迅速把它朝魔法师的方向扔回去。
本该在睡梦中的猎犬伸出一只手把它捞住了。她睁开朦胧的眼睛,直愣愣地和骷髅对视了一会儿。
“你拿我当试验品!”舒纳维尔控诉道。再这样下去,他们的友谊很快就会走到尽头了。
“这上边的魔法要控制你还太弱了。”魔法师耸耸肩,撑着地面转了个身,拿掉猎犬手里的骷髅,顺便让她靠进自己怀里。
“真的吗?”他感觉振奋了些。
“假的。它只针对卡尔。”
“哦。”可怜的卡尔格雷戈。“等等,为什么?”
“为什么。他对叛党还有意义。什么意义?他们要复仇,还是要卷土重来?”魔法师自言自语着,忽然又陷入沉默。
舒纳维尔不安起来。“他有危险吗?”
“只要他的血不暴露在空气里就没有问题。我想殿下还不至于随便拿红龙之牙去戳自己的部下。哦,不,等一下——维洛,醒醒。”
他晃了晃猎犬。猎犬揉着眼睛,打了个感染力很强的哈欠:“……天亮了?船来了吗?”
“没有。”魔法师说,“我有不好的预感。扶我起来,好吗?谢谢你。”可他支着手杖刚走了两步,袖子就被猎犬拽住了。
“我马上就回来……”
“有人在门外。”猎犬轻声说。
不怎么说话但是烤得一手好肉的科勒·达托雷站起来,一手各抓起一把桌边放着的火木仓,毫不犹豫地开木仓打翻了率先撞开门闯进来的两人。
舒纳维尔只看见猎犬朝无声地朝门口扑过去,一瞬间之后屋里的烛火和壁炉已经在同一时间熄灭了。他向下一溜,缩在桌子底下安静地呆着。这里很安全。
又从不同的方向传来两声木仓响,接着是身体之间的碰撞声和惨叫。等舒纳维尔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时,地板上已经躺了五六个人。站在门口朝风雨里张望的是猎犬,她提着剑刃往下淌血的佩剑。
“山下林子里还有人。”她说,“一整条船的人。趁夜色偷偷靠岸的。”
魔法师拖着一条腿朝房间移动。舒纳维尔以为他也要躲起来,但他没一会儿就出来了,手里拿着卡尔格雷戈的衬衫。
“怪不得他出来时换了衣服。”他叹了口气,大拇指捻着胸口处的一片血迹,“殿下还真下得去手。”
“他们人呢?”猎犬问。
“私奔了。”
舒纳维尔觉得某种意义上来讲这可以算是实话。
猎犬瞪着他:“殿下捅了蜥蜴一刀,然后跟他私奔了?我一定是还没睡醒。”
“感情问题是很复杂的。”魔法师俨然一副专家的口吻说,“待会我再跟你解释。”
科勒弯下腰把他们的木仓捡起来:“这些人太快了。”
“这说明他们早有准备,要么是从附近的岛上来的,要么一开始就顶着暴风雨漂在附近。”魔法师从倒下的人身边走过,用手杖把他们翻过身来,“都打了烙印。一群海盗。”
猎犬伸了个懒腰,一左一右活动着脖子:“来得正好,满月还没过去呢。”
“小心些。如果他们知道这里有龙,肯定是有备而来。”
“知道啦。”
“舒纳维尔,”魔法师叫他,“不管你在哪,过来,呆在离我近些的地方。别隐形了,我得把你看好。”
他不太情愿地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没人看得见我,我不能去耍耍他们吗?”
“他们也许是冲着龙来的。你也想像卡尔那样被囚禁起来?”
舒纳维尔打了个抖,快步贴到他身边缩着。也许他贴得太紧了些,猎犬回头深沉地望了他一眼,莹绿的瞳孔一闪。他下意识抽回了抱大腿的手。
魔法师平静地掸了掸长袍下摆,手里拿着一副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风镜递给科勒。“老样子,能帮你晚上看得清楚些。”他说,“去吧。”
科勒戴上风镜,同时猎犬在佩剑上吻了一下,她手上的一颗狼头指环闪着光。两个年轻人冲进夜色里。
在这样大的雨中什么动静也听不见。舒纳维尔不是个喜欢潜伏的猎手,沉重单调的黑暗叫他觉得喘不过气来。还好魔法师手上举着盏点燃的蜡烛,照亮了周围以及台阶下的一小片地方。他靠着门廊的柱子背对着黑夜,把手杖挂在栏杆上,抽出腰上的短佩剑来,玩杂耍一样地抛接着。
“你竟然在偷懒?”舒纳维尔悄声说。
“我在等前线的好消息。”魔法师并不否认,然后又加了一句叫他不太明白的话,“而且空闲的时候钓钓鱼也是很有意思的。”
他刚想问“钓鱼”是什么意思,就听见尖利的呼啸声,一把铁匕首破空朝魔法师飞去。
然而魔法师头也不回;铁匕首撞到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叮的一声弹落在地。
一声木仓响,接着又是一声。两颗铁珠啪啪打在屏障上,掉下去咕噜噜滚远了。
“不好意思,我问一声,”魔法师大声说,“你们管事的人来了吗?船长先生?假如在的话请出来一下,我们得谈谈。”
“如果你想求饶,现在已经晚了!”雨中有一个声音恶狠狠地回答他。
“如果你们想求饶,请把船长交出来。”
埋伏在附近的三个高大人影同时翻过栏杆或是跨上台阶扑到他面前。魔法师握紧了手里的短佩剑,轻轻向下一划。他们猛地失去了控制撞在墙上,让整间小屋摇晃了好一会儿。
“我再问一次,船长先生在哪儿?”魔法师似乎有些失去耐心了,语气也冷淡下来。
片刻之后,另一个粗砺的男声说话了:“你要谈什么?”
“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就直说吧:你想要现在告诉我谁指使你们来,”魔法师说,“还是想要我烧了你的船?”
“烧船?”船长似乎就站在微弱烛光能够照亮的边缘之外,这时粗声粗气地笑起来,“在这种天气里?你可以选点别的来威胁我。”
魔法师耸耸肩:“你有一分钟时间考虑。”他把烛台放到栏杆的扶手上。
四周沉默下来,似乎所有人都因为他的笃定从容而变得犹疑了。
又一声木仓响。子弹是奔着烛台来的,但那根短短的蜡烛只是晃了晃,像钢铁制成的一样完好无损。
“嘿,别作弊,行吗?”魔法师斥责他们,“你们就这么对待想要跟你们公平交易的人?行了,还剩四十五秒,不过算了。”
远处的海湾上蹿升起一朵耀目的紫色火焰。轰响声过了不久才随着一阵烈风传来,如同惊响的雷鸣,震得窗玻璃瑟瑟发抖。仍旧躲藏在黑暗中的袭击者们狂怒而不敢置信地嚎叫起来。
舒纳维尔堵住耳朵做了个鬼脸。
“不要那么伤心,船长先生,”魔法师又悠闲地抛起了他的短佩剑,“你们的船我是一定要烧的。我就是想确认你不在船上罢了——”
剩下的人在同一时间冲了上来。但就在他们踏入烛光照亮的范围里时,林中响起连续的两声木仓响,接着很快又是两声。四个人应声而倒,只剩下一个戴一顶宽沿黑帽,手拿长刀的大胡子男人。
猎犬在台阶上从背后撞倒了他。他的长刀脱手飞出去,正插在舒纳维尔前一刻踩过的地面上。骑士掰住他的手腕扭到背后,把剑刃压在他的喉咙边。
“——顺便拖延一下时间。”魔法师说,将短佩剑插回剑鞘里,拿起手杖和烛台慢腾腾地走过去。
科勒浑身湿透地也走回门前来,放下四五条缴回来的木仓。舒纳维尔惊讶了一秒,因为他外表看起来太瘦了,根本不像是个结实有力能扛动这么多木仓的人。
“谁叫你们来的?”魔法师弯下腰去,用烛台照亮他满是雨水的脸。
船长朝他呸了一声,换来的是猎犬抓住他的头发按着他的脑袋往地板上猛磕。
“焰火好看吗?”魔法师面不改色,“那可是皇室级别的。我想也许可以邀请你待会亲自体验一下。”
舒纳维尔觉得这实在太浪费了,急忙让自己显了形,跑过去拍了一下审讯者的肩膀,满怀期待地问:“能留给我吗?”
不知为何,他的出现让这位可怜的船长吓得脸色苍白地大喊大叫起来。“我说!我什么都说!”他嘴唇颤抖着,“让这个……幽灵!恶鬼!我远点儿!”
其他三人都抬起头来望着他。舒纳维尔气愤极了。“这是对一名绅士的侮辱!”他严正表示,“先生,我要向你提出抗议!请你收回这——”
“如果不想被他吃了就老实回答我的问题。”魔法师回头继续他的审问。
舒纳维尔感到自己遭受了背叛。在这一刻他同这位先生的友谊正式地宣告结束了。他清了清嗓子,想要把这句话说出来,然而船长抢先一步说出了那个名字。
“克莱斯曼先生。”他很快地、气也不喘地说,“他只用这个名字称呼自己。”
“很好,一个学徒导师的假名,既不在三一学会的系统里,也不在通缉的叛党名单里,正如我所料。他要你们干什么?”
“确保附近可能看见龙的人都死了……如果没有,就杀干净。”
“龙呢?”
“不要管。他说龙会去它该去的地方。”
“舒纳维尔,”魔法师转身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去找他们。现在就去。”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命令?”他挣脱开,痛心地发现袖子都被捏出了皱痕。
魔法师这一回干脆拽住了他心爱的丝绸领结,非常、非常严肃地看着他:“红龙有危险,公主也有危险。只有你知道他们在哪。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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