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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针堂
靖丰十年六月,京郊于家村。
盛夏本就见热,今日的太阳更是明媚得让人睁不开眼。村外官道旁的茶铺伙计今儿从一早开始就没好好歇过,来往的商人旅客络绎不绝,经过的都要坐下来喝碗茶,歇一歇脚。
“今年真是见鬼了,才刚六月初,这天儿就这么他娘的热啊?”一个大汉抬手喝干一碗凉茶,抹着嘴嘟囔道。
“客官有所不知,”小二一边上馒头一边说,“这几年啊,京城的天气是越来越古怪了。冬冷夏暖,五月底还好好的,一进六月头就热得不行,到了正月,得冻死好几人呢。”
这一行人是由东北道来京城的米商,路途遥远,此刻好容易到了京城郊外,每个人脸上都已是一副疲惫之色,听小二这么一说,更是纷纷互相抱怨起来。
“驾!驾!”
远处忽有铿锵的马蹄声响起,一匹黑色的高头骏马忽然出现在官道上。坐在马上的是一个穿黑衣的年轻男子,腰束玉带,满面意气风发,腰间配着长剑。他一路驶到茶铺跟前,停了马,却没有下来,只是唤道:“店小二!”
“来了!公子一位吗?”小二迎上来,却见一粒碎银子划了个弧线落到自己身前,忙一把抓住。马上的男子说道:“给我沏一壶上好的热茶,我去去就回!”说罢,转了个身又原路驾马回去了,只剩下店小二呆立在原地。
大约一柱香的功夫过去,黑色骏马慢悠悠地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一辆青蓬双辕的马车。马车停在了茶铺面前,男子率先翻身下马,亲自撩起车帘,一只手伸过去搀扶住了里面的人。
贩米商人都对这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感到好奇,纷纷侧目过来,想看看这公子是与和人为伍。然而出乎意料的,车里出来的是一位秀气的白衣少年,面色苍白,在夏日里仍穿着披风,看起来是个病弱孩子。两人在空桌子上坐下了。赶车的青衫小厮将马车停好后,又从车里取出一个食盒,过来奉上后,安静地站在了两人身边。
“坐吧阿泽,”叶嘉邪道,“你站着太醒目。”被唤作阿泽的小厮应了一声,也坐了下来。
喝了几口热茶,白衣少年的脸色才微微红润起来。他从食盒里取出两块梅花酥,递了一块给叶嘉邪,问道:“大哥,我们这算进京了是吧?”
看了看弟弟的脸色尚还可以,叶嘉邪才放了心,接过梅花酥嚼起来:“这里已是京郊,我刚才打听过了,城门离这不到二十里,天黑前进城绰绰有余了。”
叶容湛一路无聊地坐在马车里,此刻好奇地打量着四周,道:“我在家时常听静婶说,京城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护龙河的瀑布,独苏山的密林,清凉台上会龄池的荷花,都是京中独有的景色,西南道那边是看不到的。等大哥正事办完,带我去把这些地方都逛一逛,好吗?”
“行,不过,”叶嘉邪俊秀的眉毛微微担忧地蹙了起来,“要等你的病先治好再说。我们会在京中待很久,等你身体好了,想去哪玩儿,大哥都陪你。”
“好!”叶容湛笑道,“那我们一言为定。”
两兄弟正在说话间,旁边路上走过来一对母子。儿子是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搀扶着年近六旬的老母亲,两人打扮寒酸,颤颤悠悠地进了茶棚。
“哎哟,对不住两位。”小二说道,“这儿所有桌子都坐满了,您两位要不上别处去?”
书生抬起袖子擦了擦汗,道:“我们从邻村一路步行走来,我倒无妨,但家母年纪大了,身子又带病,甚是疲惫。没有桌子不要紧,不知小二哥能否借一张板凳,让家母稍作休息?”
小二看了看两兄弟,又看了看那群膀大腰圆的贩米汉子,为难地摇了摇头。书生母子对望一眼,正无奈地要叹息离开,叶嘉邪出声唤道:“两位!不介意的话,不如与我们同坐吧。”
“这个……”这两人锦衣华服,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书生看看自己与老母亲的破旧衣衫,显得有些惶恐。叶容湛天真无邪,倒也不觉有异,兀自挪到了兄长那一侧,让出一条板凳来道,“老人家请坐吧。”被唤作阿泽的小厮也站起身来让位。
书生眼见如此,便行了个礼,千恩万谢地扶着母亲坐下了。随意攀谈了几句,或许是觉得这两兄弟不端架子,反而和爽有礼,书生开口问道:“我看几位公子不像是本地人,敢问是从哪儿来的?”
叶嘉邪说:“我们是从长右城来的。在下姓叶,这位是家弟,这是家仆。”
他们俩相貌并不相像,神情举止也迥然不同,却是兄弟,书生母子脸上都出现一抹异色。不过多看几眼,觉得两人身上都带有一股灵气。
“在下姓刘,这位是家母何氏。”书生行了个礼,道,“原来三位是打长右来的。长右到京城足有一千多里,路途遥远,想必你们出发的早,连今年的桃花海都未曾看见吧?”
“您也知道长右的桃花海?”叶嘉邪有些惊奇,“我以为像这种长右这种没名气的小城,早就被世人遗忘了呢。”
“叶公子说笑了。这长右城外山上的白泽宫,乃是大蓟的武学名门,镇教之宝长右剑名震天下,连我们这些书生都有所耳闻。再加上当年赫赫有名的疾风将军退隐后,据说也迁到长右城居住。别的地方在下不敢说,但在京城这一带啊,长右的名声可响了。”
他话还没说完,叶容湛突然弯下腰,猛烈地咳嗽起来。阿泽忙取出一个小瓶,拿出药丸喂他服下。
“叶小公子也生病了吗?”
“家弟从小身体就不好,这次来,也是想顺便带他看看京中的大夫,治好他多年的咳疾。”
“这就巧了。”书生说,“家母也是患了病,在下求访了这附近村里的大夫,却都束手无策,没办法,这才想带她入城,去金针堂求医问药。”他微微红了脸,“只不过在下尚在读书,囊中羞涩,不得不带着老母徒步而行,实属不孝啊。”
“这个好办,”叶嘉邪不假思索,“我们既都要进城,捎带你和令堂一程便好。”
书生连连行礼道谢。老母亲颤颤悠悠地也想起身行礼,被叶容湛一把扶住了。
“对了,金针堂是什么地方?”
书生非常吃惊:“叶公子不知吗?”
叶嘉邪一头雾水:“我只知京中有国手薛家,金针堂是什么地方?”
“叶公子许是没听说过。薛家称为国手,医术自然不差,但乃是官医世家,唯有五品以上的官员或皇亲国戚才有资格让其诊治。而开设金针堂的阮家则刚好相反,世代只为民治,不为官诊,且不光是现任当家阮大夫,金针堂里其他两位也都是千里挑一的医术高手。”
叶容湛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道:“不为官宦人家诊治,这个金针堂倒也稀奇。我们在西南道居住多年,向来只听说薛家的名头,没想到京中还有如此厉害的民医。”
“在下曾听传言说,阮府的后院有一块地,种的全是市面上买不到的珍稀草药,而阮大夫炼的修元续命露,只要饮上一口,就连枯木都能再逢春。”
“这么厉害?”
“可不是吗?据说三年前,毓朝长公主生了顽疾,宫里的太医怎么治都治不好,薛家也束手无策,后来实在是没有办法,私下派人去了金针堂,三顾茅庐,这才请到阮大夫入宫诊治,医好了长公主。事成后,阮大夫没有收一文诊金就离去了。”
叶嘉邪的兴趣被勾了起来:“这阮大夫还真是个奇人。我们若去金针堂,就能见到他吗?”
“阮大夫虽然高明,但平日潜心在府中修习医术,很少去坐堂。两位若有心跟在下一起去,倒是可以一试。就算他不在,能得到陆大夫或者陶大夫的诊治也是好的。”
叶嘉邪心想,听起来这阮大夫像是个高手,反正等见了皇帝,再求他让薛家给湛儿看病也不迟,不如先去金针堂碰碰运气。
“有道理,既然如此,我们便和兄台一块去看看。”
稍作休整后,书生与老母亲上了马车,随三人一块进了京城。根据书生的引路,很快便找到了金针堂所在的安宁街。坐在车头的书生指着前面一间店铺道:“就是这儿了。”
在叶嘉邪想象中,金针堂既然颇负盛名,应该是个装修气派,门庭若市的医馆。然而事实刚好相反,这店看上去和普通草药铺无异,店面不大,门口居然连个病人都没有,只有两个煎药的小厮懒散地扇着火。
叶嘉邪大失所望:“这堂堂名医店前,怎么门可罗雀的?”
“哎呀!”书生一拍后脑,懊悔道,“是在下不好,最重要的事儿忘了跟公子说。金针堂如此有名,来看病的人实在太多,阮大夫便立下了三条规矩。官宦的病不看这是第一,非疑难杂症不看这是第二,除非危在旦夕,每日堂中只接三个病人,这是第三。堂前之所以没有排队的病人,便是因为全都提前领了号,回家候着了。不瞒公子说,为了家母的病,在下也等了有十天了。”
什么忘了说,想必是怕说了我们就不来,他们也搭不上这趟顺风车了。叶嘉邪心里想着,嘴上倒也没再提:“那怎么办呢?”
书生笑得有些讪讪:“公子别急,待我进去问问大夫最近病人可多,就算领个号,不过也是几天的事。两位既是为治病而来,等两天想必不碍事吧?”
叶嘉邪转念一想,既是民医,哪有收钱不办事的道理,若真遇上要等太久,多塞些银子也就是了,当即道:“好吧,那有劳了。”
书生扶着母亲进去了。动作倒也快,不多时,一个身穿布衣,腰间配着药囊的童子走了出来,走向马车,行了一礼道:“请问可是叶公子一行?”
“正是,舍弟身患奇疾需要诊治,不知阮大夫可在堂中?”
“阮大夫不在。”童子干脆道,“陶大夫说了,小公子的病我们不治,请回吧。”说罢行了个礼,转身便走了。
“哎!等等,”叶嘉邪夺身过去拦住了他,“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我大老远跑来,为什么不给我治病?”
“陶大夫说,两位公子乃官宦子弟,按金针堂的规矩,是不予诊治的。若有需要,可到万和大道的薛府,自有人愿意效劳。”
叶嘉邪愣了一下,不怒反笑:“这倒有意思了。你们这个陶大夫在哪,带我去见见他。”
“陶大夫正在接诊,没有空,三位还是请回吧。”
“算了大哥,”叶容湛掀开帘子劝道,“这次进京我们还有正事,早些回去吧。我的病不急,等见了……等之后再查也不迟。”
叶嘉邪却不听劝,他想了想,忽然出手,那手快如闪电,夺过了童子腰间的药囊。童子急道:“公子请勿无礼,快还给我!”
“还给你,行啊,”叶嘉邪笑了笑,反手一扔将药囊抛到了街对面,童子立刻奔过去捡,他便趁着机会溜进了铺子里。早听书生说这阮大夫是个软硬不吃的人,没想到连个手下的大夫也这么死板。他倒要看看,这个趾高气扬的陶大夫是个什么样。
走进室内,叶嘉邪看见几个碾药台,一排药柜,侧边有三个挂着白帘子的房间。正犹豫着要进哪一个,中间那间忽然有人掀开帘子,一个梳着双髻的女子走了出来。
她穿了一身明黄色的衣衫,小脸微圆俏丽,额间正中一点朱砂痣,有几分异族之相。此刻,那泛着深碧色的眼睛里带着几分不悦的责备。
“叶公子武功高强,何必戏弄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你就是陶大夫?”
她扬了扬头:“对,我就是。”
叶嘉邪没料到是这样一个年轻姑娘,惊诧后才问道:“你为什么不肯给我弟弟看病?”
“因为你们是官宦人家的子弟。”
“凭什么这么说?”
“看看你们衣物吧。虽然你刻意取下了平日的名贵饰品,但你的随从却穿着上好的丝绸,腰间还有一块羊脂玉佩。你自己说说,这是寻常人家给仆人的待遇吗?”
“那又怎样?随从穿丝绸,戴玉佩就一定是官宦人家?就不许我们家经商吗?”
她冷冷一笑,说:“你既然不死心,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方才我看见你的马,此马毛色纯黑,脚踝与额间一缕毛却雪白,加上奔跑的样子,我认出它就是西南道特有的仆勾马。问了一下那位书生,他说你们是从西南道来的。这没错吧?”
“没错,但这又如何?”
“一月前,咸阴与鹿吴那边突发疫病,所有从西南道出来的人,除了身份凭证和路引外,都要有官府特批的公文才能进入其余几道。”她斜睨了叶嘉邪一眼,“看你的样子,似乎根本不知道你的路引里有公文吧?这东西,可不是随便一个商人家就能拿到的。”
叶嘉邪模糊的想起,在西南道与南道的交接附近,似乎是有朝廷的人候在那里,给了自己一份公文,只说沿路出入城会用到。当时自己顺手交代给了阿泽,也没留心。
看叶嘉邪不说话了,她摊开了手:“如果你还要继续跟我狡辩,不妨把你的符和公文拿出来看看。如果你持的是牙符,那我给你赔礼道歉,可如果是竹符,鱼符或别的什么,那你们可以毫无怨言地离开了。”
大蓟素来的传统是,平民百姓用木符,商贾人家用牙符,文官竹符,武官虎符,有品级的公子与女子分别用鱼符和兔符。这下叶嘉邪被堵的不说话了,心里只暗自咒骂自家老爹。退隐就退隐吧,偏偏皇帝老子还特赐全家保留虎符,现在拿出来也不是,不拿也不是。他憋了一肚子气,半晌却只能叹口气:“所以,你们是坚决不肯给任何官宦家的人治病了?”
“这是阮大夫的意思,也是金针堂一直以来的规矩。”
叶容湛在马车里听到了这话,连忙在阿泽的搀扶下走了过来,道:“陶大夫,失礼了。企图骗你是我们不对,非常抱歉。”他深深行了个礼,拉了拉叶嘉邪的衣袖,“大哥,算了。我的病明天去一趟薛家就好了,陶大夫也是按规矩办事而已,何必为难她呢?”
陶大夫瞥了叶容湛一眼,眼里有了不一样的光彩,她点点头,回了一礼:“多谢公子,那我不送了。”
“等等,”叶嘉邪说,“如果我能说服你们阮大夫给我弟弟医治,你会治他吗?”
“那当然。”
“好,”叶嘉邪一昂头,“我们会回来的,你就等着吧。阮大夫在哪?我亲自去找他。”
陶大夫笑了笑,不可置否:“阮大夫自然在阮府。不过阮府从来不欢迎外客,你若能找到他,说服他,我自当全力医治令弟,不敢有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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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坑没填新坑又来了。。。第一个出场的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小白男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