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紫

作者:风储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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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章


      风凌弈觉得跟在自己身后的“尾巴”极烦,但就是甩不掉,以他如今的马术,说是呼啸往来一点也不为过,但身后这个女子,那骑射之术只怕不在他之下……
      他想起一个人来,然而刚一念及又觉得自己可笑:风凌弈,你自作多情得还不够么?
      但他没有想到的事是,还真让那女子给料中了,回程途中,有百来个杀手围堵而来。
      他面对突然其来的变故,却不动声色,只是冷冷地扫视众人,声音清寒如刀,“你们是何人?”
      那群人自然不会告诉他,只是提着剑便杀上来了。
      颜凝紫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群人在围攻风凌弈,他玄色的身影穿梭在重重剑光之中,宛如吉光流星。
      她心神一凛,二话没说抽了鞭子便杀上去了。
      颜凝紫一跳到阵中便被风凌弈拦下,他怒道:“这是我的事,你来凑什么热闹,快回去!”
      是怕她受伤吧,颜凝紫没有多想,挥着鞭子甩开几人,才发现他的胳膊已经被划了好几道,伤口上汩汩地冒着血,可是他浑然无觉,并未感到丝毫的痛楚,剑如长龙银麟闪烁,面对如此强劲的对手,他依旧临危不乱。
      而就在去年,他还是个会为了骑都尉一职而拼命取胜的少年。不过流年一载,谢了桃红梨雪而已,他却变了很多。
      陡然间,颜凝紫的胳膊也被划了一剑,这钻心的痛迫得她差点扔了手里的鞭子。她“嘶”的一声,一脚踢开了刺杀他的杀手,冷笑道:“柳如墨已死,你们拼死效忠为的何人?”
      那群人很显然是有一个头领的,那人登时怔了一怔,喝道:“且退!”
      记忆里那个绝色女子绝望地吩咐他们之时也曾交代:“若有一武艺高强的女子相救风凌弈,你们便让他去吧,不再逗留了。”
      柳如墨心中绝望,而且对每一个人都怀着十分的歉疚,唯有对颜凝紫,她是感激的,因为感激,所以她才想要成全。
      浩浩荡荡的百来人听了这气沉山岳的一喝,登时聚拢而来,然后烟尘四卷,匆匆离去。

      这倒让颜凝紫看不明白了,可是转眼,风凌弈却站在风中,他身上血痕遍布,只是因着那一袭浓墨玄裳尽数掩去,他的眼神无惊无痛,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颜凝紫已经出声,自是不能再瞒过他了,她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才道:“你受伤了,我带你去治伤。”
      风凌弈盯着她,目光如炬,那是她在他凯旋后看到的第一丝生动的颜色,可是只有那么一瞬,他转过身,淡淡道:“为何跟着我?”
      “柳如墨跟我说,她派了人狙杀你。”颜凝紫也不知该怎样措词,便接了一句,“我就来了。”
      “是么?”他头也不回,嘲弄地勾了唇角,“我以为,我死了,你应该会更开心的。”
      想要反驳的颜凝紫被他的话堵了回去,他说,“我以前很愚蠢,总觉得你若有心,便不会拒我于千里之外的……只是,你来长安是为了祁若,学医是为了祁若,甚至的,进入风月弄,答应做太子少傅,也是为了他。我就是傻,就是蠢,才会觉得自己还有一丝希望的。”
      他说的很慢,也很认真。颜凝紫不知怎的,竟觉得呼吸都是疼的,她颤抖地伸手想要拉他一把,却始终无力。
      他扭头,对她这奇怪的动作瞟了一眼,漠然开口:“曾经的风凌弈,只要你开口,他便将千山烟岚、万水清漪都为你踏遍,只是如今,无论怎样都好,他已不再会自作多情了。”
      他顿了顿,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爱你了。所以,也不需要你的愧疚。”
      愧疚么,当然不是。可是她无力反驳,因为所有的反驳在这些绝情之语面前都显得恁的苍白,恁的可笑。
      他说,“这次回长安以后,你拿着和离书离开吧,我真的累了。当然,如果你还要继续报复的话,还是可以留的。”
      和离书,她早就烧了啊。颜凝紫抿紧了唇,许久,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当然还要报复,风凌弈,你害死了我的兄长,别以为我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你。”
      他淡淡勾唇,毫不在意的模样,“你随意。”这话,怎么听都透着一种疲惫。
      颜凝紫攥住他的胳膊,恶狠狠地瞪着他,“现在,跟我去治伤!”
      他的墨瞳划过一丝愕然,颜凝紫冷笑,“别以为我会对你好,只是,伤你的人,只准是我,风凌弈,让你痛苦的人,也只能是我!”
      她说的煞有介事,仿佛是在宣告对他的主权一般,风凌弈哑然间,已经被这蛮横粗鲁的女子给拖走了。

      风凌弈的伤并不严重,颜凝紫身为神医的嫡传弟子,自然三下五除二便给他修理好了,回长安的路上,两个人无话可说,虽然并辔而行,也给周遭的人若即若离之感,以至于无人觉得这两人是认识的。
      颜凝紫偶尔拿目光瞟他时,只觉得他孤僻又冷漠,垂着修长的眼睫,半丝真心都不见。可是,偶尔他会发出一些微不可察的叹息,来不及捕捉便化风而去。
      韶光总是飞渡,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回到了长安。
      与以往不同的是,过去,风凌弈不论是去了渠州还是去了塞外,回程时帝焚总会将他召入未央宫,好似接风洗尘,这一次,无任何人传召,倒是显得过于幽静了。
      但两人甫一入城门,却被夹道而来的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
      乌压压的百姓站在街道两侧,男女老少都挤作一团,天上飞的,是细密如雪的红绸,地上飞的,是缭绕不散的笙歌。胡琴琵琶一起声起,铮铮然的金戈铁马、杀伐四方之音,直令人胸中块垒尽消,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豪壮旷远,无尽的畅快悠哉。
      颜凝紫素来清冷又妩媚的眼眸里也染了淡淡的粉色浅笑,只有身边的男子,他勒紧了缰绳,蹙着修眉一言不发。
      百姓中有人高叫:“那是骠骑将军啊,出师大捷,以少胜多,何其悍勇!”
      话音一落,几乎是所有人,都开始沸腾了!
      “骠骑将军!骠骑将军!”
      一片山呼,已成沸沸汤汤之势,倘使这时候风凌弈打马离去,那群人也会跟着飞奔起来。
      但是他当然不会打马离去,因为他已经被围的寸步难行了。
      百姓中有代表站出来,走到风凌弈的跟前,这是一个年纪老迈的老人,他颤着双手捧上一碗米饭,浑浊泛黄的眼底老泪纵横,他颤巍巍地说道:“我听人说,将军的志向是守疆卫土,是为了留我大汉百姓人人的一碗饭,老朽今日敢言:将军做到了!将军以雷霆之风,令得蛮野夷狄不敢南下牧马,令得盗匪奸邪不敢肆意滋事,老朽这饭碗,如今奉于将军!”
      风凌弈仍坐在马上,直到老人说完最后一个字之前,他还在一直仰着头望着碧蓝深广的云天,良久以后,他垂下头,已是泪流满面,他朗声道:“谈何做到?胡人猖獗,边患未除,公这一碗饭,凌弈,实不敢受!”
      五百人大胜马贼,而且损伤无几,这是何等完美的胜利?
      可是这位得胜的将军,丝毫没有因为这些战功而骄矜,他是如此近人,如此亲民!
      百姓都大为所动,一时泪涌如潮。
      “我这一身一心,都为大汉所有,风凌弈自当殚精竭虑,死而后已!”
      颜凝紫也动容地向他望来,倘使没有那玉簪,倘使她不知道他是当年沙漠里的那个少年,今时今日,她还在恨着他吧,他说这些话,她也只会嘲讽地笑他冠冕堂皇吧?
      可现在她明白了,风凌弈不是她原本以为的那个人,他其实一直都不是,是她一直以自己的心思在揣度他。
      他说他害死了祁若,可是今时今日,他连话都不愿与她再说了,又谈何是为了她而害死祁若?
      陷入了自己沉思中的颜凝紫显然有些神思恍惚了,她连自己的声音都未察觉,低低喃了一声,“小风……”
      她的声音轻似幻梦,被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之中,只有她身侧的那个男子,却陡然身体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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