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紫

作者:风储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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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柳如墨一挥袖,满案珠翠玳瑁被扫落在地。可是一地零落之中,她赤红着双眼,又怨又毒,又气又恨,趴在案几上泪水如注。
      满殿空寂,只剩下战战兢兢的宫女的吸气声和柳如墨幽幽咽咽的抽泣。丝萝也不敢上来安慰,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的绝色女子一点点的,将胸口细绣的丹朱色的牡丹濡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柳如墨只觉得身后有人轻轻覆过来,小心翼翼的,如同护着怀中的珍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毁伤。
      柳如墨哭得疲累,睁眼时已经红了一圈,但不用想也能知道这宫里到底谁有这么大胆,她忿忿地一挣,却听身后那人声音磁沉:“如墨,别闹了。”
      低迷着,似含日月,又清又冷又稳如泰山的声音,除了帝焚无人再有。柳如墨不回身,只觉得心头更委屈,她噙着眼角似落未落的水光道:“陛下何必如此,宠一时冷一时,倒叫臣妾好生心寒。”
      “早知你这般在意,朕又何必出手试探?”帝焚耐着性子,微弯着素日里不肯磨平的墨眉,将怀里的女人的香肩轻扳过来,“如墨,这些年来,朕对你做的,从不敢要求你有半分回应,但是对凌弈出手,却是你不该了,你应早知道,他并不是你的威胁。”
      柳如墨在款款低语中有些羞惭,她垂下了螓首,有些闪躲:“陛下心里只记得风凌弈了,只会护着他。”
      “谁说的?”帝焚认真地看着她,“朕压着刺客的事杀了三百死囚,可不就是为着护你?”
      柳如墨不再多言,整个人扑进他厚实的怀里,左耳贴上了他宽广的胸膛。
      如花之颜上渐渐浮出戾色。
      帝焚,你的心真冷呢。
      “如墨,如墨……”帝焚拥着她,一声一声,唤得轻若呢喃。
      那些午夜梦回里不敢正视的淋漓的鲜血喷浆而出,晕模糊了她的眼……赤色的火焰,熊熊,腾着,他消失在火光里,尸骨无存。
      最初的最初,她以为世间最苦不过“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直到那潇潇雨夜里,她方才知道,最痛的,莫过于爱人近在眼前而你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化作焦灰随风而去,无能为力。
      帝焚,我恨你。

      风凌弈忍了三天,就忍了三天,然而他实在忍不住了,在卫府呆了三天,他整个人都快要发霉了。
      但是,该来的是挡不住的。
      风大少不走寻常路长安共知,逾墙而出,身后的滕柳几枝绿茎乱颤,动若珠帘。
      风凌弈照着一贯旧例将自己拾掇了一下,抬脚兴冲冲地要往外走。深巷里飘着袅袅炊烟,熏了他一鼻孔,然而没走几步,突然被一人拦了去路。
      长身玉立的青年温俊沉雅,古树一般,桃花眼粉墨尽收,瞬也不瞬地瞧着他。
      “凌弈,为什么不理我?”
      “嘿嘿,你好奇怪哦!”风凌弈皱着眉头,神情颇不耐烦,“柳公子,最近闲得肝疼是吧,你说你老不好好待在你的廷尉衙门,怎么总跑出来逮我?”
      柳坞清隽的眸光里有些讳莫如深,“凌弈,那你呢,为了躲我,大门都不走了?”
      风凌弈惊讶:“本少喜欢爬墙啊,你竟不知道?”
      话音一落,柳坞柔和的目光沉了下来。若不是太过了解,他真的不知道,风凌弈只有对不熟识或者厌恶的人才会自称“本少”,他,什么时候也加入到那个行列了?
      他蹙着眉,“凌弈,何故如此?”
      沉默。风凌弈也跟着蹙眉。
      柳坞又道:“前些日子我听说颜凝紫被带进了宫,你急得方寸大乱,甚至有求于我……可如今,怎的竟然态度大改,是不是,宫里发生了什么?”
      语未竟,风凌弈修眉间的褶痕更深,他撩开衣袖冲出去几步,却被身后的柳坞攀住了肩膀,“我需要你给个答案。”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柳公子,你我已陌路。”风凌弈淡淡地说完,又恍然大悟似的补上一句,“我忘了,你我从来也不是一路人。那么自今日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两不相见好了。”
      他耸了耸肩,抖落了柳坞指骨修长的手,自顾自地又走了几步,忽听得身后一道绵长的叹息:“被逼至这个地步,我以为你会反抗的,至少,我第一次见你时,我就知道你会反抗。凌弈,我与你结交,无关朝局,不涉党政,只为真心,你若因为那些阴谋与枷锁放弃了这份真心,我会很遗憾。”
      风凌弈脚步大乱!
      不得不停下来,不得不回头,他身前一射之地默然凝立的男子,神情落寞惋惜,恍惚间思绪翩然回到三年前。
      风凌弈酒醉当街打人,致使长安令的幺子右臂骨折。卫秦当时得知了这事,气得直接将他押解到了廷尉府。
      当时出来接待两人就是柳坞。
      那时的柳坞是个刚满弱冠的瘦削男子,目潺潺如水,既清又媚的桃花眼美得令人心旌摇荡。他一步步拾级而来,步若履莲,笑容款款,“卫大将军,久等了。”
      浅笑间瞧见被攥着衣领子“夹带”进来的风凌弈,对上少年倔强、坚忍的眼神,心底似有什么破开。他从来没见过那般炽烈的、伤至绝望却仍然奋力挣扎、不肯屈服的眼神!他一下子愣住了。
      卫秦回话客套,但仍然掩不住声音中的沉怒:“卫某管教无方,致使这无端小儿当街伤人,真是罪过,你不妨将张廷尉请出,卫某今日定要好生责斥这小子!”
      柳坞看着风凌弈紧攒的修眉,看着他于暗处悄然收紧的双拳,看着他眼底的不甘、愤怒,那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少年迟早有一日会反抗。他的反击,必是飓风暴雨,将来的卫秦,未必承受的来。
      他说的没错,他与风凌弈的好感,来自于这样倔强的眼神,那确实只关乎几心,不涉及朝堂政权,倘使风凌弈不是风凌弈,柳坞也不是柳坞,他依然会选择与他结交,依然会从盛怒的卫秦手上,救下他。
      曲巷深弄里炊烟弥散得越来越快,一时景致有些迷蒙。
      时间顺流而下,三年韶光飞渡,如今的风凌弈,依旧倔强,依旧不甘,可是从他的眼神里却再也看不到了。
      到底是收敛了,还是消散了?
      “柳公子,你读遍圣贤书,满腹经纶韬略,是长安城公认的天之骄子,不必无端被我所累。凌弈,言尽于此。”说罢,他踅身离去,这一次终于没有再停下步伐。转眼间,他天青色的衣影便隐匿在了拐角处。
      柳坞难掩失落。真的看不见了,那个鲜活的至少意气尚存的少年,真的再也看不见了。
      可是,折断了与柳氏的这最后一丝牵连,凌弈日后,可还有活路
      帝王之术,神鬼不言。那高坐九天的皇帝,他分明什么都没做,只是几个似有若无的暗示,便能将一个人变成众矢之的,万劫不复。何其可怕。

      彻底甩开柳坞也甩开这段交情之后,风凌弈在朱雀长街上遇到了颜凝紫。
      彼时,她的手里正托着一只木鸢,倾城容颜飞着浓如烟霞般的笑,她的身侧,白衣翩然的男子微笑着凝视着她。
      人来人往中,他们静谧如画。
      一白一紫,身影定格。
      见颜凝紫要转身了,风凌弈突然疾走几步,然后消失在了拐角处。还没停下来喘几口气,突然听得身后一声嘲笑:“胆小可不似你。”在熟悉又温柔的嘲笑声真是令人恼怒。
      风凌弈咬咬牙,也不回头,嗤笑道:“若论勾搭女孩子,我可不如大表兄你!”
      身后,仪容潇洒、意态风流的长安第一公子缓步踱了过来,他的手里握着一根通体盈盈的碧玉笛,笑如暖光绵延,看着自己倔强的表弟,他头一偏,认真地打量起来,“父亲说你看上了一个风尘女子,本来也不知道是也不是,今日一见……啧啧,表兄我真是为你难过。”
      “让大表兄难过就是凌弈的不是了。不过,”风凌弈吐吐舌头,脑袋往后一甩,“怎么样,那姑娘漂亮不?”
      卫栩难得夸赞:“漂亮,自然漂亮,比起柳氏来也不输了,可惜,美人不是你的,人家有未婚夫了。表兄劝你一句,早点收收心思,羽林军骑都尉的选拔马上就要开始了呢,依我看,你要想在这半个月内赶上祁若,恩,”他故意顿了顿,“还真是蛮难的。”
      话说姓卫的一家都不是什么好鸟,上梁不正下梁歪!
      风凌弈努嘴,心道:卫栩这货吃饱了没事干,想着法子挖苦我呢,想打击我自信心哼,我可不能叫他得逞!
      然而还没等到他开口,卫栩突然笑意吟吟地靠过来,凑近他的耳畔,低声道:“不过,你已是陛下内定的人选了,不怕!”
      这语气里毫不掩饰的嘲讽与厌恶根本伤不了风凌弈分毫,然而他还是僵住了。
      很快的,转角处飘来了颜凝紫清凌凌的笑声:“兄长,我们去那儿看看!”
      风凌弈凛了心神,怒瞪了卫栩一眼,然后一个纵身跃上了楼。
      卫栩摸着下巴,手上玉笛滴翠流碧,暗光莹莹。
      混小子,逃什么呢?
      再然后,牵着祁若的颜凝紫与卫栩在拐角处打了个照面。
      长安第一公子卫栩,这副皮囊生的真心不错,看似吹弹可破,毫不逊于云英少女。他与柳坞齐名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颜凝紫其实勉强算是个颜控,在这人人注重仪容行止的时代,重活一世的颜凝紫也不能免俗。这当下,颜凝紫将身后的白衣郎君与身前的蓝衣公子比较了一下,却发现这俩人还真是各有千秋。
      祁若身份平凡,来自民间,他的裳服干净如素,清俭之中多几分文人气,倒是不如这卫大公子衣饰华丽,一举一动都似被人刻意修缮过一般。
      卫栩见她目光来回走动,心头不禁暗暗好笑,“祁兄,你今日真是好兴致。”
      祁若也微笑着,波澜不惊的,似腾着迷离的云烟雾霭。“卫大公子见笑了,阿紫说白日里从未与我一道逛过长安城,她今日突然约我出来本来也只是随处逛逛,没想到竟然碰上了大公子你。”
      上次的事,卫栩对颜凝紫还有些气愤,但想到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却与妇人做口舌之争,传出去未免叫人笑话,是以他在颜凝紫面前一直是神色如常,“既是如此,祁兄佳人在侧,卫某就不打扰了。”
      他转身走了两步,回头来又道:“对了,祁兄,半月后的骑都尉选拔,希望你莫要叫我父亲失望。”结果内定么,她们卫氏一族还真不信,风凌弈有勇无谋,武功比起祁若来差的也不止一大截,他怎么可能赢得过祁若?
      祁若微笑以应:“卫大公子放心,在下定当全力以赴。”
      颜凝紫对卫栩颔首致意,目送卫栩离去。然后,她转过来拉着祁若的手,声音清澈沉稳:“兄长,成败攸关。”
      “阿紫放心,”祁若眼角的浅笑恍若烟景般迷离,“我自然尽力,我还等着,让你做我的骑都尉夫人呢。”
      颜凝紫微微笑着,终于不再说什么话。
      对于前世,罢了罢了,既然如今诸人命格已乱,她又何必再吊着胆子战战兢兢地去想那个难产的结局更何况,此生此世,除了祁若,她还能再依靠谁呢

      距离羽林军骑都尉的甄选只剩下一旬了。
      若是卫栩没有对风凌弈说过那句“内定”的话,或许今时今日他会更加用功地习武,然而卫氏一族总是能那么精确地找出他的蛇头七寸,一击必杀。此刻,他真的已经无心思再练了。
      漠漠说过她喜欢祁若是因为他武功高。可是真的是因为这样么,那一幕一幕……
      他记得颜凝紫被带回宫时他曾找过祁若共商大计。那时的祁若看着他,沉静得与他的慌乱对比度如此强烈,可是祁若却只说了一句:“阿紫若身陷皇宫,我必不忠不义。”
      他是要反!
      风凌弈吃了一惊。可是这样也好不是么,至少漠漠喜欢的人,是个一切以她为先,连国仇家恨都可以抛至脑后的人。那样的话,漠漠会很幸福吧。
      那么,他退出。
      但是,他退出,汉皇帝焚并不允许。
      巍巍帝阙,那人赤舄龙靴,金镶佩绶,高坐金龙案上,眉峰如墨,冷目如星。
      风凌弈低眉垂首,恭敬地跪于一隅。
      “风凌弈,朕需要你给朕解释,你为何要退出羽林军?”帝焚蹙着眉,耳畔依稀滑过当年少年掷地有声的话语“我要凭我自己的力量建功立业”。
      彼时他还不是他选中的孤臣,彼时柳氏也没有如今这般春风得意,彼时,他也只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
      风凌弈并不抬头,他一跪到地,额头撞上了冰冷的地面,撞上了光滑坚硬的大理石,那痛,深入骨髓,“陛下,凌弈无能,不能待在军中。这么多年来受过的冷眼与嘲笑让凌弈看清楚了,没有卫氏,我其实什么都不是,又怎么能辜负皇上的信任?”
      话音落地,帝焚突然沉声道:“这是你的真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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