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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筝谣
晴空筝遥
1
她以长长的青丝为线,一针一线、一线一针,密密织就风筝上精致的花纹,尽了一根,再续一根,轻轻从散开的长发间扯下,穿过细细的针眼,银针上有莹润的闪烁,是夜明珠折射的光芒。
一室华美中,她微低皓首,眉眼舒展着,尽是浅浅淡淡的笑意,而长发流泻如瀑、长裙曳地如歌。
风筝是蝴蝶的形,因为她偏爱暖阳下蝴蝶在花丛间的翩跹,而她不能,甚至走不出朱红雕花的大门。所以,她只能坐在一室华美中,一针一线、一线一针,以长长的青丝为线,密密织就蝴蝶翅膀上精致的花纹。
遇见惑言时,正是暖阳融融的午后,有蝴蝶在花丛间翩跹,她踏过一地青草,去看望那小小的少年。
只是那么小的少年呵,却肩负着整个部族的未来,竟在这时候病了,很沉重。她喜爱那小小的少年,就象那少年喜欢她扎的风筝。去看他时,她提着斑斓的一架风筝。
抬手掀开挂帘,她第一时间看到床边一具背影,修长、闲散,一身的素,夺人视线,而一室的人惶惑着,虔诚地聆听他说话。后来她才知道,他叫惑言,传闻中有起死回生能力的神奇巫医,他治的,都是濒死的人。
他的声音淡淡的,仿佛没什么事能惊扰到他:“你们拿什么报答我呢?”
拿什么报答他呢?那么贫穷的一个部族,连象样点的魔法都没有。一室的人更加惶惑,迟疑地面面相觑。
她停在门口,安静地注视。
惑言又说:“我可以治好他,并且保证你们部族未来的人丁兴旺,但你们必须拿出能让我感兴趣的东西来报答我。”声音依旧是淡淡的,理所当然到多说一遍都嫌多余。
“没有吗?恩。”等不到回答,他转身,猛然见到门边的她时眼睛眯了起来。
她自然地对他露出笑容,因为她是爱笑的女子,并且希望身边的人能感受她的快乐。
一室的人都拦住惑言,苦苦哀求他的救治。他的手指出其不意地越过人墙指住她:“就是她了。”
她拢了拢耳边的秀发,清脆地反驳:“我不是这个部族的什么东西。”
惑言不说话,炯炯地盯住她。
“晴空筝遥啊——”忽然间,一室的人在她面前跪下,不分长幼,以这个部族最崇高的礼节向她顶礼膜拜,晴空筝遥,她这个普通风筝手工艺人的名字,被神谕般齐声咏诵,“请拯救少族长——请拯救部族的未来吧——”
这一室的人,几乎是整个部族的全部,贫穷、困苦,命运岌岌可危,沉甸甸跪满一地,反复咏诵着她的名字,眼神殷殷。
“晴空筝遥啊——请拯救少族长——请拯救部族的未来吧——”
“晴空筝遥啊——请拯救少族长——请拯救部族的未来吧——”
晴空筝遥惊诧地瞪大眼睛,万万想不到会遇到这样的场面。
一地匍匐中,挺立着胜券在握的惑言,似笑,非笑。
“可是……我只是……”只是来看看少族长,那个喜欢风筝的小小少年,带一架斑斓愉悦他的心情,不需要付费,是祝愿他早愈的礼物,其他的,同这个部族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要遭遇这么隆重的厄运?
“晴空筝遥啊——”声声咏诵,声声虔诚,而床褥间寂然无声,小小少年不再象往常那样笑闹着索要喜爱的风筝。
那么小的少年哦,竟肩负着整个部族的未来,而这未来,眼看就会失去。
一地匍匐间突兀挺立的惑言缓慢而清晰地重复:“我可以治好他,并保证这个部族未来的人丁兴旺。”眼神炯炯,似笑、非笑。
晴空筝遥低眉,轻轻放下手中的风筝,跪在最前排雪白长须的老者虔诚地伸出双手平平托住。“好吧,”她说,“你治好少族长吧。”并不看着惑言,自言自语般。
感激的欢呼声中,惑言返回病床边。晴空筝遥的眉一直低着,什么也不看,然后,她听到了整个房间里狂喜的哭泣。
离开时,晴空筝遥坐在金碧辉煌的马车里回首,提着斑斓的风筝向她奋力挥手的小小少年渐去渐远,他身后是整个部族的人群,无数手臂挥舞,殷殷切切。
晴空筝遥笑笑,收回视线,低低地说:“原来我还有这么好的作用。”
身边是似笑非笑的惑言,肆无忌惮地盯住她的侧脸:“因为你有这世上最明媚的笑容。”
晴空筝遥不语,笑意加深。
四骑骏马轻蹄飞扬,马车纵入云霄,云絮扑窗掠舷,飞撞之下散成雾霭。
惑言自说自话:“很不错吧,这是为……”
来不及说出下面的炫耀,车门突然洞开,晴空筝遥的身影飞扑出去,惑言灵敏地一伸手,抓住她的裙角。“想飞走吗?”他取笑。
“我不会飞。”晴空筝遥摇头,云层中凛冽的风吹散她结成辫子的长发,烈烈飞舞,悬空的危险使她脸色发白,并且下意识地抓住维系他与她之间的裙带,但她仍在微笑,竭力镇定的微笑。
“笨蛋!那你还跳出去?”惊讶脱口而出,惑言看出她眼神中的倔强,有瞬间眩惑。
“因为……我不喜欢做可以随便送人的什么东西。”手,用力一扯,裙带撕裂,晴空筝遥紧紧闭上眼睛、捂住嘴巴,不看、不听、不想、也不让自己尖叫。迅猛的下坠粗暴地拉扯她的身体,她的心狂跳,几乎跳出胸膛。
不甘心啊——就这样死去吗?可恨的家伙!
身体忽然撞上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弹回来,然后缓缓上升,晴空筝遥又惊又喜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围裹在灵力汇集的七彩泡泡里,升向马车。惑言正抓着门框探出身体,嘲弄的面孔俯视着。
“看看,你还是不想死吧,”他说,“就算要反抗也得保护好自己的小命、留些力气慢慢和我斗啊,就这样死了算怎么回事?一点意思都没有。”
泡泡里的晴空筝遥身不由己地坐回马车的软垫上,她愤怒地抿紧嘴唇。
“从此,你走不出这个泡泡,除非我愿意。”惑言的手指滑过泡泡表面,带出斑斓的火花。
晴空筝遥第一次见到他的认真,透着些残忍。
从此,你走不出这个泡泡,除非我愿意。
这句话,抹去了晴空筝遥眼底最后一丝笑意,从此,她常常呆坐在一室华美中独自冥想,甚至走不出朱漆雕花的大门,直到她终于想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她以青丝为线,一针一线、一线一针,密密织就风筝翅膀上精致的花纹,风筝是蝴蝶的形,每一针落下,仿佛都能看到蝴蝶在花丛间的翩跹,不觉就浅浅淡淡地笑了,而长发流泻如瀑、长裙曳地如歌。
惑言默默斜倚着门框,交抱双臂,呆看了很久。
第一次遇见她的那天,他的心情不好不坏。他的心情总是不好不坏的,不论何时、面对怎样的脸,而她的脸,阳光明媚,纯粹天然的明媚,有青草的芳香。他竟然有些吃惊,在还没弄清楚自己的想法之前,手指已经毫不犹豫地指住了她。
她总能让他有吃惊的感觉,在她接受他无理要求时的平静、在她马车中若有所思的回眸、在她云层间的纵身一扑、在她悬空害怕中强做的镇定、在她扯断裙带时的决然,在她的一颦一笑、一惊一怒,还有此刻织绣风筝的恬淡,而那么明媚的笑容,却很久没见过了,纯粹天然的明媚,有青草的芳香。
他给她最美丽的房间、给她讲最有趣的事情、给她做最可口的点心、给她最恒久的耐心,而她不理、不睬、不说、不笑。在他冷清的华宅中,她是除他外唯一存在的人,活生生的女子,当她终于露出长久以来第一个浅淡的笑容时,他才恍然明白他一直等的是什么。
他等的,是曾经阳光明媚的女子,以他能给的。
“来,今天再教教我这个笨学生。”他走近她,拉了椅子在她身前坐下。
“好啊。”她将风筝递到他手里,笑容不变。
“开始绣花纹了。”他细瞧,“用的什么线?恩……好象是头发。”
“恩。”
“你的吗?”他抬眼瞪住她,不掩饰自己的惊奇。
“恩。”
“这么有趣?”他从额角顺下一缕头发,夹在两指间欣赏,“我的头发也很长,借你用几根。”
“好啊。”
他果然扯下一根头发,长长的,连同风筝再递还给她:“我看着你绣行吗?头发不够随时有的送。”
“好啊。”她细心地将他的头发穿在另一根针里备用。
从第一眼见到她起,他就明白,他不好不坏的心情已经被她打破,就象此刻的欢愉。如果一直都是这样,她曾经阳光明媚的笑容终有一天会再次绽放吧。
他不觉也笑了。
这样的画面,如此和谐。
2
深寂无人的静夜,本就冷清的华宅里更是没有声息,惑言熬不过,先去睡了。
晴空筝遥落下最后一针,打个细小的结。
风筝平放膝头,她并不多看一眼,倒对着右手食指凝视良久,默念着咒语,直到指端鲜红润泽。
银针微闪,刺破了指端,血,鲜红润泽,艳得热烈,随着手指缓慢的动作溶入风筝的纹理,蝴蝶便栩栩如生,振翅欲飞。
吮着手指,有腥甜的气息在唇齿间弥漫,满眼是幽青的草和淡雅的花,活泼泼地随风摇晃。晴空筝遥莞尔。
窗外,月华如纱,明天会是个好天吧,适合放风筝的天气。
果然是好天气。
晴空筝遥抱着风筝靠在窗边。即使院落重重,阳光还是洒了满窗、落了满身,她如剪影般俏立。
“好天气。”惑言进门就说,“是想去放风筝吧?”
“是啊。”晴空筝遥回首,淡淡地笑。
“我陪你去。”惑言欣慰,期望快些看到阳光下她比阳光还要明媚的笑容。
晴空筝遥伸出手指戳了戳泡泡:“我走不出去。”
“我牵着你就没问题了”他的手穿过泡泡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握了又握。现在才想到要带她出去走走还不晚吧。
晴空筝遥低眉颌首,无比顺从。
门外,是青青的一片草地,有风漫卷。惑言深深呼吸:“我今天才发觉这里的空气这么好!”
“恩。”晴空筝遥抖开手腕,风筝借风高飞。
惑言仰视:“你做的风筝象活的一样!”
晴空筝遥牵动长线,蝴蝶翻飞着各种优美姿态。
“哈!我也来试试!”惑言迫不及待地接过线轴,蝴蝶依然翩翩飞舞,“怎么样?我的技术也不错吧?从你来这里开始我就一直在学,好不容易才学成这样的。”他炫耀地看看她。
不知她有没有听进去,她凝视风筝的神态极其专注。
“我想,如果我也能把风筝放得很好,你就会对我亲切些吧。”惑言的声音不觉低了些,更用心地操纵风筝。
回答他的是低低一声叹息:“还是……放它飞走吧。”
他惊讶地转脸,看到她脸上层层叠叠的落寞。
“好!放它飞走!”他猛地抬高手臂,线轴飞速旋转,线,越去越长。
他盯住她,咬牙切齿中有隐忍的痛楚:“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也走吧!”空着的手一挥,泡泡消失。
她终于回望他,第一次露出惊奇而意外的表情:“你说……”
此时,线轴猛然一轻,线,尽了,风筝被风瞬间扯远,而晴空筝遥的身体同时一震,来不及把话说完就软软倒下去。
大惊失色的惑言扔开线轴,抢上去抱住她,分明感到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从身边掠过,匆忙一抓,却什么也没抓住。转回头再看怀中的女子,她脸上保持着惊奇而意外的表情,而眼中不再有光泽盈盈波动。
仰头看天,天空碧蓝,有云、有阳光,却不再有蝴蝶的风筝;
缓缓低头,满眼是幽青的草和淡雅的花,而怀中女子不再有生命。
用力收紧双臂,惑言声音暗哑:“你居然……用这样的方法……逃开我……”
热泪盈眶中,心无法遏止地尖锐地疼痛起来,疼得刺骨。
居然用这样的方法……逃开……
还以为出现转机了,却是这样的……
看不到爱吗?不需要吗?甚至不惜以这样的方法逃开吗?如果早一点放她走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吧?到底谁更残忍呢?
惑言全身颤抖,孩子般大声哭泣,一只眼里的泪滚烫,一只眼里的泪冰凉,滴溅在晴空筝遥惊奇而意外的脸上。
草幽青,花淡雅,有风漫卷。
3
风筝一直在天上毫无规则地飘舞,忽高忽低忽缓忽急,晴空筝遥平静地想起第一次见到惑言的那天从他马车里坠落出去的感觉,那么的不甘,而此刻,除了平静还是平静。终于离开了,她略带惋惜地想,只是以后恐怕再没机会用自己的本来面目行走在这个世界上了。那又怎么样呢?只要再不会和他有任何关联。
她无法预知未来,所以在接触到地面前她一直都在回忆过去,而回忆得最多的都是被惑言强行带走后的事情,一遍又一遍,每一遍之后她都会强调似的重复着想,终于离开了。
就这样飘舞着,还要飘多久呢?
风势一旦减弱到失去威力,风筝就从空中翻滚着坠落,晴空筝遥身不由己地撞上一只正躺卧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小狗,受到惊吓的小狗跳起来汪汪大叫,等晴空筝遥回过神来时她与小狗的灵魂已经互换,一想到被踩在脚下的风筝其实依附着一个灵魂时,她就忙不迭地跳开,焦急地思考着该怎样把风筝带进屋子里。她没想到她第一次要做的是一只小狗。
用手吗?抬起爪子看看,这个东西根本什么也拿不起来啊!用嘴吗?她困窘地怔住,无法想象自己用嘴叼着风筝的样子,虽然她现在明明是只小狗。
正在犹豫间,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被人抱起来忙忙地带进屋子:“旺旺乖,去看看暖玉小姐。”在那个小姑娘转身的时候,她看清了整个院落,零落中隐约可以寻觅曾经的繁华,而此时草木疯长。
多么相似的气氛,晴空筝遥仿佛又回到小小少年的屋子里,看到满屋的人哀伤地垂手围站在床边。“来了!来了!”小姑娘扑到床边,把胖胖的小狗举到瘦弱的病人眼前,“看看,我说旺旺好好的吧,你可以放心地去治病了。”
好年轻的女孩,苍白的脸、纤弱的肩,似乎没有分量般轻飘,满怀希翼地抬起绵软的手抚摸旺旺的毛发,晴空筝遥借助小狗敏锐的嗅觉从她无力的抚摸中察觉了死亡的气息。如果是惑言,会有能力治好她的吧。
晴空筝遥使劲甩头要把突然冒出的这个念头甩掉,同时想到,如果暖玉的灵魂注定要离开的话,她倒是可以借助她的身体继续活下去,从此,世界上不会再有晴空筝遥这个人。
“旺旺,你怎么了?”暖玉苍白的脸颊泛起惊惶的红晕,她的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在那只手上有枚小小的不起眼的戒指,晴空筝遥感到了戒指上传来的巨大吸力,微微的晕眩后,她成了戒指里的囚灵。
呵呵,居然会发展成这样,就是这枚戒指保护着暖玉残败的生命直到现在还没有凋零吧,而晴空筝遥这个漂泊的灵魂正好成为它捕捉来继续维持的食粮。晴空筝遥有些悲伤,因为遇到惑言才会发生这些事情吧。
失去了晴空筝遥灵魂的小狗不过是具渐渐冰冷的尸体,暖玉虚弱地小声哭起来:“旺旺死了……我也活不了了……我就知道我是好不了的……”
晴空筝遥想起了院子里的风筝,但她无能为力,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象这只小狗一样无声无息地死去,至少还有人为小狗哭泣,而她呢,却是没有任何人会知道的。
悲伤始终只有一点点,也许从纵身扑出惑言的马车开始,她就已经对生不抱太大希望了。
所有的人看到眼前的一幕脸上都变了颜色,暖玉的父亲挥舞着手臂大声说:“还磨蹭什么?快抬上暖玉去找惑言啊!”
惑言!惑言!怎么又是惑言!逃不开吗?
晴空筝遥的心紧张得痛起来。
几乎不能动弹的暖玉被抱上父亲花了仅有的钱租来的破烂的飞毯上时哀哀地央求:“埋了旺旺吧。”
飞毯腾空,晴空筝遥最后看一眼被遗弃在院子角落里的风筝。这就是结局吗?
从来都不知道惑言的家是住在这么高的山顶的,陡峭的山,当初的晴空筝遥被马车拉进华宅后就没有走出过朱漆雕花的大门,今天,她被囚在暖玉的手指上一一亲眼看到了沿途风光,只有陡峭。她无端想起同惑言放风筝的那一天,草幽青、花淡雅,景色毕竟是美丽的。
破烂的飞毯好不容易升到山顶,山顶陡然开阔,景色果然还同离开时那般美丽。暖玉被父亲抱着走向惑言的华宅,晴空筝遥突然看到了自己,正开了门活泼泼地迎出来,脆生生地娇笑着:“我说怎么听到有动静呢,果然是有客人来了。”
怎么会这样?晴空筝遥惊讶,随即是愤怒,他怎么可以这样?即使只剩下她的身体他也不放过吗?她焦躁地想要冲破戒指的束缚,但怎么挣扎都没有用,于是,愤怒里有酸楚浓厚迅速地涌出来。
他怎么可以这样?他到底当她是什么?从头到尾他都当她是可以随意囚禁的玩偶!为什么还会再回来看这个痛苦的现实?可笑啊,在他化解她身上泡泡的时候她居然惊奇到有些感动,其实不管怎样他都不过当她是个玩偶而已!即使他给过她最美丽的房间、即使他给她讲过最有趣的事情、即使他给她做过最可口的点心、即使他给过她最恒久的耐心……她依然不过是个玩偶啊!
面对活泼的不象自己的自己,被囚禁的晴空筝遥的灵魂泪水滂沱。
心痛得那么真实,能清晰地抚摸到伤口。
晴空筝遥记得自己从没哭过,除了这一次。
“特意爬这么高的山来找惑言看病的吗?真是有诚心。”活泼的晴空筝遥笑嘻嘻地说,“可是他还没回来啊,要不你们先进来坐坐吧。”她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时常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旁人完全没有插嘴的机会,“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啊,不过他的马车很快的,出去有段时间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吧。”
晴空筝遥的酸楚再次转变为愤怒,她无法忍受惑言对她性格的改造,是不是这样的性格才会对他千依百顺、更便于他操纵呢?复杂的情绪折磨得她即将失控。
就在暖玉他们看着滔滔不绝的晴空筝遥发呆的时候,四骑骏马挟带劲风俯冲下来,不过前蹄刚刚落地的时刻,惑言已从猛然洞开的车门后冲出来,夺人眼目的是他急切的神情和紧紧抓在手里的风筝,风筝是蝴蝶的形,脏且破,不复鲜艳的色泽,然他手指的力度如抓住了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你是暖玉吗?”他径直扑到暖玉面前,从没有过的失态。
也许是暖玉惊骇的影响,晴空筝遥的心跳失去规律。
“神医!神医!救救我女儿!”暖玉的父亲差点跪下去。
“你是暖玉吗?”惑言抓住了暖玉的手,逼近她,“还是……晴空筝遥……”
那只手,正是戴着戒指的手,晴空筝遥被困在惑言湿热的掌心里,几乎窒息。他满手的汗水啊。
暖玉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暖玉的父亲同样惊骇得说不出话来,手臂越来越沉重。
惑言深深凝视,在暖玉的瞳孔深处搜索,良久,他默默后退。
“神、神医……”暖玉的父亲踌躇地上前一步。
“好,抱她进来,我需要的东西你们已经给了。”惑言淡淡说着,他的背影,仿佛有些落寞。
落寞吗?晴空筝遥迷惑。为他的背影,也为自己忽然的软弱。那一掌的汗水,居然让人难过。
“来吧来吧,进来吧。”活泼的晴空筝遥开心地打着招呼。
惑言默默把风筝挂到华丽的墙壁上、默默地坐到躺着暖玉的床边、默默地让暖玉的生命在自己手中渐渐丰润,当暖玉和她的父亲狂喜地相拥哭泣时,他静静地问:“风筝怎么会在你们家的院子里?”
“风筝?”惑言得到的回答只有疑惑。
惑言点头:“风筝上有你们家小狗的灵魂,我已经还给它了。那么,晴空筝遥在哪里?”
“晴空筝遥?”惑言得到的回答是更深的疑惑。
惑言黯然自问:“真的找不回来了吗?”
“你说的你要的东西不会是那个风筝吧?”暖玉的父亲崇敬地指向墙壁,“那个不是我们家的。”
“我知道。”惑言心不在焉。
“那……”暖玉的父亲拉下暖玉手指上的戒指捧着送到惑言面前,“这个是我们家的传家宝……”
惑言没听他把话说完,起身走开:“你们可以走了。”
离开暖玉身体的戒指猛然一轻,晴空筝遥轻易地挣脱出来。瞥一眼已经扶住活泼晴空筝遥双肩的惑言,她扭头奔向门外的明媚阳光。决不要留在这个令人生气的地方做个玩偶!
刚奔到门边,她听到惑言轻柔地说:“我说过晴空筝遥喜欢把头发梳得很整齐的,你怎么又弄乱了呢?”她缓缓转身,看到惑言仔细地在为自己梳理头发,那么小心而专注。这画面,如此美丽。
晴空筝遥呆住。
尴尬的暖玉父女放下戒指后悄悄退出房间,穿过晴空筝遥灵魂时,并没察觉她的存在。
“我为什么没早点发觉你那么想离开我呢?”惑言的声音柔软低沉,有淡淡苦涩,“而且用那么极端的方法。想通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我很想找到你,告诉你说你可以自由地离开我,但我又怕你根本不想见到我,我很矛盾,不知道坚持和放弃哪一样对你更好。找到了风筝却找不到你,我想,你大概是决意要离开我了,那我是不是该放弃呢?”
梳子停下来,惑言失神地凝视晴空筝遥长发上的光泽,久久不说话。
看着惑言的晴空筝遥同样久久说不出话来。
忍了很久保持安静的活泼晴空筝遥终于开始扭来扭去。
“别动,还没梳好。”回过神来的惑言按住乱动的晴空筝遥,继续自言自语,“就好了,再忍耐一会儿。然后你就可以走了,不管你是谁,只要你自由地活着就好了,替晴空筝遥自由地活着吧。如果有一天你能碰到她……”梳子又停了下来,有泪光在眼眶中闪烁,“告诉她……我爱她……”他转脸凝视门外明媚的阳光,恍惚间仿佛看到她比阳光还明媚的笑容。
晴空筝遥呼吸困难,竟有无所遁形的错觉。
“我不懂。”活泼的晴空筝遥老实地说。
“是啊,你不懂。”惊醒的惑言丢开梳子,决然地起身,“你可以走了。”
等一下!这声喊并没有声音,张开双臂扑过来的晴空筝遥徒劳地看着自己的身体穿越自己的灵魂兴高采烈地跑出门去。
“等一下!”惑言猛然伸出一只手,那只手穿透就在面前的晴空筝遥的肩头,僵硬着,脸上现出震惊的不可思议的表情。
晴空筝遥紧张地看着他,忘了逃开。
活泼的晴空筝遥委屈地退回来,不甘心地说:“不是说可以走了吗?”
惑言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他的手小心地缓慢移动,有感应般抚摸她的脸、她的头发、她的脖子和肩膀,他慢慢笑起来,很轻松地笑,而眼泪同时淌下,痛快地淌,一只眼里的泪滚烫,一只眼里的泪冰凉。
“跟我去个地方好吗?”他后退,拉住的是活泼晴空筝遥的手,那只手试图挣脱,但他握得很紧。
他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并不去感应晴空筝遥是否跟上。
4
从不知道在惑言的华宅后有这么片美丽的树林,那棵最粗壮的树枝繁叶茂,惑言打开树身上的一扇门,捧出只仿佛熟睡般的美丽小鸟,虽然它没有呼吸。
“啊!那是我!”活泼晴空筝遥惊喜地大叫。
“恩。”惑言转身对着空气说,“这是棵长生树,死去的人封在里面能永远象活着时那么美丽,我想,你是不希望被埋在黑暗的土里的,也不想被封在树里,因为你喜欢自由,所以我用这只小鸟代替了你,而希望你能自由地活着,不论是你的身体还是灵魂。”
他还想再说什么,但手里的小鸟忽然间扑棱棱飞走,面前的晴空筝遥亭亭玉立着,露出微笑。他保持着捧着小鸟的姿势,呆呆地看着她,怕一动,眼前的一切就会象幻象一样消失。
“那么说我不再是玩偶了?”她微笑时,眼睛微微地弯起来。
惑言终于松弛地放下手臂:“我从没想过要把你当做玩偶,我只是……太任性了。”
一切豁然明朗,他们相互凝视。
晴空筝遥忽然想起过往和惑言在一起的种种来,他给过她最美丽的房间、给她讲过最有趣的事情、给她做过最可口的点心、给过她最恒久的耐心,原来他并不是完全那么令人讨厌。
“我想,如果我也能把风筝放得很好,你就会对我亲切些吧。”他说过的话回到耳边;
“我说过晴空筝遥喜欢把头发梳得很整齐的,你怎么又弄乱了呢?”那样的场景回到眼前;
“告诉她……我爱她……”那样的深情撞进心底,无法阻拦。
晴空筝遥低眉颌首:“那个风筝已经很破了,也许我能补好它。”
“能教教我这个笨学生吗?”
“好啊。”
“这么好的天气,还有机会一起放风筝的吧?”
“恩。”
“你是怎么回来的?”
“哦……呵呵……”是啊,还有这一路的心情可以说给他听。
满眼是幽青的草和淡雅的花,活泼泼地随风摇晃,有蝴蝶在花丛间翩跹,蝴蝶形的风筝在天空飞舞,奔跑在花草间的是愉快的晴空筝遥和惑言。幻想着这样景象的晴空筝遥不觉明媚地笑起来,纯粹天然的明媚,有青草的芳香。
终于等来这样的笑容了,以自己能给的。惑言也笑了,无比舒畅而欣慰。
那只鸟又飞回来,停在枝头兴奋地叽叽喳喳。
阳光从枝叶的缝隙间细碎地洒落。
果然是好天气,适合放风筝的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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