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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笛谁家听落梅
冬日飘雪,落城无声。
老人望着庭院中的一株红梅,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一袭素衣,一缕青丝,微微皱紧了眉头。
今日是城颜的忌日。
多少年了,自从那个小丫头离开这里以后,老人早已经数不清了。
换做普通人家,这样的老人都会在自家院子中颐养天年,唯独她已经不知道送别了多少黑发人,手中虽无鲜血,心中却早已空荡荡的了。
老人叹了一口气,心中尽是无奈。
“婆婆婆婆!”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一蹦一跳的从内院跑来,一袭红衣长裙,长发及地,没有多余的装饰和点缀,粉嘟嘟的小脸上,也没有过多的粉饰,展露出一个小女孩本应拥有的韵味,手腕上的银铃随着她的跑动发出悦耳的声音,却惊走了院中的飞鸟。
老人晃眼,还以为是看到当年的那个人儿,伸手将女孩抱在怀中,用毛皮披风紧紧裹住女孩。
“婆婆,我又来听你讲故事了。”小女孩抬头,望着老人的双眸。
“好,好。”老人的嘴角咧开一丝微笑,“那婆婆今天跟你将圣女城颜的故事,好么?”
“好。”
那一年她十二岁,她在大漠遇见了他。
大漠缺水,落城一行人似乎是过于看得起自己。城颜不停的用手煽动着风,微微张开嘴,艰难地呼吸着炽热的空气。
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茶馆里面都没有多少水,前面排队的队伍又如同长龙。年幼的城颜撅着嘴,不顾自己的身份,也不顾教中随从的神色。
她咬着干裂的嘴唇,揭开了脸上的面纱。
“圣……小姐,您不能这样。”侍从紧张地提醒道换来的却是小女孩一个凌厉的目光。
教主哥哥到底为什么让自己受这样的苦,他不是想来特别疼爱自己么?又为何舍得让自己吃这般苦头。
“要喝水么?”一个相较自己年长些许,却比教主哥哥看上去稚嫩一些。
小女孩睁大了眼睛,盯着眼前的这个男孩。
除了教主哥哥,这是她第一次那么近的接触一个男人。
教主哥哥不让她和男人多接触,就算是身边的侍从也是亲一色的教中女弟子,就算安插了些杀手,却只是暗中保护。
“你是谁?”城颜望着这个男孩,仿佛这个沙漠中,只有他们两个,这一瞬间她似乎都忘记了周围的炎热。
这个人就如同她的绿洲。
她从没有想过,这一个人,将来会在她的心中落下怎么样的伤痛。
“我?”男孩笑了笑,“我叫夜承,从中原来。”
城颜接过男孩送来的杯子,微微皱了皱眉头,抬头望了望周围的侍女。
“谢谢你,小哥哥,我不能要。”小女孩微微一笑,如同荒漠里最美丽的那一躲娇花,高贵得让人想要触碰,却生怕伤及到她,“我叫城颜,我们有缘,定会相见的。”
那一次的笑语嫣然,终究在君夜承的心里烙印上了一笔。
只是此番别离,不知道何年何月,才有缘相见。
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落城教中。
他的名字不再是君夜承,她也不再是那个只会跟在教主身边的小妹妹。
她没有认出他,也许因为她高高在上,也许因为他变了名字。
他却一眼认出了她,也许因为她高高在上,就算她的脸被面纱遮住了大半,但是他认得她的眼睛,就如同六年前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城颜静静地站在落城教主的身边,白红色的长裙顺着高台飘下,如同红色的云雾,随着微风轻轻地飘动,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
君夜承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当她缓缓走下高台,大殿充斥着男弟子们的赞不绝口。
她却全然没有一点反应,只是自顾自看着自己的前方。
她路过君夜承面前,微微放缓了脚步,侧过头看了一眼周围的男人们,微微皱起眉头。
君夜承闻到了她身上的一股异香。
“你是谁?”她问道,没有夹杂任何一丝感情,却不禁让他想起了六年前的那个女孩。
同样的一句“你是谁”,同样的是说话的人,不同的却是她的心。
她似乎不再向当年那样无忧无虑,她的眼中多了一丝冷漠。
“没有名字,家中排名第四,爸妈叫我阿四。”君夜承一本正经的说道。
女子伸出手,划过他的脸庞,他没有颤抖,也没有迷茫。
女子回过头,对着高台上的男人,她这才洋溢起了些许微笑,“城荒哥哥,我就要他。”
那一天起,他成为了她的影卫,成为了离她最近的那个人。
“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叫做成页。”就算在屋子里,城颜不曾摘下她的面纱,也不曾让他靠近自己的闺房。
城颜在提防着自己。
“为什么是这个名字。”君夜承候在偏厅,平静地问道。
这个名字,真的不好听,至少他这么觉得。
“因为,你注定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女子清冷的说道。
她小心的取下头上的发簪,任凭长发散落在地上,黑发如同瀑布一样散落在红色的裙摆之上。
成页,就是城颜的一半。
他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已经把他当做自己的一部分。
然而她却已经不记得他。
君夜承没有想过,自己一直想要见到的女子,现在竟然就站在自己的身边,他们之间仅仅一个屏风。
“你就住在偏殿吧。”城颜淡淡地说,听不出她有丝毫的感情,透过屏风,君夜承看到女子的动作,像是在褪去身上的裙衫。
“你为什么留在这里你应该知道吧。”城颜换上了一席睡衣,坐在铜镜前仔细的端详着自己的容颜。
“陪同您完成教中任务,保护您的安全。”
“在这里,你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城颜轻轻地说道,“在这里我也许保得住你,若是出了这一个城,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君夜承回忆起来,那一天在大漠相遇,她的身边便全是侍从,她的每一句话似乎都被监视着。原来从那时候起,她就已经过上了如此的生活么?那一年,她又是为了什么。
君夜承此时更多的,是心疼。
心疼这个看上去什么都有,却其实什么都没有得到的女子。
“明日启程去中原。”女子坐在床上,似乎有些许喜悦。
自从那一次从大漠回来,已经多久没有踏出这个古城半步,女子自己也不记得了。
她身边从来没有男子,唯独只有城荒。
城荒不允许任何男人接近他的城颜,他说是为了保护她。其实他是害怕,害怕她爱上别的男人,他生怕终究会有一天,她会和她的母亲一样,弃他而去。
城颜不知道为什么此番前往长安,城荒愿意让她和一个男人一同前往,听圣女殿掌事的婆婆说,教中众人长居塞外,鲜少有人熟悉长安的人脉地形。
这样的选择,城荒也是给自己打了一个赌。
赌的是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
离开古城的那天,送行的人漫山遍野,有人只是希望借此机会看一眼圣女真面目,但是一切只是他们的念想而已。
城颜是从城后的小路离开的,送别的,只有教主和掌事的婆婆。
“一切小心。”城荒依然简言少语,替她戴上面纱,摸了摸她的头。
城颜莞尔一笑,虽算不上倾国倾城,却在两个男人的心底都留下了一丝念想。
一匹马,一辆车,一行路人,就这么离去,空留城门口的喧哗。
“你去过长安么?”驾车人轻轻地问道,生怕声音太大吵到车内的人,却又怕自己的声音太小女子听不清。
“你去过中原么?你……出过古城么?”
“你的话很多。”女子微微启口,却不料语出惊人。
驾车的男子尴尬,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前方。
“到了长安,帮我找到两个人。”城颜开口,车外的男人侧耳,不敢多说,只是那景的听着,“君泽,叶承。”
驾车的男人微微一愣。
“为什么要找他们。”
“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君夜承无奈。
原来她还记得自己。
男人的嘴角勾勒出一个弧度。
暗杀武林盟主君泽,并不是教中的任务,只是她自己的愿望。
在嫁给城荒哥哥之前,亲手结束杀父弑母敌人的生命。
再见一面叶承,是怀着感激。若不是他,她也许早就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半个月的时光,从古城到中原,两个人的对话不下十次。城颜不希望这个男人太了解自己,君夜承不知道改如何走进女子的世界。
她玩弄着手中的竹笛,是不是吹走出一小段乐曲。
她不知道自己吹奏的是什么曲调,只是想找些事情做。
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
越是在靠近长安,越来越多的信鸽时不时降落在马车上。
是长安的教众传来的书信。
终究,她还是信不过他。
他却不明白,她并不是信不过他,她信不过所有人。
长安喧闹,不同于落城。
想来习惯了宁静的城颜,有些惧怕。
好在向来生活在中原地区的人,进城前替她备好了斗篷,掩盖住她的容颜。
她害怕见生人,更何况是长安市集。
“小姐,我现在就去打听君盟主和叶公子的下落。”君夜承微微作揖,说着退出客栈的厢房,自始至终没有发现客房中的另一个人。
“主人,明日天香阁,君泽一定会到场。”黑影中的男人轻声说道,始终没有透露出身影。
“天香阁……”女子慢慢地呢喃着。
天香阁是落城在长安的分舵,只是迟迟没有被武林人士识破,也终究成了最后一丝希望所在。
“已经派人散播了消息,让武林怀疑天香阁,让君泽接近天香阁。”
城颜微微皱了皱眉头,黑暗中的男子接着说道,“主子不用担心,天香阁主早已经做好舍弃一切的准备。”
城颜皱眉。
她不爱血腥不爱杀戮,她只想为了双亲报仇雪恨。
只是她又何尝没有想过,冤冤相报何时了。
“主人,不需要告诉成页已经找到君泽那老东西的消息么?”
女子摇了摇头,摘下了斗笠,给自己沏上了一杯茶。
“没有必要。”女子品了一口茶。
“主子还是不信他。”
“不是不信,而是……”女子微微一愣,“好好安排吧,成页的事不用你担心。”
城颜皱着眉头,这一夜过后,你死我亡,也算是个了断。
天香阁是长安著名的青楼。
里头的姑娘各个天资聪颖,也不乏绝色。
天香阁不仅卖艺,而且卖身。只是姑娘们入阁第一天便会让他们自己选择。
城颜半夜来到天香阁,阁中女子早已歇息,阁主喻凝守候着圣女大驾。
喻凝说,阁中女子早已安排妥当,若是事成,便随同圣女返还落城,若是失败,所有人也都准备好了必死毒药。
城颜这一次终究明白,她的手上,把握着太多条人命。
太阳升起又落下,街上的行人从没有少过,灯火阑珊遍布整个长安,美得如同画卷。
原来长安的夜景是这番摸样。
不知道叶承心中和眼中的长安,又是怎么样一番模样。
城颜任凭侍女们褪下她身上的长裙,替她换上西域特色的舞裙,洁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之中,窗外的飞雪是不是飘落进房中,让人感受到丝丝凉意,尽管屋子里炭火正旺,却也抵不过窗外的寒冷。
天香阁中一片漆黑,窗户早已被喻阁主吩咐关好,只在四周围点燃了几盏烛火。舞台的中央是一面堂鼓,只是大得出奇。堂鼓的上方点缀着些许烛火,照亮了整个舞台。
君泽一个人踏进阁中,根本看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在阁中。
他握着手中的剑,没有随从,只有他一个人。
发间的银白却在黑暗中显得如此明显。
岁月,果然是个催人老的东西。
城颜冷笑了一声,慢慢的走上了堂鼓,脚上的银铃发出了好听的声响,让人不禁将目光注视在她的身上。
依然是一席红衣,出尘如仙,傲世而立,只是那一股凌厉,令人不敢逼视。血红的丝带临风而飘,一头长发随着舞动倾泻而下。女子面容被面纱遮掩,只露出了一双眼眸,额间细钿如花,
说不尽的美丽清雅,高贵绝俗。
殊不知何时,乐曲戛然而止,腥红的飘带被一把长剑取代,女子的眼神也变得格外凌厉。
“君泽,今天是你的死期。”女子淡淡的说道,仿佛像是和老熟人聊天一般。
“落城圣女亲自出手,君某大幸。”君泽倒是淡然,缓缓地拔出手中的剑。
城颜揭开脸上的面纱。
没有人见过她的阵容。
除了城荒。
红色的面纱缓缓掉落在地上,露出那张和她母亲一模一样的脸庞。
“你可还记得严隋玉和城珏?”城颜没有任何感情地说道。
君泽瞳孔放大,震惊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是城珏的女儿?
她是城珏和严兄弟……的女儿?
君泽冷笑了一声,丢下了手中的剑。
“君泽你好狠心,为了武林盟主之位,连结拜兄弟都可以杀。为了铲除落城一脉竟然不惜把自己的儿子安插在我身边,你就不怕我亲手杀了他么?”说话间,手中的长剑已经捅进了他的身体。
那个位置,是心脏的位置。
城荒告诉她,她的父亲,就是这么死去的。
天香阁没了。
就在一夕之间。
喻凝亲手用大火焚烧了这个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
连同前武林盟主的尸体。
披上裘皮斗篷的城颜,依旧瑟瑟发抖。
站在她身旁的,不再是成页,而是那个如影随形从出生就陪伴着她的黑衣人。
那个连她自己也不曾见过的黑衣人。
“主子,不等成页么?”
城颜尴尬的笑了笑,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愁容。
“需要我等你下来么?叶承。”女子微微抬起头,看着高处的男人,他的脸上是写不进的悲痛,“或者说,武林盟主的儿子,君,夜,承。”
“原来你知道我是谁。”男子皱着眉头,第一次清清楚楚的看清城颜的样子。
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美丽一些。
为什么就算杀了人,她依然能如此淡然。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城颜小心翼翼的勾勒出一丝微笑,“从你踏入落城,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谁。”
“如今,我要你牢牢记得我。我是落城圣女城颜,我的汉人名字,叫做严婉臻,我是你的杀父仇人,我要你一辈子都记得我。”
我要你一辈子都记得一个叫严婉臻的女人,因为你是她爱上的第一个男人。
君夜承翻身而下,落在女人和随行之人之间。
他从袖口拿出一把玉笛,送到女人的手中。
“你走吧。”男人转过身,“这一路我不能送你回去了,珍重。”
女子微微一愣,两行清泪却已经划过脸庞。
此生第一次感受到害怕,却是因为害怕失去。
害怕失去一个于她而言不过几面之交的男人。
也许这就是婆婆说的爱。也许婆婆说的对,她爱的,从来不是城荒。
“他死了。”消息,是喻凝传来的。
一并送来的,是他的佩剑。
她并认不出这是他的佩剑,只是剑穗的样子,和他赠与自己的玉笛上的饰品一模一样。
“怎么死的?”城颜问道,背对着喻凝,喻凝完全猜不出她的心思,也丝毫感受不到他的喜怒哀乐。
“只身闯入主殿,说要……说要带你走。被教主当场击毙,就像您杀死君泽一样……”
刺穿心脏,鲜血流尽而亡。
“他现在在哪。”
“尸体被吊在城门口,教主说等你们大婚完毕拿去喂狗。”
城颜走到高台之下,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被悬在最高的位置,他的容颜依旧俊俏,只是眼神已经空洞。
城颜只是突然觉得,这个男人特别陌生,似乎和自己脑海中的相差太多太多。
“我?我叫夜承,从中原来。”
“你去过长安么?你去过中原么?你出过古城么?”
“你走吧。这一路我不能送你回去了,珍重。”
她的脑海充斥着的只有他的话语。
泪水决堤。
原来他和自己说过的话,用手指都能数得清清楚楚。
而自己,为什么会爱上这样一个男人。
“放他下来,好生安葬,这是命令。”她随意地抹去脸上的泪痕,也不顾花了的妆容。
“所有人不许动。这是命令。”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城颜回头,是城荒。
城荒的眼神中,有愤怒,也有无奈。
“颜儿啊颜儿。”男人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想到你还是记得么?”
城颜微微一愣,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圣女宫被严加看管起来。
教主说,大婚之日将至,不能让任何事出了纰漏。
又有谁知道,圣女宫里头的那个人,已然成为了傀儡。
大婚前的那个夜晚,满屋子依然充斥着酒气。
掌事婆婆作为新娘的娘家,被允了探望城颜。
老人拿起梳子,整理这女子的长发。
一梳梳到尾;
二梳我哋姑娘白发齐眉;
三梳姑娘儿孙满地;
四梳老爷行好运,出路相逢遇贵人;
五梳五子登科来接契,五条银笋百样齐;
六梳亲朋来助庆,香闺对镜染胭红;
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鹊桥高架互轻平;
八梳八仙来贺寿,宝鸭穿莲道外游;
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
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
这样的话她早已经不愿再听。
“您和您的母亲真的是一模一样呢,喜怒哀乐都不愿放在脸上。”老人微微地叹了口气。
“珏主子自小就贪玩隔三差五就跑去中原玩,她身边从来不缺男人自从认识了严公子这才定下了心思,两人隐姓埋名浪迹天涯。”老人说道,发现铜镜里的女子饶有兴趣的听着,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严公子是个侠义之人,可惜看错了人,君泽为了盟主之位残害结拜兄弟,逼的珏主子无处可逃,只好逃回落城。珏主子本想自行了断,却发现怀了您,只可惜最终还是难产去了。老教主倒也是重情重义之人,本想迎娶珏主子为妻却被珏主子拒绝了,珏主子去了之后也忧郁成疾,也跟着去了。”
这一刻,城颜似乎明白为什么城荒总把她关在这个幽静的房间不让她去中原,也总算明白为什么她的身边一直只有女弟子,就算他安插的影卫给自己,她也从来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男是女,长成什么模样。
他怕失去她。
就像老教主失去母亲一样。
因爱生恨,因爱痴狂。
老人无奈的叹了口气,除去了女子脑后封锁住她记忆的银针,转身离去。
“孩子,此生只愿你无悔。”
那一瞬间,城颜以为自己就会这么死去。
她那空洞的三年的记忆,重新回到她的脑海中,充斥着的,全是城楼上那个男人的影子。
她明白了城荒的那一句话。
她却宁愿真的什么都不曾记得。
也许不记得,胸口深处的某个地方,就不会如此疼痛。
烈酒入喉,除却那一股辛辣,还夹杂着一丝血腥味。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是身后,衬托出女子脸上的惨白。泪水滑过鬓角,女子的嘴角缺勾勒出一个美丽的弧度。
也许,是时候忘却了。
女子抱着酒壶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是落城魔教的圣女,本就不该有情有爱。
他是武林盟主的后人,他们本不该有任何交集。
她想逃离这样的生活,可是她明白,她逃不走。
城颜透过门栏,望了望门外的黑影,那是教主派来监视他的人。
城颜叹了一口气,任凭一席红衣垂落在地上。
她小心翼翼地拿出袖中的玉笛,是君夜承送给自己的,在那个雪夜。
她轻轻的吹响了手中的笛子,吹响了一曲鹧鸪飞。
是夜。
寂静的夜。
腊梅似乎在一夜间绽放,美得让人觉得可怕。
冬日的初雪也随之而来,不一会儿便蔓延了整座落城。
城颜为自己穿戴好了嫁衣,殊不知三千青丝却已如雪,仿佛屋外飘散的雪花。
她提着一柄剑一支笛,缓缓的走出房间。
没有人阻拦。
他们更多的是震惊。
长裙划过石阶,在洁净的雪地上划过一条痕迹。
她最终走上了那个高台,那个悬挂着她深爱的人的地方。
守门人不敢违背她的意愿,将男人的尸首送到她的面前。
“君夜承,谁允许你死的。”女子抱着早已冰凉的男人,紧紧的咬着嘴唇,却不让自己落下一滴泪水。
她在等待。
等待那一个男人的到来。
城荒赶来的时候,城颜的肩头早已布满了雪花。
城荒的眼里,只有无尽的白色,和灼眼的红。
她终究还是要离开他的。
就如同她的母亲,离开了自己的叔父。
占星女巫说,这就是命数。
然而他曾想逆天而行,殊不知天命难违。
“城荒哥哥,我要嫁人了。”女子轻轻地说道,声音已经如此削弱,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
城荒哥哥,他有多久不曾听到过这个称呼了?从她因为爱上那个男人被自己打了一巴掌?还是因为她抗拒亲手杀了他?亦或是更早,从她自中原回来后?
可是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已经明白了她心中的选择。
“你……走吧……”城荒干涸的喉咙里发出了简单的三个音节,声音陌生得连他自己都有些不熟悉。
女子嫣然一笑。
这一辈子,城荒第一次见到她笑。
他曾经以为她的笑容会只属于他,却不知她的笑颜竟然会只为了另一个人而绽放。
他早已明白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背过身,不去看,不去想,并不代表她不知道。
城颜抱着怀中的男人越过石栏,纵身而下。
雪花飘落在她的发间,也隐藏在她的发间。
血水流淌在她的裙衫,也消逝在她的裙衫。
她躺在冰冷的雪地上,身边是她心爱的人儿,努力地睁开眼,感受到的是真真切切的伤痛。
故事都要结束了吧?
她努力地扬起嘴角,因为他说过,她笑起来的样子最美。
“谢谢你,小哥哥,我不能要。我叫城颜,我们有缘,定会相见的。
“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叫做成页。因为,你注定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需要我等你么?叶承。或者说,武林盟主的儿子,君,夜,承。从你踏入落城,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是谁。”
“如今,我要你牢牢记得我。我是落城圣女城颜,我的汉人名字,叫做严婉臻,我是你的杀父仇人,我要你一辈子都记得我。”
“君夜承,我会缠着你,生生世世,就算活着不能成为你的妻,死了我也要成为厉鬼跟着你。”
“我此生只杀过两个人,一个是你的父亲,那是替父报仇。第二个就是你的未婚妻,因为你的妻子只能是我。君夜承,我说过你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我要回落城了,等我卸下一切,我们找个世外桃源隐居,不要在参与江湖的纷争好么?”
“君夜承,我严婉臻此生只愿嫁给你一人,你也只能娶我一个,不然……我就杀了你然后自尽!”
“自那以后呢?”小女孩缠着年迈的婆婆,撅起小嘴,那一副天真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城颜。
自那以后……
城荒疯了,教中长老寻遍天下名医却终究没有治好教主的病,却无意中寻得了这个女孩。
像极了当年的城颜。
女孩名叫珍儿,自小无父无母,便被长老带回了教中。
城荒见到女孩的瞬间,似乎点燃了生命的最后一丝光芒。
“你就叫严珍吧。”城荒露出了罕有的微笑,那个从来只留个城颜的笑容。
“珍儿。”男子清冷的声音回荡在院中,女孩回头,扑倒男子的怀抱,接过男子手中的红梅,“有缠着婆婆讲故事?”
“爹!婆婆今天跟我说了圣女姨娘的事情,还带我看了娘亲的画像,娘亲好美。爹您说,珍儿长大了会不会和娘亲一样美!”
城荒微微一愣,眉头微微一皱,回头看到年迈的老人朝着自己微微一笑,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过去的是时候放下了……
城荒拍落孩子发间的白雪,微微一笑。
一定会的。
又是一年冬日,又是那一曲鹧鸪飞,是她生前最爱的那一首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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