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悠若湛

　　送走杨皇后，贾南风不久也就离开了。司马衷非闹着让谢玖儿唱小曲听，谢玖儿却推托小腿发胀，最后两人只好一起回了谢玖儿那里。
　　于是，当钟嬷嬷端着盐水长生果回到厅堂的时候，只剩下若心呆坐在茶房里想心事。
　　“哎，太子殿下呢？”钟嬷嬷的吆喝声把正想心事的若心拉回到现实。
　　“太子殿下去谢美人那了。”若心闷声回答。
　　“哦。”钟嬷嬷把长生果放到条案上，回味着若心的话，“哦，谢美人来了？”
　　若心扁扁嘴，“是啊，不光谢美人来过”话只说了一半，便再次沉默起来，让人听了总有意犹未尽的感觉。
　　“还有谁？太子妃娘娘也来了？”钟嬷嬷好奇地瞅着若心，心里已经猜个大概，可是若心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没了下文。
　　知道若心有意回避，钟嬷嬷摇摇头，缓缓剥出一粒长生果递给若心，语重心长地说道，“虽然和你这丫头仅相处了一日，但能看出你是个懂规矩、明事理的好孩子。你若不愿毁了清白之身，那压根就不该入宫来。你今既已入了宫，那就该审时度势，不要妄图明哲保身。有时越想高高挂起独善其身，反倒会得罪好几方的人。你看人家流苏，主子跟前多吃得开，好好跟她学学！”
　　若心接过长生果拿在手中捏来搓去，唇边漾起一丝苦笑，“多谢嬷嬷教导。恕心儿愚笨，学不来流苏姐姐八面玲珑的本事。只等年龄到了能放出宫去。”
　　“心儿啊，我念你是个好孩子，又和代英走得亲近，所以才和你说这番话。”钟嬷嬷再次摇头，“你当真不想像谢美人那样有飞黄腾达的一天？”
　　若心一脸苦闷地摇摇头。经过前一世的遭遇，眼下活命是最最主要的，至于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钟嬷嬷只得轻叹口气，点点头，“只能说你这孩子太通透了，通透得过了头有时就是想不开啊。”钟嬷嬷叹罢缓缓走出茶房。
　　若心望着钟嬷嬷的背影，依旧心事重重的，自有一番思量：按照日子算起来，今天可是她整十五岁的日子啊，本该隆重且庄严的及笄之礼没有，有的全是光怪陆离的场景和心怀各异的人形。
　　好不容易熬到日头落山，等夜幕降临，星斗满天，皓月当空，若心总算不用再当值。缓缓走出太子殿，来到东宫某花园里僻静的一处。四周是隐约飘香的丹桂，若心立在丹桂丛中，从随身携带的布兜里掏出香炉摆在空地上，又燃起香烛插在香炉里，然后双手合十抬头望月默默祈祷。既然没有人为自己举行一次正式的及笄礼，那就趁夜深人静的时候拜拜月亮吧。月亮亘古就在那里，无论阴晴圆缺，从不与人失约，若心觉得此刻自己最相信的就是它。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把若心吓了一跳，本能的第一反应是赶忙将香炉踢到丹桂丛中，然后面上镇定自若地转过身，心里却已是惊慌失措、七上八下的。
　　“怎么又是你？”那修长的身影渐渐来到身边，司马攸冠玉般的俊脸映衬在如水的白月光下显得更加苍白了。
　　“齐王殿下。”若心垂下眸子，略微施礼，感觉心跳又急剧加快起来。
　　“大晚上的，你跑到这来做什么？”司马攸一脸好奇，双手负后默默打量若心。
　　若心低着头支支吾吾，然而却被身后丹桂丛中的香炉出卖了，原来是倒了的香烛燃着了枝叶，竟渐渐蹿起小火苗来。
　　司马攸惊异间眼疾手快，不等若心反应过来便一手将她拽到一旁，然后撩起袍子的前摆狠踩那火苗。火苗很快被司马攸踩灭了，惊惶之余，两个人都微微松了口气。
　　不过司马攸很快换上一副愠色，口吻严肃，“大半夜的，你跑到这来也就算了。怎么还在这焚香？”
　　若心无措又尴尬，眼神委屈又惊恐，略微平稳了心绪后冲司马攸鞠躬道歉，“对不起殿下，奴婢不是故意的。请您息怒。”
　　看若心楚楚可怜的样子，司马攸反倒不忍再责怪她。这时才发觉自己还紧握着若心的皓腕，于是连忙松开手，缓和了口吻，“大半夜的，你为何跑到齐王殿的后花园来焚香？”
　　若心讶然，瞅了眼四周，原来自己在无意之间竟然闯到了司马攸的后院来？边道歉边蹲下身收拾地上的残局，快手把香炉装进布兜，又将烧焦的枝叶埋到丹桂丛中，“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奴婢误打误撞的来到了这，让殿下受惊了。奴婢这就告退。”若心感觉心里凉冰冰、沉甸甸的，连眼泪流下都顾不上擦就要转身离开。
　　岂料司马攸快手一把夺过若心手上的布兜，挡住了她的去路，眼神充满了疑虑，一改往日柔和的面孔，“不说清楚，你以为本王能轻易放了你？”
　　后宫之中向来不乏巫蛊之术，而太子殿更是巫蛊泛滥的重灾区。齐王殿若是牵涉到巫蛊之术的风波中，那自己必定是要身陷万劫不复之境了。
　　若心抬起委屈的眸子，眼神里仿佛是无言的倾诉，她没料到司马攸竟会如此冷峻，寒冰般的口吻和眼神将前世的脉脉温情抵消得所剩无几。然而心里固然疼痛着，却又不肯放弃一丝奢望，总觉得他对自己还是有印象的，也多少记得前世与自己的点滴过往。
　　司马攸凝视着若心的眸子，心里突然升起一丝异样。为何眼前的女子总给他一种特别的情愫，第一次遇到的时候便情不自禁有这样的感觉。尽管自己努力压制，但却像一种身体的本能渐渐扩散全身。
　　面对故友她可以装作不认识，面对故主她也可以装作第一次见面，可是面对旧情司马攸，若心再也忍不住了，两行清泪不可断绝，口中缓缓喃道，“今日是奴婢及笄的日子。奴婢本想焚香拜月，谁料会被殿下撞见。”
　　司马攸顿然明了。在皎洁月光的映衬下，若心淌泪的小脸更加让人怜惜，让他情不自禁地选择相信她，并拿出带着体温的帕子递给她拭泪。
　　“那么，是本王多虑了。”司马攸微微自责，口吻温和，“不过宫里向来禁止私火。就怕万一走水。”
　　若心平整了心绪，缓和了神情，止住哭泣，“是奴婢思虑不周，有失妥当。齐王殿下说得是。”
　　司马攸抿了抿樱唇，“你说你今日及笄？”若心垂眸略点头。
　　司马攸注视着眼前这含苞欲放、略带娇羞蔷薇花一般的女子，突然感到心血来潮，情绪微微翻滚起来。他缓缓来到若心跟前，两人几乎近在咫尺。
　　若心疑惑而羞怯地凝视着他，心跳急遽加骤，不禁猜测司马攸要做什么，但不管他有怎样的举动却又都期待着。
　　只见司马攸乌眸似水，里面带着柔和暖淡的笑意，然后抬手抽出自己髻上的白玉簪缓缓叉在了若心的发髻中，轻声喃道，“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若心先是一怔，然后泪水决堤而出。有种久违的温情席卷重来之感。她没料到司马攸会亲手成全她的及笄礼，他这样对自己，只怕又会让她产生误会和幻想。这回司马攸拿过手帕直接替她拭泪，用温和打趣的口吻轻问，“傻丫头。及笄是应该高兴的事啊，怎么反倒哭了呢？有本王做你的正宾和赞者还不够么？”
　　“奴婢是高兴得流泪。”若心一边擦泪一边冲司马攸咧嘴笑了笑。本想再无牵扯，岂料最后还是躲不开他，这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吗？
　　“真是个傻丫头，又哭又笑的。那你在太子殿做事还顺利么？没有挨人欺负吧？”司马攸想起什么，转变了话题。
　　提起司马衷，若心神色有些不大自然起来，她想起了贾南风、想起了杨皇后、想起了白天时发生的形形色色、更想起了钟嬷嬷的那番话，“对了。经您一提，我才想起来，我出来太久了，也该回去了。齐王殿下也早点歇息去吧。”说罢转身要走，走出两步却折返回来，径自夺过司马攸手中的布兜，这才又低着头匆匆离去了。
　　此刻夜深人静，花前月下，司马攸默默凝视着若心远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唇角却渐渐泛起一丝浅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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