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史八十一难

　　黄总管从昨天腹诽到今天，他估摸着皇帝不想受美□□惑，然而一见到真人又没有了抵抗力。既然明旨未下，那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日陪太后用完午饭后，傅其颖拉着傅其轩想去御花园看鸟，栖霞宫的太监忽然手忙脚乱的滚进来了。
　　“皇上，贵妃娘娘发动了，要生了！”
　　历来双胞胎很少有足月生产的，但贵妃这胎才七个月多，太后的眉毛拧起来，问道：
　　“可是有什么意外？”
　　“回太后娘娘，奴才不知，主子用过午饭后在殿外散步，突然就羊水破了。”
　　“皇上，哀家和你一同过去。”
　　傅其轩点点头，步子迈得很大。黄公公右眼皮直跳，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又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小燕公公，示意对方迅速点。
　　到栖霞宫的时候皇后和贤妃已经在了，傅其轩摆手免了她们的礼，一句话没说坐在了主位上，眉眼一片严峻。
　　袁英本来想宽慰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当年淑妃和两位婕妤生产时，不仅太后没有到场，皇帝也正是看了一下就走了。
　　“皇后，贵妃的饮食可有问题？”太后心里一直记挂着早产的问题。
　　“回母后，没有问题。太医和产婆都说是自然发动。”
　　太后没接话，但是眼中依然存有疑虑。张氏一族近年来越发跋扈，许是因为皇帝对其余六家打压狠厉，却对张氏颇为放纵。贵妃怀孕后，嫡系的几位在封地肆无忌惮，日子近乎于土皇帝。廉太后拿不准这个样子的心思，摇摇头，又把注意力放到了来往的宫人身上。
　　两个时辰之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皇帝一直没出声。黄公公上前询问一次可要摆膳，傅其轩望了一眼窗外，温声对太后说道：
　　“母后先回万宁宫休息吧，有什么消息朕会告诉您的。”
　　廉太后踌躇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贤妃也回去吧。”
　　席陌芳一声不吭地扶着太后，先把太后送了回去，回了长春宫也不用饭也不休息，就那么呆呆地坐在正殿里头。
　　她的陪嫁宫女瞧着心疼，刚想说什么就被贤妃打断了：“香梅，本宫心里慌。”
　　心慌的不止她一个，事实上季染彤从福儿那得到消息的时候就打了一个茶碗。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了福儿几个问题后，站起身就飞奔去了勤政殿。
　　戌时的时候栖霞宫终于有了进一步的消息——难产！
　　阖宫大大小小的人物先后得知了这个消息，更加难以入睡了。淑妃披着衣服坐在床头，又叫奶娘把孩子抱到她这儿来，听着女儿均匀的呼吸声，她这心里才好受了许多。
　　稳婆也镇定，双胎总是难生的。但是贵妃的产道完全打开，甚至羊水留了一半后，她摸了一把贵妃的肚子，心里就全凉了。
　　“皇上，两个孩子的头卡住了。”
　　双胞胎一般会有一个强壮一些，一先一后地出来，贵妃这一胎不管怎么调整，两个孩子却都在奋力向前挤。长时间下去，全都会闷死在产道里。
　　皇后看向傅其轩，语气惊慌：“皇上！”
　　“保孩子，皇上，妾求您了！”
　　张月蓉隐约还有意识，不顾一切地大声疾呼。袁英的眼睛里划过一丝不忍，成也萧何败萧何，贵妃这一胎实在太重要了，寻常人家恐怕都会选择孩子，更何况是天家？
　　“保贵妃。”
　　稳婆连惊讶的时间都没有，和太医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奔回了内室。贵妃起先拒不合作，唤宫女救命把这些人赶出去，没一会儿就耗光了仅剩的精神，彻底晕了过去。
　　“快子时了，皇后先回去吧。”
　　袁英整个人都处于巨大的危机意识中，贵妃对于皇上，竟然比天赐的吉兆都更为重要吗？虽然难产，但是若贵妃成功诞下孩子，她这个无子的皇后是不是该自行让贤？她本还想推拒，对上皇帝的眼神后，勉强稳住心神，告退了。
　　她走后没多久小燕公公飞奔进殿，黄可松在外室问道：
　　“可是有急报？”
　　燕归有口难言，把一张小纸条递给总管，“给皇上。”，就踩着风火轮跑了。黄公公顿时觉得手里的其实是个炸药包，犹豫了半响，又不敢私自打开，还
　　是冒着触怒皇帝的危险，将纸条呈了上去。
　　傅其轩一眼扫完内容，面容变得极其危险，目光如有万钧，在黄公公快给跪下的时候终于开了口：
　　“人呢？”
　　“回去了。”
　　“把她带过来。”
　　小燕公公一边跪着，一边偷偷地骂季染彤，怎么就信了她说的是有助于龙胎顺利降临的秘方。一个对皇帝有想法的女人怎么会这么好心，都是那张脸！燕归你可是个太监啊……小燕公公的眼泪刚要流出来，看到皇帝后立刻又收了回去。
　　傅其轩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太累了，连最基本的判断都错了。这个节骨眼，她那点小聪明，怎么敢兀自跑到栖霞宫来，自然是有愚蠢的跑腿代劳。看着跪在那的燕归，暴戾瞬间达到顶峰。
　　“把燕归给朕带下去。”
　　小燕公公委实是被自己的脑补和两位当事人诡谲的心思给坑害了。这会儿他智商上线，终于明白自己做了怎样的蠢事，毫不挣扎地跟着尚刑司的太监走了。
　　这么一折腾，已经到了子时末，傅其轩回到内室的时候，阖宫的人包括太医和稳婆齐刷刷跪成一排，面无人色，嘴唇哆嗦且惨白
　　黄可松第一个反应就是大人和孩子都没保住，可是又觉得不对，这脸上的恐惧，完全不只是身家不保能带来的，倒像是活见了鬼。
　　最边上那个宫女抱着个襁褓，腿抖得让黄公公毫不怀疑下一秒就要把孩子摔到地上。
　　在傅其轩借过襁褓的时候，黄可松心神俱裂，腿一软也跟着跪了下去。那不是大魏的福泽，更不是吉兆，那个已经没有呼吸的孩子，分明是个厉鬼！
　　两个头。
　　贵妃所生的孩子有两个头。
　　帝王心里满是强压不下去的惊骇，倏然回想起季染彤送来的字条。
　　若难产，保贵妃。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又是那个杀伐果决的帝王。
　　次日阖宫禁制，不管是谁，都只能打听到贵妃难产，皇上选择保住了贵妃，孩子没能活下来。
　　黄可松觉得人啊，就是越活越如履薄冰，瞄了眼跪在那儿的女史，又担心小燕那孩子，原本就不高，现下愈发佝偻了。
　　季染彤忐忑难安，皇上一直没开口，她跪下后连个眼神都欠奉，一直在批折子。她也不知道这一步走得对不对，但是昨天她就是有那种强烈的预感，贵妃的双胞胎恐怕是畸胎。丑时开始，宫里诡异的气氛隐隐证明她赌对了。
　　皇帝的生母张淑妃，和如今的张贵妃的父亲是同一位祖母，五服未出，且世家之间缠绕难分，皇帝和贵妃的表兄妹关系相隔不远，孩子有问题真是太正常不过了。
　　昨天从福儿那了解大魏只禁止同姓兄妹通婚，表姓的却是不管的。简直荒谬！大魏开朝到如今的万景帝已是第七代，就算前朝有过这样的事情，恐怕也像今上一样，瞒得死死的吧。丑时得到禁制的消息后，季染彤唇角一抿，摸进了尚寝司的藏书处。
　　季染彤思绪飘开，倒也显得安之若素。皇上原本并不想通过贵妃打压张家，此番计划完全打乱，虽然罪不在贵妃，恐怕皇帝的心里阴影面积也特别大。贵妃日后如何，还要看她自己是否撑得过来。
　　“季女史。”
　　季染彤一凛，皇上从来没有这么称呼过她，一直是直呼其名的。
　　“奴婢在。”
　　“知道燕归现在在哪儿吗？”
　　难道不应该问纸条的事情吗？她下意识地看向黄公公，对方就好像是活体蜡像，连头发丝都没动静。季染彤的心瓦凉瓦凉的。之前刺探帝王秘辛，现在皇帝似乎……嫌她手长？
　　“奴婢……不知。”
　　贵妃的孩子对他是个相当大的打击，傅其轩承认。但是季家的这个姑娘行事一再压到他的底线，原本把她嫁给小六做王妃也算皆大欢喜，他也对得起季家。偏偏，她自己不安分。
　　“在尚刑司，你既然和他关系这么好，那……”
　　“正康九年，一位昭仪的孩子被秘密处死；明启十五年，贤妃及其次子和一位充媛的孩子被秘密处死；先帝四年，一位婕妤产下的女婴在一个月后无病身亡，”季染彤的时间只够看完往上三代皇帝的起居注和彤史。她顿了一下，顶着皇帝的滔天怒气说完了最后一句：
　　“皇上您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