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

作者:旧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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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冥冥之中,因缘相错


      这日,锦白正坐在殿外的小石阶上,手里拨弄着阶边的青苔,听着院子里的其他仙娥讲,前几日在昊天宫门前见到了位极品美人,那美人生的是天上天下,举世无双,连这正殿里的主儿与之相比,也是稍有不足呢!
      说的正酣,听的正好的时候,大家突然都停了。
      因为他们那没有把守的弱水宫门口,站着一个人。一个,美人。
      夙兮看着这门可罗雀的府院,百无聊赖的侍从,微微勾起了唇角,看来自己这般,该是给伽蓝找了乐子而绝不是麻烦。在不远处直愣愣站着的锦白看见这边勾魂摄魄的一笑,原本要上前阻拦的脚步生生停住了,竟脸生红云,心烦意乱起来。这也没办法,锦白本来就是个贪图美色的主。
      来人一袭白衣倒也寻常,但那张惊世骇俗的脸却绝不平凡。
      他有一双极好看的凤眼,微挑的眼角旁,有一颗小小的痣,长眉入鬓,倒不显得那痣有怎样的妖娆了。锦白好不容易定了心神,看着那还立在一旁,继续微笑的人,又看了看院中一众呆若木鸡的侍从,理了理衣襟,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上前问询。
      夙兮简要说明了来意,他看着锦白白皙的脖颈因为和他对话而开始泛红,说话也有些踟蹰,不禁生了逗弄之心,便问了句,“你这小童可有名字?”
      锦白有那么片刻的怔愣,紧紧盯着那开合着的朱唇,觉得太薄了的同时,不知这仙人是怎的竟问起自己来。他有些局促的望进了夙兮暗金色瞳孔里,大脑又是一片空白。
      缓了好一会才报出名字,夙兮听见那个有趣的小童糯糯道“我,我叫锦白。”
      直到引路到了正殿,锦白才回过神来,被那样的一双眸子注视,当真是无法自控呐。
      这时伽蓝清冷的声音从偏室传来,又吓了锦白一跳。
      “你怎么来了?”
      “嗯,来了。不要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吓到你的人了,小伽蓝。”夙兮玩味的看着锦白,锦白头都不敢抬,上了茶就灰溜溜的离开了。
      伽蓝只穿了件素白里衣,手里拿着把木折扇,懒懒的靠在藤椅里,并不看来人。夙兮自顾自的坐到另一边,修长的手指划过杯沿,他般眯起狭长的凤眸,看向伽蓝,“你当真是因我荐你去冥府走那么一遭,而恼了?”
      “我只是不想有麻烦而已。”伽蓝还是那副模样,懒懒的,没有什么表情写在脸上。
      “事到如今,你就算恼我,也没有办法了,适逢三界万年难遇的喜事,你素来敬重你的哥哥,理应亲自去冥界请冥主过来,不要让你哥哥因你而烦恼。他已经是天帝了,没精力再与你周旋这种小事,你可明白?”夙兮啜了口茶,又勾起了唇角。
      “那冥主与我有些往来,并非传言那般,你见了,定不会再怪我了。”
      伽蓝也不过是斜睨了夙兮一眼,什么也没说。夙兮自讨没趣,也知晓此时的伽蓝并非如表面上的那样云淡风轻,他大概是真的气到了,略坐了坐,就走了。

      经过庭院,看见方才打趣的那小人还在,夙兮看着庭院里满是月桂的败叶,又看了看那暗色的高墙,和这眼前的人一比,便觉可惜。可惜这样可儿人的孩子跟了伽蓝。
      夙兮翻出左手捻了个诀,随手丢了出去,路过锦白身边,又听见屋子里伽蓝懒懒的声音响起“我要去你那里几日。”
      锦白听了这一句,心里不禁猜忌,不及多想,夙兮温和的嗓音就从头上响起,“在你之前,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只不过,我甚少来访而已。你可能没见过我,但你应该听说过我吧,”夙兮微俯下身子,暗金色的瞳孔骤然放大,他半身挡住光亮,锦白眯着眼,看着他一张一合的薄唇,轻吐出六个字,“我的名字,夙兮。”
      猜了半天男子身份的锦白这才回想起,三界有一上古遗族凤族,数万年来出的唯一幸存的一位上神尊称便是夙兮上神,凤族多貌美女性神灵,而这位夙兮上神,虽是男神,却是天界数万年来的第一美人,修为深厚,是为数不多的几位上神之一。他的年岁很大,而锦白纵然只是个修行不过万年的小散仙,对于这位尊神的大名却也不陌生,不过这面目,确实是第一次见到。他不得不承认,比起这人,自家主子的神颜,确实稍显逊色了些。难怪是这天上天下难寻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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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年阴暗不见光的奈何桥边,彼岸花开的异常艳丽,夙兮看着满目的红微微皱起了眉,自从那次浩劫之后他就不大喜欢红色了,连带着平日的衣着颜色,也不见了大红的影子。
      他在花海畔止步,看着远远的走过来的墨色身影,来人手里还是那把常年不出鞘的黑剑,剑上的剑穗已经光了,可还没有被换下来,不知是主人的懒惰还是习惯了陈旧。
      他还是老样子,没有变。夙兮这样想。
      “越析,近来可好?”夙兮启唇。
      “嗯,还好。”唤作越析的男子微微颔首,英挺的俊脸上却是没有表情“主上收到消息,我便来此候你。这里你看不惯,我带你先过去吧。”
      越析把手里的剑虚化成白光,殷红似血的彼岸花退出了路,忘川河畔的怨灵开始骚动起来,夙兮蹙着眉,挥袖一丝浮光,躁动方止。这忘川之中的怨灵之力当真是厉害,能慑人心魄,凡人自是根本无法靠近,便是修行之人,即便有像夙兮这般修为的,如无冥界之人引路,想闯这冥界也是要费力一番。
      夙兮抬眼看着前人,长剑所到之处,一路寂寥。夙兮好看的长眉皱的更深,这幽冥之所,果真叫人生不出半分好感。
      那殷红深处,忘川尽头,传说中的冥殿在幽暗的宫灯中散发着森然的鬼气,偌大的宫殿入目的便是两边暗红色的立柱,各有三十六根,每一根上面都纹着凹凸有致的诡异花纹。
      空无一人的大殿上,越析悄无声息地在前面带路,从进来这里夙兮的眉就没有展开过。他是常年居住在昆仑山上的,这样昏暗肃杀的环境他很不喜欢。而那个奇怪的男人就是在这样的幽暗中,坐在那个无人能够企及的高处,承受着,这数十万年的寂寞与痛苦。
      夙兮记得很久以前,大概是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西方佛祖之处。菩提祖师牵着个瘦削的孩子,那孩子手里拿着半截菩提枝,似与菩提老祖说着什么,他冷淡的眉目间,隐约着一抹难掩的红色,不是妖娆尽显诡异,面上却是无悲无喜。
      夙兮不禁好笑明明是个粉雕玉砌的小娃娃,竟露出如此神情,信步上前才认出,这孩子竟是那幽暗之处的小小少主,冥界陌隐。
      那时候,他也不过还是个未满万岁的孩童。那时候,三界具知,他便是未来的冥界之主,故而旁人皆唤他“冥界陌隐”。那时候,他就已经身不由己了,可怜他却还只是个孩童。
      而今呢,夙兮看着眼前恢宏的殿宇,好似一座牢,囚禁了那人的永生,即便金雕玉砌再过辉煌,终逃不过梦一场。

      而今,而今已是数十万年时光打马而过。

      偏殿上,被一身玄色衣袍包裹着的男人,用一条黑纱束着那看起来极长的乌发,半卧在长榻上,正练习吹笛子。看到这一幕倒是令夙兮吃了一惊,因为他知道,这幽暗深处最令人无法企及的冥主,对音律并不是很通晓。
      他很专注,该是知晓夙兮来了,却并没有停下,只是开始了另一首曲子。夙兮看着对面长椅上那个容颜完美,气质诡异的男人,恍惚就看到了当年,小孩子的陌隐。那时也不过万岁,同样精致的眉眼,却又寂寥的眼神。
      岁月荏苒,那眉目或许更完美了,而那般的神情,也由最初不符年纪的怪异违和蜕变的与他的五官融为一体了。如今的陌隐不再惜字如金,也不拒人千里,可他很少离开这幽冥之地,究竟秉性如何,除了一张难辨喜悲的脸,连身边人也难以捉摸。
      三界只知,冥帝陌隐,法力无边,容颜俊美。但也是极少人见过,陌隐瞳色与寻常的神人不同,暗紫色中微泛红,额上有诡异的三瓣莲形花纹,肤色惨白,容貌更胜夙兮,他本是天生地养,仿若雕琢。但却自带着阴郁与诡异,让人本能的不想亲近,所以他这般长相,倒变成全然不是讨喜的模样。夙兮看着他那专注于吹奏的模样,和那样的诡异莫测的性子,竟忍不住坏坏的想,不讨人喜是应该的。

      万事隐忍,无喜无悲,无欲无求。这便是众人眼中冥主该有的模样。大概,陌隐也是这样。

      而另一边,锦白打发了几个小厮收拾好府院,好生嘱咐了一番,便先主子一步去了昆仑山。
      伽蓝本不想不告而别。
      他在哥哥的殿外徘徊了很久,却不知如若眼下见到伽佑,又该作何表情来应对。那日议事商讨哥哥伽佑即位一事,伽蓝曾当众忤逆了哥哥的旨意,不愿去请那冥界之主,想来蠢事做过了,这歉却不曾道过。虽说夙兮该是表明了自己会去冥界,哥哥不会再为此烦心,但近来本就多事的哥哥,眼下该是恨极了自己那日的不懂事,伽蓝不怕旁人议论他兄弟二人为帝位如何如何,单只怕会寒了他哥哥伽佑的心。
      今番自己也是心绪正乱,不告而别自是不好,但若见了哥哥,伽蓝那云淡风轻,不分轻重缓急的性子,怕是只会惹恼了哥哥才对。思及此,伽蓝心中想到一人,才是解开他兄弟二人难题的法宝,他的好妹妹伽若。

      锦白在昆仑山上等着自家主子的时候,又遇见了那位倾国倾城,令天地失色的上神夙兮。也是,这本就是人家的地盘,见到倒也是正常,只不过平日里万年见不到一面的神仙,最近,见得着实是频繁了些。
      锦白没有想多了的机会,因为夙兮上神吩咐了,待自家主子来了的时候,要自行收拾好山阴的别院给他住。这茫茫昆仑混沌中,好像除了夙兮这个活的真人,便大都是有了修行的灵物,着实呆板无趣。今番主人来这里竟然还带着自己,看来是眼前的这位上神的格外照顾了。
      锦白所料不错,但又不尽然。夙兮身边的确没有人照顾,但他也并非是时常呆在这昆仑山上,而自家主子也不是特意带着自己过来,过去的那番岁月里,伽蓝还是个小孩子,甚至那上神还亲自带过他,给伽蓝提点指教过修行功课,可谓渊源颇深。
      而之所以锦白来到伽蓝这里两万年之久却从未见两人有过相干,可能是,那上神云游过后许久,才记得起,天上有位故交之子,今番已是飞升之际。
      这日正午,锦白刚洒扫过院子,远远地便跑来一只灵狐,通体纯白,眸色金黄,好一只修行千年的白狐,锦白心下赞叹,这昆仑山,果然是福地灵山。那灵狐看见锦白,竟也不怕,还凑近来与他亲昵,锦白吓了一跳,但又想它本是灵畜,便没有呵斥,而两人正玩的兴起,自家主人伽蓝却刚好回来。伽蓝看见锦白正与一只狐狸在嬉闹,眸色一暗,那小狐狸便被震开,灰溜溜的逃了。
      这边锦白还不知缘何,一脸委屈的望着自家主子,伽蓝颇有些无奈的看着锦白那双黑亮的眸子,过于纯洁无暇的眼里,灵动且充满活力,但又似乎少了些什么东西。
      “你不该,与旁人这般亲昵相处。来了昆仑山,便算是半个人间,不比天上,你生性善良单纯,往后切记,莫要偏信了他人才是。否则一遇危险又如何逃脱呢。”锦白不知要如何辩解,只呆在那,一声不吭。
      原本只是件小事,锦白都不甚在意,但伽蓝却意外的,那样认真的与他说了些没头没尾的话,锦白不敢造次,乖乖的跟在自己的主子身后,不敢去看他此刻那张生人勿近的脸。伽蓝看着远远的凤栖山在云雾里不真切的样子,这里离忘川,着实不近。
      “锦白,过几日我要去那冥界一趟,你便呆在这昆仑山上,无聊了就到上神那里去,方才我说的话,万不可忘记。”
      “嗯,主子放心便是,我会小心的,倒是主子快些回来才是。”锦白低着头看脚尖。伽蓝知道他可能还在为方才自己那番话难过,心下不觉有些烦躁,或许,今日在锦白面前他话真的说重了。这二人在天界虽是主仆关系,但是伽蓝从来没有苛责对待过锦白,伽蓝本性不与人争,在自家府邸,更是好说话,他平日里也没有闲事差遣别人,所以锦白俨然是司水君府的第二个主子。不过锦白地位虽高,做派却甚是谦卑,他很认可自家的主子,对于主子的所有事情,更是亲力亲为,但凡用得到他的地方,绝不推脱。两人虽是主仆却更胜朋友。
      “这样吧,既已带你来了这里,又还有些时日,我便带你到那人间走一遭。如何?”伽蓝看着锦白蓦然抬起的脸,前一刻的失落全然不见,伽蓝勾勾唇角,“快去准备下吧,片刻便出发。”“嗯嗯,这就去!”看着刚走远的人不加掩饰的表情变化,这样的锦白是伽蓝一贯熟悉的,又陌生的。
      世人都说神仙好,然而无欲无求,苛责严酷神仙生活,却远不如凡世百年来得潇洒快乐。可能寻常的那些小仙也是不懂得,大凡天界的神仙,多是凡间的凡人经几世的磨难困苦,方才修成正果,飞升成仙。他们是有过七情六欲的,他们是有过生死轮回的,所以他们不懂,不死不灭,无欲无求的生活,对于生而为神的伽蓝,有多么的厌弃倦怠。虽说神明大可在一众仙子中寻得伴侣双修,以聊解这无尽岁月的寂寞漫长。可他伽蓝,却偏偏是真的无欲无求,司水星君波澜不经的名声是三界皆知的,要是能让这位生出些欲望杂念来,一众神仙可能剔除仙骨不入轮回也无憾了。
      凡间的热闹在伽蓝看来却并不聒噪,这是锦白意料之外的。在他的眼里伽蓝是个可能连做多余表情都会嫌烦的主,但即便是如此市井之象,伽蓝竟还颇为,享受。
      锦白并不是没有见过人间繁华,在尚未修得正果金身之前,他也是飘忽游离在三界之中的,所幸心性纯良,悟得正道,得了仙道。但如今已是近万年之久未曾离开过天界,难免有些忘乎所以,伽蓝带他逛遍了大街小巷,这里不知是哪朝哪代的哪座城池,又是哪一条街市,伽蓝不想知道,锦白不会知道。
      人间的繁华也不是常在,总有萧条过后的凄凉与衰败。
      败兴的事情原是不该多想的,但下了凡间之后再回到昆仑山,锦白也有些感悟,话不见多了。伽蓝倒也知道他心中所想,便没再问他,径自回了住处,洗漱之后,早早便和衣睡下了。看这几日也是时候去那冥界一趟请那冥主了,如此费心神的事情,即便他本无需睡眠也该好好慰劳自己一下。
      昆仑山四季气候如春,不似凡间有季节交替,平日更是明媚温暖,可这日伽蓝醒来,却不知缘由的看见,外面竟下起了雨来。饶是天界司水的神仙,都不知这异象,该如何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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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冥冥之中,因缘相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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