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未解琵琶语

　　第二日我请屋主人装点行囊，那日好友见得，惊疑不已，急问:你竟即刻要走？
　　我答:如你所见。
　　那人听了沉默，良久又问:可是因了昨日信件？
　　我答:然。
　　那人目光流转，然后道:你此刻心绪不佳。
　　我抬首直视他墨眸，不答反问:何以见得？
　　那人装模作样冬日轻摇一把题字折扇道:自是因为了解，你我虽相识甚短，然平日所见作风，已足可让我了解一二。
　　我挑眉问:所以？
　　那人不疾不徐缓缓道:你历来知礼，于山野之人尚可谈笑风生，此般惜字如金，是卿遇得厌恶之人惯有表现，我自信非是你所恶之人，那你如此便只有一解，在下所言可对？
　　我默然不答，那人见此收了折扇继续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在此热心贴你冷脸了，他日你再来蜀地提前说得一声，吾必清斋三日，扫榻相迎，今日便先告辞罢。
　　那人说完转身就走，我顿了顿，说道:我未曾看过同一胜景两次，所以，没有再见之日。
　　那人出门的脚步一滞，复又踏风而行，我听得那人声音随风入耳:即便如此，我也甚为心愉得与斐煜先生相识一场。
　　很快行囊便已整理好，我一人负得沿着来时路，步步踏回，路遇当地之人皆面带喜色，偶尔会见一二老者着奇特装束，我垂眼看路，虽错过如此盛节，然却也心甘。
　　日夜兼程赶至长安，原本一月路程缩短过半，我知道其实不必这般，可却停不住挥鞭的手，如此赶到长安已是人困马乏至极。
　　至长安时城门已闭，我弃马飞身越过城墙，将行囊放到惯住的客店，然后携假死药去了汉宫。
　　我也不知为何如此心急，约摸是太过在意吧，至那人居处房间尚有烛光，料得他未睡我便轻轻扣门，无人应答。
　　想来是作画或其他什么太过入神，我一手推开房门，向亮光处走去，却看到那人斜倒于地，已然昏迷。
　　我过去将那人抱到软塌之上，握腕切脉，却震惊不已，原来此人早该丧命，原来霍家灭门并非是他生劫。
　　这人于母腹中便已深中剧毒，出生不足月就该早早夭折，如今却康健活过二十余载，确是有人逆天命保住了他。
　　现在，那人予的寿数已尽，这人自然是该往黄泉了，我取出封在那人脑后入骨三分的银针，先天之毒迅速侵入骨髓，我想，此刻药石无用，这个人怕是难以挨过天明了。
　　我长叹一口气，凝看那人睡颜，黑密长睫盖住平日澄澈明眸，淡色嘴角略微上扬，隐隐可见其暗藏笑意，这个人，本不该命途如此多舛。
　　我起身去得窗边，透过雕花窗柃看宁静暮色，今夜无辰星无皎月，亦无蝉鸣无蛙闹，眼之所见耳之所闻皆是一片暗沉静谧，瑟瑟寒风从敞开的窗吹进，袭得人身冷意冰凉透骨，我却也只是站在那里，呆立不动一分。
　　倏尔时光远去，天光渐白，渐有鸟鸣入耳，我抬臂动动僵硬手指，回身再去榻前，闻得那人气息渐弱，几近轻无。
　　终是弯身扶他坐起，从怀中拿出密封玉瓷瓶，揭了瓶塞，轻轻拨开那人紧呡的唇，将瓶中药液灌至他喉间，那人也配合着咽下所有。
　　我放下那人，搭好衾被，抬步再至窗边，屋外天空已然明亮，恍然想得前世有人说这光明意味着希望，可惜，此人毕身夙愿注定由我来终结。
　　我背身床榻立在那里，良久听得他气息渐平，看时辰将要醒来，我关上窗欲再回榻边，却停在了七步之外，那个人已然要醒。
　　他初初睁眼有闪过一丝警觉，待得看清榻前之人才漾出一抹笑意，我不忍撕碎这一切，侧首错目，良久听得那人略显疑惑的声音:我怎么了？
　　我不知如何作答，一时默然不语，却又想起此番静谧怕是更会让人不安，于是平稳了声音回他:你中了毒，曰相留醉。
　　那人略一愣怔，然后平淡着一张脸，略有兴味的说:喔，那可真是个好名儿，我会如何？
　　我回忆那玉瓷瓶内药液功效，然后原样念出:无甚痛苦，只是半月内五感尽失，后如酒醉深眠，于睡梦中逝。
　　那人一时不语，房间内仅两人吸之声清晰可闻，良久那人轻语似自问:那可有解？
　　我知晓那人已明了答案，只还存有一丝奢望才会这般问出此句，然，我也只得利落作答:无药可解。
　　那人脸上仍是平淡神情，可我清楚其内心的悲痛，那双墨色眼眸里情绪浓烈，暗涌翻滚，最后却是终归平静。
　　我转身不忍再看，良久空荡房间内响起那人略带颤音的话语，他说:我想一个人静静。
　　我回首看他神色坦然无畏一如往昔，终是轻叹一声提步出了那屋，然后为他拉上朱门。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