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沧海明月

　　道？医？
　　邀月见逍遥子神色，知他所言非虚，心下微沉，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自恃才高，诸般武学信手拈来，游刃有余，修行以来，从未遇到任何瓶颈。可听逍遥子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竟有这么多不懂的。哪怕她没花什么精力在武学之外的东西上面，却不会拿这个做理由给自己辩解。
　　逍遥子何等人物，若说之前不过七八分猜测的话，如今已了然于胸。
　　他见邀月美玉明珠一般的人物，极爱其才，不忍她心性继续偏激下去，将来误入歧途，陷入执念中无可自拔，平白耽误了一生。
　　收徒之举虽不可行，逍遥子却有了新的思路——邀月的性格，他已经了解得差不多，强势，霸道，极端自我。
　　这样的人，想要说服她比登天还难。若是投其所好，却又会被她瞧不起。想要引她往正路上走，也只有激发她的好胜心，令她兼修杂学，以修身养性。
　　为何？只因一心修武，万一遇到什么事，心境不稳，武学又遇到瓶颈，那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若是有别的事做，可以排遣纷扰，也不至于偏执成狂，故逍遥子莞尔道：“不错，五行阴阳之道，我略有心得。得小友提点后，便有了不错的思路。”
　　“《黄帝内经》？”
　　“《内经》虽博大精深，但医道之广，尤其是仅仅一本《内经》能囊括的？小友若无事，可愿随我去天山走一遭？”逍遥子知此地简陋，闭门造车，无异于修行，见邀月颌首，不由笑道，“逍遥派重见天日多年，可算迎来一位贵客了！”

　　邀月从洛阳到大理时，因携带和氏璧之故，虽未刻意掩人耳目，却一直用轻功赶路，并未惹什么麻烦，逍遥子却不然。
　　他有心令邀月见一见世间诸事，好磨一磨性情，便不急着赶路。沿途遇见百姓寻医问药，兴致来了，会帮他们问诊。若是遇上谁有难处，同路的话，也会帮衬一二。邀月冷眼瞧着，对他的举动未有只言片语。
　　逍遥子已从邀月的言行举止中，猜出她必定出身高门，呼奴唤婢，打小尊贵惯了，眼高于顶也是正常的。他自己也是游历许久，遍尝世情百态后，方明白有些时候，看一看脚下，并不是那么艰难的事情。
　　他不求邀月能理解那些人，像邀月这种永远朝前看，一心进取，哪条路难就往哪条路走的存在，瞧不上绝大部分人渴求安逸的心态实属正常。他只希望邀月能尊重人性的光辉，明白纵使再弱小的存在，也有其值得赞美甚至学习的地方，而非简单地以谁强谁弱来决定一切。
　　邀月明白逍遥子的用意，也并不反感——无论何时何地，人格高尚的人总是值得尊敬的。尤其是逍遥子武功高绝，见识渊博，却没有半分傲慢。明知她不会做他的徒弟，仍愿意对她倾囊相授。遇上这样的人，无疑是极为幸运的。
　　但不反感，并不意味着能理解，故换了水路，终于平静下来后。邀月坐在甲板上，品了一口清茗，对逍遥子说：“我生来如此，学不会和颜悦色。”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性格不讨喜，也习惯了所有人，包括生母对她的疏远和恐惧。但不知为何，迎上逍遥子的目光，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我并非不了解世情，也不是不懂人心，我不厌恶那些人性的软弱，也不会因为人心的贪婪和肮脏就愤世嫉俗。你想教导我的，我都明白。你的希望，我也清楚。可我只能成为这样的人。”
　　那些沉重的，血腥的，充斥着生与死，满篇皆是阴谋、算计、利用、背叛，肮脏到无以复加，绵延一个甲子，整整三代人背负，最终压到她肩上的沉重过往，她不能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只能变强。”
　　不能有一丝软弱。
　　逍遥子沉默不语。
　　他原先以为，邀月的目下无尘，来源于尊贵的出身。如今却发现，她什么都明白，只是选择了一条注定孤独的路罢了。
　　也罢，身为强者，要走什么路，本就无需旁人来置喙。既然她什么都懂，却选择了一条注定崎岖的路，逍遥子也不多言：“我并非要改变你，只是希望你有时候能停一停，纵不用‘柔能克刚’之法，也要明白刚柔并济的道理。”
　　“就像你一样？”
　　逍遥子迎上邀月了然的目光，竟带了几分尴尬：“原来你已经发现了。”
　　“我虽没混迹过市井，却也明白，这一路实在太风平浪静了。”别的不说，以她的容貌，大摇大摆走在街上，居然没几个不长眼的来挑衅？若非绝对的控制力，岂能做到这一点？
　　若是在邀月原本的世界，“移花宫主”的名头自然有如此震慑力，但在这个世界，地头蛇忌惮得肯定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的逍遥子。
　　逍遥子对邀月好，那是因为邀月从资质到悟性，从心性到定力，无一不中了逍遥子的意。纵然做不成师徒，当朋友也是可以的，毕竟以他们的境界，能跟得上他们思维的人已经很少了。可如他们这样的人，世间又有几个呢？
　　在这纷乱的世道上，人比虎豹豺狼还可怕，仗着有点武功就为非作歹，鱼肉乡里的人比比皆是。哪怕不为利，也有无数人为了一个“名”字，什么都能做，什么招数都使得出来。逍遥子云游江湖多年，见识过太多阴谋诡计，杀戮背叛。他对百姓悲悯，那是因为怜百姓受战乱之苦，又被胥吏剥削，豪强压迫，不得不艰难求存。至于对江湖人嘛，他一般是没那么好心的。
　　逍遥子的行踪一向颇为隐秘，此番之所以为旁人所知，只不过是他想教导邀月一些事，又怕一路上是非太多，邀月一怒之下，直接将不长眼的、恩将仇报的、怀揣恶毒心思全给打杀了，那不是适得其反么？这才透露一二。为此，他还特意避开了战事多的地方，专挑较为安宁的地方走，并勒令任何人不得跟着，谁料还是被邀月发现端倪。
　　“我很好奇。”邀月如是说，“前辈你心思豁达，并不栈恋权利，也不屑于玩弄手段。为何能控制如此多的江湖帮派，却又没在江湖上留下半点名声？”
　　控制人和帮派的手段，无非也就那么几种，诱之以利，迫之以势，或是掐住对方的命门。可无论哪种，皆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和人力物力，偏偏逍遥子又不像所图甚大之人，令邀月百思不得其解。
　　逍遥子笑了笑，不以为意：“人呐，出了名之后，总会有些烦恼，纵然是天下第一也不例外。可若是真要经营帮派，只怕到了最后，局势便由不得我来控制了。为了令自己能过得更快活些，我只能让大家都安静些了。”
　　说罢，他将茶水一倾，左手一抹，案几上已出现一枚薄如蝉翼，不过拇指大小的冰。随后，不到一个呼吸的功夫，整张案几上已被寒意侵袭，覆盖了薄薄的一层冰霜。
　　“这是——”邀月回忆方才逍遥子的动作，有些不确定，“逆运真气？阳转阴？不对，并未彻底转化，这薄冰之上，仍覆了几成烈阳之气……”
　　她刚好在琢磨“阴极生阳”的道理，对这等巧劲极感兴趣，便问：“可以拿起来细看么？”
　　逍遥子摇了摇头，阻止道：“此物名为‘生死符’，乃是我的独门暗器，一旦接触到人体，立刻会化进去。”
　　“生死符进入人体，立刻会发作，一日厉害一日，奇痒剧痛递加九九八十一日，然后逐步减退，八十一日之后，又再递增，如此周而复始，永无休止。初中生死符者，会觉得伤处越来越痒，而且奇痒渐渐深入，不到一顿饭时分，连五脏六腑也似发起痒来，不论功力多高，也受不了这煎熬之苦，实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故名为‘生死符’。”
　　此言一出，邀月终于动容：“如此说来，这真是世间一等一的暗器。”
　　江湖中的暗器虽多，威力却大都不如兵刃，诸如孔雀翎、暴雨梨花针等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取人性命的暗器，已令江湖人趋之若鹜。可若与这生死符相比，却又远远不如——杀死一个人固然容易，想要控制一个人却不那么简单。
　　“说来也是可笑，我之所以创出生死符，本只是天山六阳掌大成后，觉得凭我在阴阳之道上的造诣，可在小无相功上更进一步，谁料……”思及过往，逍遥子颇有些唏嘘，“生死符是我平生第一得意的杰作，凭着它，我控制了江湖上大大小小，数百帮派，令他们不敢再挑衅于我，终于得到了我想要的逍遥。但我时常在想，这样可怖的东西，是否要让它继续存在下去。”
　　邀月见逍遥子神情真挚，不似作伪，沉吟许久，方道：“如此绝学，若是失了传承，未免太过可惜。但若要将之传下去，需得挑选心智极为坚定之辈，才能不被生死符所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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