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沧海明月

　　黄昏。
　　“蹄踏燕”粗健的长腿踢着官道的泥尘，带起了一卷尘屑，往迎风峡飞驰而去。
　　厉若海坐在马背的身子挺得笔直，脸上不露半分喜怒哀乐的情绪。
　　走了大半天，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显然，方夜羽早使人封锁了官道，留给他和庞斑一个安静的战场。
　　大自然的美态清晰地落于眼底，投注到精神上，令厉若海真切地感受到每一棵树、每一道夕阳的余辉、每一片落叶，都含蕴着一个内在的宇宙，一种内在恒久的真理，一种超越了物象实质意义和存在的美丽。
　　在这动与静，长与落，生与死的画卷中，潜伏于其中的魔师宫诸多高手就如白纸上不合时宜的墨点，破坏了这份浑然天成的美丽。
　　这一刻，他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面对纵横天下六十年，未有任何败绩的盖世魔君，厉若海却没有半点担心。
　　挡在他面前的，并不是无所不能的魔神，仅仅是一个不自信到只能走顺风局，再也不敢输任何一回的人罢了。
　　一个人若是怕输，怕死，纵是再强，也没有任何意义。
　　这时，两个声音落入他的耳中。
　　“庞斑发现我们了吗？否则你的面色为何如此难看？”
　　“我们既然能感应到庞斑的杀气，庞斑又怎会感觉不到我们，何况他还不是省油灯呢，事实上不但庞斑知道我们在这里，连他布置在这四周的高手，无不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措掌，假若这次我有命逃生，必须对庞斑的实力作出全新的评估。”
　　起初说话的人似有些不高兴，很不客气地说：“范良极你怕了吗？现在反悔仍来得及。”
　　范良极诅咒一声，微怒道：“见你的大头鬼，我范良极岂是背信弃义的人，今日若不能从庞斑手中把风行烈偷出来，以后就在‘偷王’上加上‘枉称’两个字，哼，你这种毛头小子怎能明白我的伟大。”
　　与他对话的那人听了，急急道：“那我们待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去和庞斑拼个生死，迟了便来不及了。”
　　范良极嗤之以鼻：“你当自己是浪翻云吗？就算厉若海肯让我们插手，我们也过不了庞斑手下们那一关，何况厉若海英雄盖世，根本不会让我们沾手。”
　　听见两人你来我往的交谈，厉若海露出一丝极轻极浅地笑意，心中极是畅快。
　　这个江湖，到底不是无可救药。纵是天下人都畏惧庞斑，也有那么几个人，为了朋友，甘愿挺身而出，不惧生死。
　　想到这里，厉若海望着那个仿若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的身影，长笑道：“庞斑！”
　　庞斑本以为对厉若海了如指掌，对方会将他当做毕生的挑战目标，但这“毕生”与“挑战”二词，本就落了下乘。
　　心境上已认定不如对方，庞斑修行得又是精神驭物质的绝世魔功，胜算自然高了不少，谁料事情竟出乎他的意料——厉若海的战意炽热无比，却没有挑战强者的孤注一掷，他的心态非常平静，仿佛庞斑与他遭遇的任何一个对手都没有分别。
　　这不合常理。
　　茫茫尘世中，理应只有浪翻云不畏惧他，因为浪翻云以洞庭山水为师。这等师从天地山川的人，自然不会畏惧红尘俗世中的高手，故浪翻云晋升黑榜以来，无人敢向他挑战，正如当年的庞斑一般。
　　厉若海走得是“人”道，并非“天”道，为何也能做到这一点？
　　庞斑心中升起一抹疑虑，颌首的动作不免慢了一拍，还未唤出厉若海的名字，一道电光已冲至他的身前。
　　纵横无敌，所向披靡的丈二红枪枪头颤震，发出嗤嗤尖啸，连急骤若奔雷的蹄声也不能掩盖分毫。原本被缚在马背上的风行烈已被厉若海向上一抛，刚好到庞斑上方七丈处。
　　庞斑全身袍服无风自动，披风向上卷起，黑发飞扬下，双脚轻按地面，竟缓缓离地升起，就像站在个升离地面的无形座子上一般。
　　无形的气劲不断向外扩散，令秋林更添几分凄凉，树叶散飞，坠至地下。
　　厉若海眼中神光暴现，丈二红枪倏地爆开，变成满天枪影，也不知那一把才是真的，端得是迅若闪电。庞斑负于背后的手分了开来，左手握拳，一拳向厉若海击去。
　　一快一慢，却同样蕴藏极深的玄奥之意。
　　这两人的交战，竟没有丝毫停顿，就像两道电火，看见的时候，他们已击在一起。
　　这时候，风行烈堪堪抛到高点，缓缓坠下。
　　庞斑右手化掌，轻描淡写地一拂，一股磅礴到难以形容，令人只觉泰山压顶般可怖的气劲已袭向了厉若海。厉若海枪影一收，势若流星，枪尖向庞斑击去，枪尾恰到好处地一扫，将风行烈接回马背。
　　这一连串快到让人回不过神来的交锋后，仿佛停滞了一般的滔天气浪由枪尖与拳头交锋的地方开始，疯了似地，不住向外涌泻，两旁树木纷纷连根拔飞，断枝卷舞天上，遮盖了夕照的余晖。
　　无论是被厉若海点了穴，无法动弹的风行烈；在一旁寻找时机的韩柏和范良极；还是隐藏四周的魔师宫高手，无不瞠目结舌，呆若木鸡，久久无法动弹。
　　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黑榜上籍籍无名，名气远逊浪翻云、赤尊信、乾罗等人的厉若海，竟能与庞斑战个平手。
　　不，应该说，或许还犹有胜之。
　　众人心中高呼着“不可能”，庞斑是无人能够战胜的，但在瞧见厉若海平静的神色时，犹如磐石般坚定的信心却豁开了一个大口子。
　　没有人比厉若海更清楚，刚才的情况有多惊险——庞斑已经试出了他的底细，知晓他并非原先所想的磨刀石，而是一个必须倾尽全力应付的对手。这与庞斑的期望乃至计划全然不符，也与庞斑的性格不合。
　　现在的庞斑，纵要决战，也要将一切安排妥当，情况尽在掌握之中，才会施施然前往。他已经失去了锐意进取的勇气，得到了好对手，他本该喜悦，但这意料之外的对手，却只会令他愤怒。
　　否则他不会出手攻击风行烈。
　　不错，庞斑确实没直接出手对付风行烈，可若是厉若海不救风行烈的话，风行烈必定会被这强悍的气劲碾成肉泥。
　　厉若海确实可以赌，毕竟风行烈是庞斑的魔种，最不希望风行烈现在死去的人，当属庞斑无疑，但他不会拿徒弟的性命来换取自己可能的胜利。
　　庞斑既不能输，又不能让风行烈死，那么就只有令潜伏的高手倾巢而出了。这些人不能给厉若海造成什么障碍，否则也不会让他突围而出，但在此时……范良极与另外一人，义气可嘉，行烈有此好友，也不枉此生。所以，厉若海绝不会令他们插手此事，省得他们白白牺牲。
　　原来，直到最后，我还是——
　　也罢，这些事情，确实要做个了断。
　　厉若海看着庞斑，平静道：“阁下是否奇怪，行烈的武功虽已恢复，厉某的真元却未损耗多少？阁下自负平生，未尝一败，可曾想到，早在二十四年前，你就已经输了。”
　　庞斑心神剧震，以他的才智，自然会想到他平生唯一一次的挫败，故他的语气冷了下来，厉声道：“是你！”
　　二十四年前，她在天罗地网之中消失踪迹，将她带走的人，竟然是你！
　　“好，好，好！”庞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仿若从地下钻出来一般，骤然身临厉若海面前！
　　森寒的杀意令秋林变得肃杀无比，庞斑的拳头看似缓慢，实则重若雷霆，无可躲避！
　　纵在远处，这股极端的压迫感也令人呼吸都不能够，韩柏全力运功抵挡，忍不住问：“究竟发生什么了？庞斑怎么忽然……”纵是道心种魔大法失败，风行烈侥幸逃脱，庞斑也泰然自若，布下天罗地网，怎会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范良极险些握不住烟杆：“二十四年前，莫非——”
　　厉若海早有准备，非但不退，燎原枪法的全部真意与精髓，迎上庞斑的拳意，化做惊天动地的一击！
　　霎时间，天地山川，震颤不止，仿佛也畏惧这极端可怕的力量。空间纷乱而扭曲，竟不知今夕何夕。
　　风行烈吐出一口鲜血，下一刻，却发现那股强劲的气浪已不再有任何压迫感，完全无法伤害到自己，不由在心中狂吼：“师傅，不要保护我！你会死的！”
　　这一刻，他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死去——如果他死了，师傅也不用和庞斑交战，纵是交手，也必会酣畅淋漓，而不是输得这样窝囊。
　　我为什么没有死去，为什么！
　　他满心痛苦、愤懑和不甘，脑海中充斥得全都是深深的绝望，一道温暖到令他忍不住落泪的光却洒落在他身上。
　　这是……
　　绝世无双的玉璧挣脱锦缎的束缚，缓缓飘到了厉若海的面前，玄奥至极的光辉洒遍他全身，也惠及了身后的风行烈。
　　自她离开的那一刻便失去了光华，从此自晦整整二十四载的神器，终于重现光芒。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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