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沧海明月

　　“若海还在闭关？”烈震北听得邪异门护法商良的回复，不免有些担忧，难不成见了庞斑一面，对若海的刺激竟这样的大？也对，以若海的性格，宁愿被庞斑击败甚至杀死，也是不愿被“放过”的。
　　商良缄默不语，他对门主也十分担心，但门主的决定，他无从置喙，只得遵从厉若海的命令，回复道：“门主有令，这一次闭关的时间会比较长，邪异门一应如常，莫要拓展地盘，面对外人的挑衅，也要以防守为主。”
　　这是打定主意要闭关修炼，不问旁事，甚至不容打扰了。
　　烈震北叹了一声，无奈离去，厉若海闻得他走了，心中默念了一声“抱歉”——他救了邀月的事情，干系实在太大，他一人面对即可，断不能让烈震北卷进这场是非里。
　　想到这里，他回到禁室，见邀月压根就没动筷子，不知为何，平素早就习惯了的菜肴竟显得寒酸了起来。想想邀月的气质，也觉得她合该用山珍海味，琼浆玉液，寻常物什确实配不上她：“粗茶淡饭，见笑了。”
　　“无妨，我不挑。”邀月结束调息，睁开眼睛，“你几天没吃东西了？”
　　厉若海先是一怔，旋即便明白，这些事情确实瞒不过她：“我撑得住。”
　　邀月闻言，神色不由冷了下来：“难道我就撑不住么？”
　　他们都明白，邪异门虽是厉若海的地盘，却也不是什么绝对安全的所在——邀月于天罗地网里不见踪影，世人虽都猜测她是被身后那股神秘势力救走，却也不排除有人渔翁得利的可能。慈航静斋、魔师宫与天命教的探子遍布天下，风吹草动都会留意。
　　冷枭的尸体虽被完美处理，再无人能借此寻到蛛丝马迹。厉若海去秦岭去得晚，没赶上庞斑和邀月的决战，又因素日言行，令旁人都如烈震北一般会错意，以为他真是为挑战庞斑而去，未能察觉到他就在魔师宫的眼皮子底下救出了邀月。但无论如何，以厉若海的谨慎，他既然说了闭关，便不能突兀地索要两人份的食水，更遑论别的东西。否则就算魔师宫的探子无法潜入邪异门的核心，光从这些细节留意，也能察觉到不对。
　　之所以这样谨慎，只因邀月决定调整状态，好迎接死关的到来。
　　厉若海若是被庞斑杀了，邀月自然要倾尽全力，为他报仇。但他安然无恙，以邀月如今这种看到庞斑都觉得恶心透顶，耻于与之为伍，提都不想提起此人的状态，自然是半点都不愿意与对方继续扯上关系，令自己更加不舒服的——庞斑要找她，那就让他找，反正她要回去。庞斑不可能等那么久，自然要和慈航静斋去扯皮，就让他们互坑去吧！对这些人，邀月已没了任何兴趣。
　　不是没想过去报仇，不过呢，敢拦她的人，大半死在了她手里，黑白两道说是元气大伤也不为过，未必就对慈航静斋和天命教没有恨意。策划此事的慈航静斋又不把生命当回事，杀了她们毫无用处。偏偏她们的信念还十分坚定，个个觉得自己为了天下大义不惜牺牲，所作所为全都是对的，旁人不听她们的，那就是自私自利。这样的人，想要设局摧毁她们的信心实在太难，而且也太费周折了一些，邀月还没无聊到把心力花到这种人身上的程度。
　　见厉若海并不回答，邀月沉默片刻，才道：“我这几日细细想过，你对天道的执着，或许才是根源上的问题。并非让你放弃对天道的追求，而是暂时忘记‘天道’这个概念，只要变强就好了。”
　　“多谢关心。”厉若海知邀月确实在为他考虑，但他自己的事情，也只能他自己来思考，旁人再怎么用心，体悟始终隔着一层，未必就能体悟其中意思。何况邀月说“忘记”，以他如今的情况，却是不能的。
　　想要做出这等尝试，至少得行烈长大，有自保能力才行。
　　邀月见厉若海的神情，便知他不会因自己动摇，于是她静了片刻，才说：“再过三天，我就要闭死关。”
　　然后，她顿了一顿，才道：“若我没有打开那扇门，你就永远不要打开它。”
　　若是成功，她自会用和氏璧回到自己的世界去；若是失败……她也不愿让厉若海看到她成为灰烬的样子。
　　厉若海知道这就是告别的意思，过了好一阵子，才说：
　　“好。”

　　幽深的石室里，邀月全力运转明玉功。
　　极阴的真元被她提升到极致，四周覆盖了厚厚的冰霜，唯有和氏璧散发莹润的光芒。邀月的全身却似被火烧了一般，越来越烫。她的肌肤也不复坚冰般的苍白，透着难以形容的红色光芒。
　　亮眼，却极为不祥。
　　这是阴极阳生的征兆。
　　邀月的体质十分适合修行明玉功，也就是说，极阴之体。但阴极阳生，则是要将一身功力悉数转化为纯阳，再转为纯阴。从而达到阴中看似只有一点阳，实则阴阳无尽转化，源源不断，生生不息。
　　这一过程中，对邀月来说最为凶险的关卡，便是阴阳倒转的那一步。
　　外人闭死关，或许要很多很多年，但对她来说，生死成败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倘若她无法控制力量，精神则触摸到天道的规则，在极阴的一瞬间转为极阳，又立刻将真元的性质给扭转过来，便是尸骨无存的结局。
　　就在体内如被火焚的那一刻，邀月只觉世界前所未有的明晰，仿佛一道亮光自眼前划过，点开灵慧，令她领悟此世的真谛。
　　远处似有霞光万丈，仙乐奏鸣，天门洞开，绚烂的彩虹搭起一座“天”与“人”的桥梁。在天的尽头，更广阔，更深邃，也更神秘的地方，点点繁星汇聚成一条璀璨的星河，缓缓流淌。
　　天与地，山与水，日月星辰，都在欢迎她的到来。
　　没有什么时候能比得过这一刻的美妙，邀月清楚地知道，她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用精神传递，或者说“托梦”的方式，将一切都传授给怜星。然后乘着霞光，伴着仙乐，脱离这纷纷扰扰的世界，迎来无尽的美好。
　　世界搭起桥梁，桥梁的名字叫做天道，只要她斩断最后一丝羁绊——是的，只要她斩断最后一丝羁绊。
　　邀月定定地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原来是这样。
　　原来，竟是这样！
　　只要往前走，便是光明坦途，她一直追寻的天道，以及天道的深处，或许有着许许多多更加强劲的对手。
　　她的人生将是另一个崭新的高度，也不会再有高处不胜寒的寂寞。那些新鲜的，美好的，前所未见的事物，便如展开了一角的优美画卷，令人目眩神迷，心驰神往，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吸引力。
　　可——
　　即便知晓结局，她仍旧……
　　那个人，并不是她人生中的过客。
　　这一生，从未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哪怕喜欢他的时间很短；哪怕一直告诉自己，这份感情与天道相比，完全不值一提；哪怕……哪怕不是一个世界，未必能够在一起。但在这前路纤毫毕现，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展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原本压抑的感觉却喷涌而出，几乎要将她淹没。
　　所有人都当她是神，她自己也以为自己是神，神应该是冰冷无情的，那些炽热到不顾一切，足以将一个正常人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的感情，怎么能在神身上存在？
　　原来，她不是神，也不想做神。
　　世人敬她畏她，视她如神如魔，只有那个人，将她看做一个“人”。
　　不是征服欲作祟的“女人”，仅仅是“人”。

　　夜凉如水，月隐星沉。
　　厉若海静静地站在院子里，神色平静非常，无喜也无悲，令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这份平静，却因邀月的到来而打破——他本以为，对方一闭死关，就是今生今世不复见，谁能料到竟能再度相见？
　　厉若海本想开口，却倏地顿住了。
　　因为他看见了邀月的眼睛，那里面蕴藏着极其复杂，又极为强烈，令人一眼就能看懂，却永远也无法瞧清的感情。
　　“有件事情，无论如何，都想告诉你。”她的声音是那么的动听，语气一旦放柔，简直能令人心神俱醉。而这句话里蕴含的深情，像极了即将喷发的火山，带着将一切燃尽的辉煌与热量，“关于我的心意。”
　　她不用再说下去，厉若海已然明晰。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场景，比梦境更虚幻，却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他眼前。
　　那些冷酷的、平静的、淡然的，对旁人重复过无数遍的拒绝话语，不知为何堵在了喉间，只余一句：“你——”
　　邀月向前走了几步，正当厉若海以为她会出手杀了他，以弥补唯一破绽的时候，她却紧紧地抱住了他。
　　厉若海没有推开。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做什么，甚至不知此时的自己，究竟是不是自己。
　　轻柔又带着难言绝望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我来自一个叫做移花宫的地方，那里……并不是这个世界。”
　　“邀月——宫主。”
　　“如果可以，真想带你去看看。”
　　一滴温热的泪水，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也滴落了他的心田。
　　你……哭了？
　　厉若海想要拭去她的眼泪，邀月却将他抱得更紧，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压下那些沸腾到几乎将她吞没的情感，仍旧是强势冷漠到不容拒绝的语气，却令人觉得这一刻她是那么的脆弱：“你不会喜欢任何人，对吧？”
　　明明知道对方要得是什么答案，也猜到她为他付出了什么，这样深沉而炽热的感情，无法不令他动容，可他沉默了许久，还是回答：“是。”
　　“就这样说定了，如果你反悔，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让你和你爱的人死在一起。”邀月的声音很轻，仿若梦呓，“我爱你。”
　　我爱你，你可以不接受，也可以不爱我，但你不能爱上别人。
　　因为我是这么的爱你，所以，你不能爱上除我之外的任何人。
　　厉若海轻轻地环住了她的背，郑重许下承诺：“好。”
　　仅仅一字，重逾千斤。
　　我答应你，这一生，一心追寻天道，不爱任何人。
　　邀月露出一丝清浅的微笑，毅然放开了手，猛地转过身。厉若海刚要上前，就听她厉声道：“不要过来！”
　　音量很高，语气凌厉，却有种色厉内荏的味道。
　　她也意识到这一点，短暂的沉默后，恢复了平素的骄傲：“我不希望你看到我狼狈的样子。”更不需要你的同情与怜悯。
　　“……好。”
　　“我——该回去了。”邀月昂起头，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没有半分犹豫，“你该庆幸，我们不在一个世界，如果……就算让你恨我，我也不会放手。”
　　如果在一个世界就好了，纵然不能再一起，也可以经常见到你。不用整颗心都被活活撕开，时时刻刻都品尝着锥心之痛，思念都隔着两个世界的距离。
　　厉若海下意识地伸出手，复又放下。
　　明明没有回头，邀月却好似知道他要问什么一般，她看上去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我不后悔。”
　　没错，她一点也不后悔。
　　就算为了这份明知没有结果的爱，今生今世也只能止步半破碎之境，再与天道无缘，她也不会有半分后悔。
　　既然爱你，就不甘心只做你生命中的过客，一定要将这份心意告诉你，在你的生命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哪怕付出光明美好的未来，注定迎接半世孤寂，也丝毫不觉得可惜。
　　邀月捧起和氏璧，精神沉入这块绝世美玉中。
　　分别之时，她却出乎意料地平静，无尽的痛苦被深深压在心底，仿若无波的古井，只余一句：“带我回去。”
　　和氏璧缓缓从空中坠落。
　　厉若海下意识地接住微瑕的美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是那样的清晰，他却没有留意，只是牢牢地托住了她唯一留下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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