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沧海明月

　　厉若海呼吸虽断，心跳已绝，但他的生机却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强大，这股蓬勃的生命力量是那样的耀眼，仿佛黑夜中熊熊燃烧的火光，充斥着生命的炽热与张扬。
　　以邀月的眼力，自然能看得出来，厉若海此时已进入了一个极为玄妙的境界——他战至力竭，本该倒下，心中却仍有一团烈火，支撑着他的身躯，不因敌人死亡就有所松懈，仍旧战意昂然，一往无前。
　　正因为他没有放弃自己的意思，天道才没有放弃他，还给了他一份莫大的机缘。令他肉身看似生机断绝，实则精神遨游于天地，正如道家所描述的“阴神出窍”一般。
　　一旦苏醒过来，天与地，便与之前看到的截然不同了。
　　只不过……
　　邀月想起厉若海的功法，若有所思。但见她右手一扬，气劲已将三大长老的尸体推至数百米之外，却未发出一点声音。
　　夕阳渐渐沉下去，如水的夜色将一切的黑暗与血腥掩埋。
　　金乌落下又升起，与明月三度交替，厉若海醒来的时候，月色正柔，清辉洒遍大地。站在不远处的人，却比高悬天空的孤月更加清冷、高贵、出尘，却又比炽热的旭日更加耀眼夺目。
　　初遇之时，厉若海虽察觉到对方进入玄妙的境界，正在顿悟，方不去打扰，但对邀月的实力并没有准确地估量。这三天三夜，他神游天外，体查这个世界的美好与奥妙，方才发现，邀月虽然站在他的身边，为他护法，气息却融于天与地，仿佛她生来就应该呆在此处，没有半分突兀，也没对他的顿悟造成半点影响，可见她武功之高。
　　在这背信弃义已为常理的世道中，骨肉尚能相残，至亲反目成仇的比比皆是。两人素昧平生，不过萍水相逢，对方竟能在为自己护法的同时，还考虑到他的武学前程，这样的善意比什么都珍贵。故他向邀月行了一礼，正色道：“多谢阁下相护。”
　　邀月看着他，淡淡道：“我什么都没做，何来多谢一说？”
　　她的神情和话语虽然平静，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高高在上的气质，仿佛她生来就该颐指气使，凌驾于众人之上。
　　出人意料的，厉若海并没有反感。
　　他看似对人情世故都不通晓，实则洞悉人心，不过是有自己的坚持，方显得与整个世道都格格不入罢了。
　　邀月的态度看上去非常冷淡，举手投足也透着难言的高贵疏离，何止是不好接近，简直是自恃高人一等了。但从她做的事情就能看出，她并没有半点瞧不起厉若海的意思，反倒对他抱有极大的欣赏。这份欣赏来自于厉若海的品行和气魄，与出身、武功都无甚干系。相反，双修府的人态度都很温和，八面玲珑，令人如沐春风，厉若海却能感觉到，她们其实是瞧不起他的，都觉得公主选上了他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不感激涕零就是不识抬举。
　　不等厉若海回应，邀月又道：“再说了，此间诸事，难道不都在你意料之内么？”如果厉若海不卖个破绽，令内贼觉得有利可图，再拖下去，对方十有八九会狗急跳墙，绑架那个孩子。想要保护那个孩子不被敌人找到，就只有让他们觉得厉若海已是穷途末路，并不需要多此一举。
　　知晓眼前的女子已然看穿自己的用意，厉若海虽不否认，却也不过分抬高自己：“厉某确实有将计就计之意，但也小觑了高门大派的底蕴。若非机缘巧合，又有阁下相护，便是给江湖添了一笔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我说了，就算没有我，你也能渡过此次危难。”邀月冷冷道，“我没做什么，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
　　她欠了厉若海一份人情，本想助他化解一二危机。结果守了三天三夜，也没半点事情，这本就令她很不满了。厉若海连着说两次，岂能令她高兴？
　　厉若海没料到她的脾气这样差，说不高兴就不高兴，反倒曲解了他的意思。
　　不，与其说是曲解，还不如说根本不接受。压根就不接受他的想法，完全是由着自己的性子和步调来。
　　邀月可不管厉若海想什么，毫不客气地说：“你此番触及天道，可曾发现你的功法有一个很大的缺陷？”
　　这便是要还人情给厉若海了。
　　明白眼前的女子性格极其强势和自我，想要做什么就一定要做到，厉若海却并不生气，反倒觉得她比那些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人好得多，便道：“我的‘燎原枪法’，乃是我自己所创，虽日益完善，却始终差了一步，无法直指天道。”
　　“你的‘燎原枪法’，只适合你直指天道，却没办法走到最后一步。”邀月很笃定地下了论断，“我看得出来，你习武已错过了最佳年岁，招式又皆是沙场拼搏的路子，内功也走得是刚猛精进一脉，动辄令气血翻腾，好能在短时间内一举击毙敌人，若要长久与人比斗，无疑会吃极大的亏。虽说进入先天后，先天真气对身体的旧伤有所温养，陈年痼疾却不是那么容易祛除的，尤其你的内功还不适合做这样的事情。不仅如此，最大的问题还在于，你的‘道’，乃是一往无前，绝不退缩的。但若要与天道相合，便需阴阳同生，刚柔并济。如你还像现在这般走下去，将来为天道而退却，便是否定了你自己的道，破碎虚空自然无望；可若是坚持你自己的道，离天道便始终差了一线，可达‘人’之极境，却无法迈出最后的那一步。”
　　这个问题，厉若海当然想过，但他并无长辈指点，也没有合适的人可以参详，纵心中有所感觉，也没有谁像邀月一样简明扼要地指出来过。只见他沉默片刻，方道：“我明白阁下的意思，若能极于情字，或许真能体会一抹‘柔’意。但我此生已决定专心天道，不问旁事，若是为进军天道，便去寻一女子，与她倾心相爱后，又将她抛弃。那样的我，连自己都会唾弃，又有什么颜面去触碰天道至理呢？”
　　他的语气并不高昂，却异常坚定，宛若磐石，不可转移。
　　邀月也猜到他不会这样做，否则他就不会拒绝谷凝清了。双修夫人的态度虽然算不上好，但对这种女人来说，只要厉若海足够强，她立刻就会换一副嘴脸。真要以情入道的话，对厉若海一片痴心的谷凝清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媒介，至于双修府？那是什么东西？
　　“既是如此，你愿意学习长生诀么？”
　　厉若海顿了一顿，眼中的无奈已消失殆尽，余下来的唯有平静：“长生诀闻名天下，若能参详一二，自是最好不过。”竟婉拒了邀月的提议。
　　邀月定定地看着他，目光已比刀锋还冷：“若我废了你的功力呢？”
　　她的目光似能看透人心，令人无从遁形，不自觉地低下头，想要躲避。厉若海却毫不退避，即便他已发现邀月是个说到做到，不容他人抗拒的人，也明白一旦违逆她，后果会十分严重，却没有半点犹豫：“我还是会练燎原枪法。”
　　厉若海就是这样的男人，你可以杀死他，却无法令他低头；他的身子永远挺得像一杆枪那样笔直，不弯腰，更不跪下。他做的每一件事情，全都是他想要做的，旁人无从置喙，也动摇不了他分毫。
　　邀月本盈着满腔怒火，见厉若海坚定如铁，这些怒意竟渐渐消退了去。
　　以她的性子，厉若海武功并不如她，竟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她的好意，她本该出手惩戒才是。但她方才已经评价过双修夫人乃是井底之蛙，极瞧不起对方的行为，又对厉若海极为欣赏，怎会做出与双修夫人同样的事情？邀月甚至连那句“如果你改变主意就来找我”都没说，因为在这件事情上，厉若海永远也不会改变主意。
　　邀月素来争强好胜，惯于占了上风，怎容许自己失利？只见她敛去杀意，字里行间满是志在必得的自信：“你不练长生诀，可以，你的孩子也不练么？”
　　听她提起风行烈，厉若海心中大恸。
　　元朝统治者为便于统治，是不允许汉人有名字的，读书人虽沦为下九流，仍有那么一丝不甘在。不敢明着与这个庞然大物作对，赐予儿女名字却是他们小小的反抗。只可惜，在元朝的暴政下，他家破人亡，不得不与幼弟一起流浪，相依为命。为护住幼弟不被当做口粮，他毅然投身军中，却未曾想到，躲过了饥饿的流民，却没能躲过自恃武功高强，以杀人为乐的暴徒。他唯一的亲人被活生生打死在他面前，在他怀中咽气，他却无能为力。
　　自那之后，他便知道这世间只有强权，没有公理。故他离开军中，拼命磨练自己，三年之后重回幼弟惨死之地，尽杀仇人，心中的悲痛，却从没有片刻稍减。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风行烈不仅是他的徒弟，也代替了他心中亡弟的位置。故他一生只打算收这一个徒弟，决意将所学倾囊相授。
　　厉若海之所以拒绝长生诀，只因燎原枪法才是最适合他的，却也明白，燎原枪法确实比不上长生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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