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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
毕止山的十月,是大雪封山的日子。
现今正值十月,毕止山雪正下得紧。鹅毛似的大雪纷纷而落,落得漫山遍野的白。雪已积了数尺。山中的猎户们知道,若此时进山,定是有来无回。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却有一位身着战甲的女子,负着长剑,骑着一匹青骢马,在山路上深一脚潜一脚地行进着。北风呼啸,凛洌的寒风裹挟着雪花吹进了那女子的衣领,引得她一阵哆嗦。马儿的步子已明显得缓了,那女子握住缰绳的手也愈加无力,几欲松开。但她的眸中却满是坚定,口中默念着,“等我,清辉,你一定要等我。”
天渐渐被渲染成墨色,而雪愈下愈大。马蹄在雪中陷得越来越深,那女子一直坚定的眼神也变得飘忽。最终,她一直紧握着缰绳的手松开了,她无力地跌落在雪地上。青马长鸣,声声唤主。她却没有任何反应,已然昏了。
此时,茫茫天地间似只余这一人一马。雪落扑簌,似轻语,似叹息。
……
几天后,雪住。雪后初霁的天空异常澄明,山中还未有行人,极为静谧。融化的雪水顺着叶尖流下,滴哒作响。
而在毕止山中,有一处景色与周围完全不搭。寒冬腊月的天,竟有一片杏花林。而在繁花之中,有一座竹屋。屋中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一旁的木桌前坐着一个白衣男子,他手执一子,低眉沉思,正与自己对弈。落子声在屋中回荡着,显得十分静谧。
突然,床上的女子眉头轻皱,旋即睁开了双眼。“你,你是——”
只见那男子轻落一子,闲闲地看向她,“醒了?”
她撑着坐起,环顾四周,长剑和盔甲被整齐地放在床边,整个竹屋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床,一张小桌(放着棋盘),一张大些的桌子(放着一堆书和笔墨纸砚)。“这里真简陋啊。”她想。眼波流转,她定定地望向他,怔住了。那是怎样的眼眸啊,如同星空一般浩瀚。只是望着,便就要迷失其中。头发散散地束在脑后,却不显得散乱。一袭白衫,直裾本是男子的常见服饰,却硬被他穿出了袅袅仙气 。真是谪仙般的人物啊,她暗叹。
“这里是哪儿?”
“毕止南麓,若昭郡主想去找谢将军,那么不用了,他已脱险了。”
“你怎知他已脱险!……不对,你怎么会知道我是昭郡主!”语毕,她的剑已指向他的喉咙。
他不紧不慢地落了一子,“黑子已直捣黄龙,这白子要如何下呢?”剑气一凛,她的剑已刺下。“啪”一粒棋子应声而裂,他万分惋惜地望着地上已裂作几块的棋子,叹道,“这棋子很难做的啊。”而她此时却因动用了真气身体又虚弱,扶着床不住地喘气。
他走过来,轻轻地将她扶至床上躺下。而后推开门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他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将她扶起,“喝了它。”她望了望这碗黑乎乎的东西,又望了望他,端过碗一饮而尽。他笑了,“你脖子上的玉上有一个昭字,这玉是和田玉,质地极纯。和田玉只在孤竹国有出产,胤国并无此物。二十年前孤竹国君出使胤国,所带礼物之中便有一块和田玉佩。四年过后,安乐王之女姬昭出世,皇帝便将此物作为贺礼赐给了安乐王。想必姑娘脖子上的便是那一块吧。”
怎么会有笑得那么好看的人啊,她又暗叹。
“我确实是姬昭。但公子认错了,这块玉并不是皇帝赐我父王的那块,那块上没有昭字。这块是……”她顿住了,没有再说下去。他亦未追问。
“公子已知我名讳,而我却不知公子姓甚名谁,这是不是有些不公平。”
“在下素墨羽,尺素的素,泪墨书成的墨,乌焉解羽的羽。”
“可有字?”
“字子轩。”
“轩台百世护基卮的轩?”
“正是。”
她起身下床,至桌前,拈过一枚白子在手中把玩,“你还没说你怎么知道谢将军无事的。”
“夜观星象,将星未殒。”
“他是将星?”
“谢将军天纵奇才,是我朝百年难得一遇的将才,此等人物,必有星辰庇护。”
“他已为弃子,如何得生?”
“置之死地而后生,投之亡地而后存。谢将军既为英才,定不会就此往生极乐去。”
“我知道的,他那样的人不会轻易死去。但我还是,想亲眼看到,他还安好。”此时,姬昭的眼里已蒙上了一层水汽。
“大雪封山,现在最好不要出去。不是每次都会有人刚巧路过顺手把你救下的。”
“刚才忘了说,”姬昭随手将手中白子丢入棋盘中,郑重行礼,“大恩不言谢。素公子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姬昭能做到,定不会推辞。”
“要求么,我现在没有。何况我救你也不是要你报答,一时兴起罢了。”
“那素公子真是了得,‘一时兴起’都能让人感恩戴德一辈子。”
“一辈子的事又有谁能清楚呢。说不定你今后会恨我的。”
“那你可要小心了,被我恨的人,一般都会死得很惨。”她笑着说,笑容温暖如同冬日的阳光。素墨羽望着她的笑,觉得心里渐渐地暖起来了,这是从未有过的感受,然而自己竟不讨厌。希望她能一直这样笑下去啊,他想。
后来很久之后,姬昭才明白那时自己的浅薄。所谓恨,最后惨的不会只是一方,而是双方。可惜那时她太年轻,只是个心中装有所爱的单纯女子,哪里懂那么多人生呢。
素墨羽转向棋盘,打算接着同自己对弈。他看到了姬昭看似无意落下的一子,暗自心惊。这一步,竟生生给白子冲出了一片天!只不过是鱼死网破的下法。
“如此下,未免太险。”
“那也好过无所作为,干等死。”她语意坚决。
安乐王的女儿,怎么会有这样赌徒的性格?素墨羽觉得十分奇怪。一个女子,有这样的性格,真不知是好是坏。
他重新开局,问她,“要不要来一局?”
“好啊!”她乐颠颠地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他的对面。
棋局完了又开,不知不觉十局已过。素墨羽胜了五局,姬昭胜了三局,两平。素墨羽下棋,是运畴帷幄,高瞻远瞩。而姬昭下棋却是走一步看一步,像是在靠直觉,或是运气。赌徒一般的性格使得她下棋十分果断,她从来不会像素墨羽那样因一步而沉思很久。后来他们有机会同国手下棋,素墨羽赢了之后引得国手拜伏,称愿为徒,侍先生侧。而姬昭下快棋胜了之后却只得一句“在下听闻昭郡主运气一向很好。”气得她当场掀了棋盘,而素墨羽很没良心地以扇掩口大笑不止。
此时,素墨羽已生出了“棋逢对手”之感。姬昭的每一步,看似随意,却往往能打乱他的排布,使他思虑良多。而且他也看出来,面前的姑娘真的只是凭直觉在下,这直觉,真的太恐怖了。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她极为冷静,即使要输了,也没有丝毫慌乱,这是只有围棋大家才能有的风范。
“你的棋,谁教的?”
“我父王,你的棋又是谁教的?”
“我师父。”
“那你师父呢?”
“云游去了。”
“哦,我父王现在应该也在游山玩水吧。”在她偷跑之前,她那个不靠谱的父王就留下一张“世界如此美好,莫负美好风光”的字条,一个仆从也没带,不声不响地跑掉了。且不说那毫无文采的留言,偷溜是怎么回事,玩失踪啊!不过考虑到她现在也是偷溜,就算了吧。
“饿不饿?”素墨羽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这里有东西吃?”
“有,不过要做。”
“你会做饭!”
“你等一下。”他说完就走了出去,留姬昭一个人呆愣在原地。
天哪,他竟然会做饭!一个仙人般出尘的人竟然会做饭!!姬昭心中震惊万分。不过想想也对,这里之前应该只住了他一个人,他又不能不吃饭,只能自己做喽。仙人一样的人做起饭来是什么样子呢?姬昭按捺不住好奇心,推开门走了出去。
姬昭推开门后怔住了,竹屋周围竟是一片杏林,而当下杏花开得正好。可如今这大冬天的,怎么会有杏花?她又向前看去,发现脚下的青石小径通向一座小一些的竹屋。她踏着这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不由地起了玩心,褪去了鞋袜,赤着脚踏在青石板上向那竹屋走去。
素墨羽此时正守着那煲着粥的炉子,听见门开的声音,转头望去,一只白玉一样的脚踏进了屋中,他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怎的不穿鞋?”
那脚的主人声音清脆如黄鹂,“这样舒服。”
她走进了屋子,闻了闻,“好香啊,你煲的什么?”
“粥。”
“什么粥?”
“青菜粥。”
“这里有青菜?”
“屋后有一片菜地。”
“嗬,你这哪里是隐士,分明是农民。”
“这么说隐士该是饿死的。”
“……”她无言以对,索性开始参观这屋子。这间屋子兼具厨房和药房的功能,她看到了各式各样的炊具、中药柜还有一些瓶瓶罐罐。至于现在素墨羽用来煲粥的炉子,姬昭觉得应当具备煲东西和煎药两种功能,素墨羽端给她的那一碗东西就应该是用这个炉子弄出来的。
“这两个屋子,都是你建的?”
“不,是我师父建的。”
“院里的杏树呢?”
“我师父种的。”
“现在是冬天,为什么这里的杏花都开了?难道地底下有温泉?”
“何出此言?”
“我只在王府中的常春园见过如此奇景,以为原理一样。”
“世人盛传安乐王府的常春园四季如春,四季之花常开不败,原来是真的。”
“那这杏花为何能够开放?”
素墨羽将瓦罐从炉子上拿下,盛了一碗粥放在一边,“你不需要知道。”
她沉默了,默默地从旁边取了筷子,拿过那碗粥慢慢地吃着。真好吃啊,比御厨做的还好!她暗自惊叹着。
不一会,一碗粥就见底了。她将碗递给他,“再来一碗。”
于是素墨羽又给她盛了一碗。
“再来一碗。”素墨羽又给她盛了一碗。
如此循环往复,当姬昭吃完了第五碗后又将碗递给他时,素墨羽发话了:“昭郡主,暴饮暴食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她已经伸出的手就这么缩了回去。“小气,不就是几碗粥么。”她有些生气地把碗摔进了素墨羽的怀里,推开门走了出去。
“记得穿鞋。”他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突觉心里一暖。
她回到了之前的竹屋,在床上打坐调息。她知道先前在雪地里待得太久,寒气侵入体内,素墨羽给自己喝的药应该是驱寒的,但如今自己体内已经没有寒气,药效好的令她心惊。而自己刚醒那一会,是感觉到体内仍有寒气的,却并没有感觉到冷,这又是为何?她又朝体内探了探,发现体内多了一股别的真气,正是这股真气护住了她,使她不会受到寒气的影响。这股真气应该是素墨羽输给自己的,比她不知强了多少。不,应该说在她认识的人当中,是最强的。他究竟是什么人?救她是真的一时兴起,还是有意为之?毕竟将真气输入他人体内,还是很耗费精力的。
她想了一会,觉得有点累了,便躺下睡了过去。
待她醒来,已是深夜。她看到素墨羽坐在椅子上,身上盖着件薄毯,睡得很熟。她想,他不冷吗?现在可是冬天。却发现自己只穿了中衣盖的是床薄被,而自己并不冷。这么说这里的温度应该高于外界,另外还有一个问题,自己的衣服去哪了?自己一醒来就应该只穿着中衣中裤,因为这里温度较高而一直没有察觉到这个问题。真想把那个男人叫起来问问啊。但她又想,自己在这里的几天他应该都是在椅子上睡的,这样睡应当是,不大舒服的吧。她觉得对占了他床这件事,她还是有些歉意的。算了,等他醒了再问吧。于是,她又安然睡去。
此时的山路上,一个身着黑衣的人正飞速地赶路,然过处并无脚印。夜风带走了他的低语,“郡主,你在哪啊。”
历史:
延平十三年冬,齐军进犯大胤一个通常会被忽视的城市,埜城。埜城北部有毕止天险,若要翻越,至少要花数月,军队补给很成问题。是以齐胤两国多年来一直不曾将毕止两侧的安顺和埜城作为战场。在这场持续了大半年的战争中,三个对于胤朝来说举足轻重的人物真正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中。
史书中对于这次和慧郡主通称为昭郡主,后来的孝昭姬皇后在毕止山的经历并无记载,多认为姬皇后一直随军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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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一定是一个很多人都喜欢的故事,却是一个我一直想写的故事。如果你们能喜欢它,我很高兴。希望你们能多多发表对故事的看法,这样我写起来也会更有动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