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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枯叶歌谣
当春天到来的时候,树的每一根枝桠都绽放出幼嫩的新芽,微风吐信,百花微香。
时光流逝,盛夏的叶子绿尽苍翠,像是成熟的美人睫毛上挂罥的一滴清泪,干净而又清爽。
树叶到了秋天,橘黄蜷曲,淡淡的挂着人脸上皱纹沟壑纵横一样的沧桑,轻轻的脱离了树枝,落扫于地上,无声无息。
……
当最后一片叶子它卧躺在层层霜雪中,身体被其渐渐掩埋,聆听着落雪的梵唱,雪落似春天繁盛的梨花,美人莹润婉容,楚楚的泪眼。枯叶苟延残喘着枯槁的身体,沐浴在冰冷的爱中,为雪殉葬,粉骨碎身。
远方,飒飒青衣飘扬,象牙色的长袍拖地,衣袍上血色如梅,男人轻哼着悲歌,为枯叶悼念。
“零丁飘摇兮如云,散尽不复似雨。”
“蚁浮青梅兮焚香,归去前路茫茫。”
“只当艳羡菊黄,昏枯不同我,独留曲径幽香。”
“只恨命不久长,黄泉路孟汤,泛舟三生池旁。”
“身粉碎兮乞勿忘,今与君生别离殇。”
“形容憔悴兮心念,将与君死相随常。”
……
男人拾起雪中的枯叶,泪潸然而下。抬头仰望灰蒙蒙的天空,内心惝恍。
“这首歌……为你而名,你如枯叶,歌作《枯叶谣》。”
二十五年前。
正是万家灯火的时候,在荒僻的远方小镇,在一间家具依稀,墙壁泥沙覆抹的空屋中传出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不知道是谁家诞生的新的生命,用匕首一般的哭声,带着雪银刀锋的闪烁撕裂了黑夜的宁静。
婴儿的诞生给这个死气沉沉的小镇带来了一丝生机,街坊邻居纷纷跑来凑凑热闹,沾沾喜气。无论是负责接生的王稳婆,药草铺子的李药师,还是客栈浓妆艳抹的夏老板娘,都是满面喜悦,争相想要目睹一下这个新生的小娃娃的样子。
“方大侠好福气,生了个这么俊俏的儿子!”
“哪有哪有……老板娘过奖了。”
旁边的老人用手捋了一下长髯,眯着眼睛慈祥的笑着说:“这孩子生的剑眉星目,仪表堂堂,我看以后不似方大侠您名震四海,也必会一举夺魁高中状元啊……”
而此时,门口突然踉踉跄跄跑进来一个瞎子,一瘸一拐的踱进门来就跑到放夫人的床边,拽着方夫人的衣服就大声叫喊:“这孩子不祥啊……夫人您要为民除害啊……不祥啊!!!”
虚弱的方夫人看了那个瞎子一眼,随后便体力不支的昏了过去,还抬了抬手似乎是想要接近孩子,但是并没有遂了她的心愿。
大家想要把这个算命瞎子赶出去,而方大侠却留他问了一个问题:“你说,为什么我的孩子不祥?”
瞎子战战巍巍的扑跪在地,含含糊糊的说:“天……天机不可泄,这孩子,活下来一定会危害人间的……”
“好了你出去吧……这是我的孩子用不到你在那里嚼舌头。”
从方大侠和怀有身孕的方夫人搬来沉木镇后,方夫人的身体相比于以前就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本来就因为连年逃亡而家徒四壁,缺衣少食,所以就更不要说用钱买药,多亏的街坊邻居接济日子才过的紧紧巴巴勉勉强强。在这个镇子总算安顿下来了,生活也不必再同以往一样奔波劳碌,但天公依旧步步紧逼,方夫人的身子更是一天天衰弱下去,面色如纸,清癯如柴。
夜半,人尽散去,灯晃阑珊,方夫人服了药早已沉沉的睡去,而方大侠为了能买更好的药物给自己的娘子补补身体,出去不知道做什么去了。然而方夫人并不能睡好觉,整夜噩梦连连,猛地惊醒坐起来,却感觉身体轻松地很。
是时候,幼子恍惚间哭了起来,声音不吵不燥,只是有几分尖锐刺耳。婴孩儿正躺在方夫人的一旁,用力的吮吸着手指,看样子是饿了。
“不哭……娘这就给你喂奶。”
方夫人迅速解开衣服,然后准备给孩子喂奶,却发现胸口中间的连芸花痕迹竟然消失的一干二净,就好像未曾存在过一样。
连思考都没来得及,方夫人就拉开了孩子的衣襟,眼前的景象令她无比讶异。幼子因为感受到了寒冷而哭闹起来,细白小小的胸口胡乱的起伏着,肋骨中间的地方渐渐晕染开浓重的黑紫色斑点,聚合起来虽然只有指甲大小却让方夫人的情绪激起了万丈波澜。
只是一瞬间,眼泪就从方夫人的眼角溢出,不受控制的流了一脸。她开始眼前发黑,双膝发软,浑身战栗着,胸口有种炸裂的疼痛感。
“说得真好……前仇后报,代代相传。罪孽啊……难道我们方家,就真的,逃不掉这样的宿命吗?”方夫人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幼子的脸庞,那煮鸡蛋清一样吹弹可破的小脸,惹人怜爱之极。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忽然不哭了,笑声爽脆的看着抱着自己的母亲,小拳头攥的紧紧的,胡乱挥舞着,就好像是在安慰母亲一样。
方夫人轻轻地摇着他,神志开始有些混沌,狰狞的笑着,眼中的泪一刻不停的落下吗,她哽咽着:“娘……对不住你啊……我的儿,这一切都是娘的罪过,如果当年……当年……”
她啜泣着,放下小孩子,从床上跌跌撞撞的下去,被子也被拖拽出了好远,红着眼声音嘶哑,爬了几部,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取了桌子上的剪刀,在床边抄起剪刀就冲孩子扎去。
“哈哈……哈哈哈!!!孩子,娘会为你陪葬的。”
如果一切在这一瞬间终止,未来又会是另外一种样子了,但是机缘巧合,亦或者说是孩子命不该绝。赶得巧,方大侠买了补药回来,恰好目睹了眼前的一幕。
母亲,手持一把剪刀正要朝自己的孩子扎去,脸上挂着狞笑,睁着空洞双目失神的凄惨样子。
方夫人停滞了一会儿,看见来者正是自己的丈夫,便放弃了杀死孩子抓着剪刀就向方大侠扑过来,依旧是犹豫着,剪刀违背了时间停止在离丈夫脖颈几寸的地方。
“阿烽,我……”夫人抬起头,被水花浸润的锈眸找不到一块没有绝望的地方,清灰的嘴唇也有几分干裂,却像是火山爆发一样启开。“我要杀了你!!!”
剪刀毫不留情的插入方烽的肩膀,血迅速染红了缝着补丁的布衣,男儿虽有泪不轻弹,但是方烽的眼睛却湿润了,他搂过自己的爱妻,轻抚着她的头发,闭上了双眼。
“清媛,你受苦了。”方烽话语中的每一字都泛着浓重的苦涩和无奈,侧眼瞥见一旁胸口敞露哭声震天的幼子,肝肠寸断苦尽粉肠。
此时此刻,心痛远大过肩上的伤,方烽深知自己的妻子已经疯掉了,齐清媛,因为连芸花的关系,疯掉了。
窗外,缠绵悱恻忧郁的雨正淅淅沥沥的下起,忧伤婉转胜离人之泪。天色深重,世界仿佛被黑墨浸泡,堕落在墨花弥散墨浪流转之中,侵蚀濯洗着火树银花的明光。
方烽抱着孩子,最后下了一个无比痛心的决定。
他穿梭在夜雨中,披着参差不齐颜色暗淡的蓑衣和黑青的箬笠,怀中抱着一个已经安生下来的婴儿,那孩子生的英俊讨喜,睡得熟烂。走着走着,到了目的地,方烽终于停下了脚步,头顶上鲜红的灯笼滴下了血色的雨滴,噼里啪啦的打在方烽的帽檐边,惨兮兮的红光昏庸晦暗,无精打采的照着门槛和石阶,就好像是业火焚烧的地狱之门一样。
轻轻地把孩子的摇篮放在挂着“江府”牌匾和通红如烧的灯笼下,重扣了几下门上光滑锃亮的门环,手上依稀散发着铜臭味道,心如死灰沉下,悄无声息的用轻功离去。
“你会恨我吗?把你送给大户人家,或许有一日能求得药救……亦或者你会见到那个人……”方烽虽然留恋却不敢回首,祈祷着能快些,更快些。无数的选择徘徊在人生的街口,一条道走到黑,往往不会留有回旋的余地。
方烽回到自己凋敝的家门口,扔掉了箬笠和蓑衣,视线不知道是被雨水还是泪水淹没而模糊,黑发如柳枝被雨水打透,跪在地上仰天长啸,于风雨中悲拗的号哭着。
“但愿天佑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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