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蝶记

　　之前在天机阁里翻白家庄的资料时，曾无意间在角落里发现一本江湖杂记，里面主要记载了一些当时较为有名的游侠的故事，我自小么就对这类人甚是崇拜，故认真翻阅了起来，却在看到最后几页时从书里掉出几页纸，像是从其他地方撕下来的。撕开的口子极不平整，纸张有被揉皱的痕迹。里面所述的就是绝情门的事。
　　绝情门，二十年前轰动武林的一个门派，江湖上的人，准确的说是男人，一提到绝情门，皆神色惶惶，多多少少有些回避。先不说这个门派的人武功有多高强，光是一整个门派皆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就够让人想入非非了。且据说她们所练的武功极其邪门，有些类似于媚术，但又有所不同。媚术之所以归根结底是一种邪门歪道，乃是因为此术无需高强的内功相佐，只需修炼心法，据说若是练到一定境界，可摄人心魂。大抵同幻术是一脉相承的。而她们所练的，有异于寻常媚术的武功套路的地方就在于，门派里每个女子皆具上乘内功，每次发功，眉间会出现一颗殷红的痣，整个人会变得十分妖艳貌美，一颦一笑皆可令人心魂具震。同这样的对手比武，还有什么胜算的？
　　当时的江湖上就有不少数一数二的人物死于绝情门的手下。有人猜测，这群女子皆是被负心汉抛弃的女子，不然为何死于她们手下的皆是男子，且在江湖上名声都不好，有的甚至以玩弄女子胴/体为癖好。不过像这类人渣，想弄/死他们的人多了去了，可偏偏打不过他们，因此，绝情门得手段虽不够正道，却有不少人在暗中叫好。
　　然而江湖上的纷争却向来不是那么简单，那些死于绝情门手下的人，都是门派一二把手，能混到这个位置的人，在江湖中的势力必然盘根错节，不容小觑。
　　果然，后来绝情门就跟江湖上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被害之事扯在一起，且被害之人身无寸缕，死状奇特，面带微笑，像极销魂温柔乡中突毙的。更有目击者有声有色地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在江湖上大肆宣传，还一副虽然怕死但忍不住正义之气在体内澎湃的模样，更有甚者扬言要为武林同道讨还公道，叫器着要绝情门出来决斗云云。
　　但凡有点脑子的就该知道此事纯属栽赃嫁祸，手段更是漏洞百出，可惜江湖中多的是随波逐流和看好戏的人，真相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风往哪边吹。

　　“你跟绝情门，是什么关系？”我仰头问白寂无，他欲答未答，我却忽然间一个跨步站到他身边，警惕地望着地上一群肤白貌美的少女，“不会是情敌来的吧？”
　　白寂无无奈地敲了敲我脑门，“又胡闹。”
　　彼时我被他敲习惯了，也没甚在意，有时我同他闹着闹着便闹成了习惯，却不知每次他让我别闹的时候，都是带了几分宠溺的。很久以后我回想起和白寂无在一起的那些江湖岁月，才慢慢明白，他大抵心里亦是欢喜的吧。
　　“若是与我有关，你更问不出什么。她们并无恶意，许是被派来打探消息罢了。”
　　“打探消息需要十一个人么？”我疑惑道，“会不会是另有任务？”
　　白寂无突然拧眉，握着我的手腕，将我往身旁一带，揽着我的腰飞身而起。
　　我不解地回头，正对上一个穿着暗紫色素服、罩着黑色斗篷的神秘人，斗篷压得极低，我只能看见她微微上扬的红唇。我竟不知道此人何时出现的，看白寂无带我走得这样急，想必不想与此人起正面冲突，只是……她到底是谁？
　　我回过神，突然意识到白寂无正揽着我的腰，从他手掌里传来的温度微微烫人。我正欲开口说我可以自己用轻功，话到嘴边突然止住了，望着他目不斜视的侧颜笑了笑，又笑了笑。

　　“绝情门突然重现江湖，势必引起一场风波，你别把自己搅进去。”
　　白寂无面无表情，十分自然地收回手。
　　“你还是担心好自己吧，白二公子！”
　　我抱臂两步走到他跟前，十分不屑。没见过吃豆腐吃得这般淡定的！
　　“我想，绝情门近日应该不会有甚么动作。”
　　我闻言回头，“为何？”
　　“既然绝情门消失了这么多年，并未被灭门而是潜藏了起来，想必其中定有甚么缘由。”
　　“你是说，令她们不得不退隐武林的缘由？”
　　白寂无点点头。
　　“那为何她们，会突然……”来找你？
　　白寂无沉吟了会，还是摇摇头，“我并不记得白家庄同绝情门有何关联，也不知她们是否去找过白连城等人。若是有，那么只能从白家庄下手查，若是……那么……”
　　那么，可能同他母亲有关。
　　我见白寂无无意识地向前走，眉头深锁，眼见着就要撞到过河廊桥的木柱，我赶紧上前拉住他的衣袖。
　　白寂无一愣，回头看我。
　　果然么，一遇到他母亲的事，这人就不似平日那般诡诈。
　　“去吃碗面吧，我饿了。”

　　“客官两位？”
　　“嗯。”
　　“楼下客满了，两位楼上请。”
　　我寻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你喜欢吃什么？”我歪头问他。
　　白寂无摇摇头。
　　“有忌口么？”
　　“无。”
　　“那我随意点了。”
　　“嗯。”
　　“小二，两碗阳春面，一盘肉沫卤豆腐，一壶李子酒。多放些香荽啊！”我转头笑着对他道，“五香斋的肉沫卤豆腐很有名，虽是素斋却能做出鱼肉的味道，配上这里秘制的卤汁，味道算得上是临安一绝。”
　　小二笑道：“这位客官倒像是常客，两位请稍等。”
　　“等等，”“白寂无叫住小二，“把酒稍微温一温。”
　　“好叻——”
　　“这些日子江南都开始回温了，干嘛还温酒，明明凉的好喝。”
　　“体寒之人，忌喝凉酒，伤身。”白寂无淡淡道。
　　“你怎知我体寒？”
　　“一个大夫，知道这个很奇怪么。”
　　我小声嘀咕：“一个大夫知道这个不奇怪，但若这个大夫是你，就很奇怪了……”
　　白寂无微微抬头瞟了我一眼，又转头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
　　我用筷子尾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桌子，右手支颐，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怎会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
　　“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那不会很无聊么，我是说，世上那么多美味佳肴，却没有一样是你品尝后，心底会欢喜的。”
　　“欢喜？”白寂无皱眉。
　　我点点头。
　　他沉吟了会，“母亲不会下厨，只少时为我煮过一碗白粥，你说的，大概是那种味道罢。”
　　我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笑。白寂无这人，其实很简单，因为在他心里，没有羁绊，只有牵挂。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温温的，像刚刚端上来的李子酒，“白寂无。”
　　这是我第一次叫他。
　　他没有回望我，只是微微垂眼，我知道，那是他应答的方式。
　　“我想，大黑应该知道你母亲的下落。你别担心，我会帮你的。”
　　白寂无沉默了良久，开口却是：“天机阁里有无关于绝情门的记载？”
　　我摇摇头，“只有寥寥数语，不过……也许藏书阁的顶楼，另有记载。”
　　白寂无抬眼看我。
　　我忽然笑了笑，坐直了身子，“姑娘我倒是可以带你进去，不过……”
　　“什么。”
　　我向前倾身，对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一字一顿：“把，我，的，毒，解，了。”
　　“毒？什么毒？”
　　“当初你给我的黑色珠花啊，不小心被大黑拿走了，然后……”我忽然睁大眼睛，“原来你骗我！那你给我吃的那些药丸……”
　　“哦，不过是一些……强身健体的滋补药丸罢了。”白寂无淡淡道。
　　我那个气：“里面有几颗我吃了后整整拉了三天，你敢说都是滋补的药丸？！”
　　白寂无轻轻咳了咳，“大抵是，小枫放错了。”
　　“哼！”我白了他一眼，“带你去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要求，不，”我伸出三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三个。”
　　“好。”白寂无半点不带犹豫。
　　我缩回手，早知他这般爽快就多提几个了，感觉有点亏啊……
　　白寂无瞥了我一眼，“这种趁火打劫的事，三个是最多了，别老想着占便宜。”
　　我：“……”
　　这厮怎么我在想什么他都知道啊……
　　“对了，那张字条，是你留给我的么？”我吸了一大口面，含糊不清道，“临安城郊十里坞……”
　　“嗯，是你想知道的事。”
　　我想知道的？
　　“采花贼？”
　　白寂无没回答，我吸吸嘴唇上的面汁，微微皱眉。

　　你说，为什么人家吃面既能不发出声音，又能让人感觉这面很好吃，且筷子夹面的起落间，还带着一股运筹帷幄地洒脱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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