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之夜烛

作者:凌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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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回破惊蛰


      ***
      夜。
      雨碎惊蛰。
      霹雳重重重响雷,万家清梦无端扰。一时孩童啼哭,一时灯火明灭。惊光破空,映透满地泥泞青石。才是雨浪击落、未尝碾平的污泥,已被马蹄踏得飞洒。
      马。
      一骑通体玄黑的马。浑身裹漆似也的鬃毛,被雨水打湿之后,更是亮到夺目。
      任谁都看得出这是一匹好马。一匹不可多得的好马。
      马上的人,蓑衣斗笠。
      露出一双眼睛,眼睛很深,眼神很淡。没有多少波澜的眼光,却也是亮得惊人。露出一双手,握着缰绳,指节修长,骨架分明。并不见青筋暴起,坐在这飞驰的马上却也未跌落。大抵是极有劲。
      多好的骑手,多好的马。
      这么好的骑手带着这么好的马,何时不能赶路?何时赶路不能又快又好又平稳地到达?为什么偏偏要在这样的雨夜,顶着不知停歇的雷霆,匆匆来去?

      这也是春来茶馆的伙计想要问的。
      一个账台,一把算盘,一壶早无热气的茶。
      算盘很旧,好的算盘都留给了账房先生。那是个抠门的老头,入睡之前总把算盘锁得好好的。伙计们甚至都不知道锁算盘的橱是哪一顶,或者哪几顶。
      茶很差。没有一家茶馆的老板舍得让自己的伙计喝好茶。好茶是留着卖价钱的,不是用来糟蹋。
      只是伙计也不在意这些。有一把算盘拨弄,有一壶茶喝,在生意清冷的夜里,也已经足够。
      ——盯着一堆残破的算珠,喝一壶谁都能品出怪味的茶,很快就能入眠。即便是在风雨大作的夜里。
      这个伙计的清梦没有被雷霆万钧搅扰,却被勒马的嘶鸣撞破。
      他看着不速之客,心情当然不会好到哪里去,连眼神都带了几分凶意。只是这种凶戾很快被惊讶与隐喜代替。
      因为来人是个女人。是个身姿曼妙的女人。

      ***
      蓑衣和斗笠被随手搭在长凳上。淌下的雨珠弄湿半边沉木。
      伙计没有发恼,换作平时他一定会大声地提醒客人,而今日却是连被吵醒的怒气也荡然无存。
      女郎只问他要了一壶酒。三文一壶的劣酒。
      伙计照办了。他也只能照办。私心却觉得,那样的女郎不该饮这样的劣酒。
      他的感觉不无道理。女郎一袭赭红单衣,衣料也许并不十分好,只是合身的剪裁断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做工。
      衣服很艳,女郎很冷。
      不施粉黛的脸庞并未被艳红衬得苍白,相反,浑身散发的清冷盖过了一色艳媚。
      伙计将一壶烫好的酒端上,掌心莫名发凉。

      女郎在长椅上饮酒,目光不曾分毫离开天际。
      伙计在账台后喝茶,目光亦是望着天际,只偶尔偷眼去看女郎。
      他们都记得,待到这一夜月色敛华、曙光将现,远方山巅之上该有一场怎样惊心动魄的决战。
      ——“七月初七,天光之城,北山之巅。”
      几月里来,日夜牵动江湖人心的这十二个字,说的便是这一日黎明,京畿一十二郡最高峰上,三大高手的角逐。
      燕山旁宠,北吾肖蔷,苍云眉栏。
      自这年春末,凌统兄弟、少卿、九缪命丧风行客剑下以来,曾也轰动一时的三大新派势头锐减。
      ——派内势力交错,派外争抢盟主。多少奇勇好汉抱憾而终。
      连延的内争以旁宠、肖蔷、眉栏三人的得势告终,而三派之间的矛盾种种欲理还乱。
      好在新得势的三人意识到不止的争斗终将引向共同的灭亡,于是相约七月初七决战,不死不休,胜者为王。
      三派门徒得以喘息,江湖之中莫不翘首以盼。
      牛郎织女相会的绝佳良辰,换作血溅山岗竟也无人叹惋。
      到底是习惯了血腥,到底是惯看了血腥。

      ***
      天色将明,女郎喝尽最后一滴酒,起身将走。
      伙计松伸懒腰,浑噩的意识在那一瞬明朗。他唤住女郎,待到女郎目光射来,忽醒觉,不知自己为何唤住女郎,问一个不会有结果的问题。
      他问她:“女郎何不去那云来之城?观一场旷世之战?”
      只是心中有感,觉她一身泠冽似极剑锋冷芒,便也由心问了。
      女郎却是笑了。自有一份沉凉,自有一份温润。
      她缓步走了。
      他以为她不会再回答,却听她的声音飘来入室,如一地冷花开遍。她说,不过是场毫无意义的争斗。
      马蹄又响,载着她远走。
      斗笠之下,没有人看得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嘲弄。
      ——她是谁?又知道些什么?为什么这样肯定,三人之争不可能有结果?三人具死不失为一种可能,只是决战发生之前谁又能盖棺定论?她是不是知道一些,别人所不知道的、极其隐秘的内情?
      策马西去,海色渐近。
      落马负手,风吹皱一色赭红。黑马驼着蓑衣,来回踱步,极其急躁,极其不安,像是嗅到了风中战栗的信号。
      女郎远望,眼神几多深邃。

      长夜将尽,临风远望不止是她。
      桑海城里的某处高岗,亦有那样一人覆手远眺,眼神多少悲凉。雾湿深重,沾衣连襟,朦胧光影中,那人长叹。
      他的身后,偶有钟鸣。是那催人离床的号角,多少鲜活生气。
      天边第一缕晨光破晓,他拂袖离开,走得并不决绝。
      许多明知将临,却无力扭转。
      可叹。可叹。
      阳光穿透松竹,穿透阴翳,笼罩那人一身纯白儒服。七月流火,当是灼灼逼人。
      只是。
      手指微凉,心更凉。

      ***
      时近晌午,春来茶馆座无虚席。
      无法远行的江湖人于此次聚首,等的不过一条战报,一句谁生谁死。
      江湖大局从不归他们左右,纵是有心也无力。横走江湖,大多数人热衷江湖小报,不过出于 “新鲜”二字。曲散茶凉,谁人登顶谁人落败,说到底与他们何关。
      一群江湖侠客之中,再奇怪的也成了正常。
      ——大多数人心目中,江湖二字本是奇怪的代名词。
      因此当跑堂的伙计看见一桌披风斗笠的侠士,也不过叹一句“只差蓑衣”。
      若他能料一语引乱,大抵不会多嘴。可惜他并不能料事如神,谁都不能。所以当他懵懵懂懂的被叫到那群人之中,只能后知后觉暗骂自己愚蠢。
      行走江湖,心胸终不会太过狭隘。所以那些人叫来伙计对峙,并非在他出口成祸之时。
      只因那时,他们听到了出人意料的消息。
      只因那时,所有人都听到了想都不敢想的奇怪结果。

      不知是哪一门的少年学徒跌马闯来,顾不上喝一口茶水,缓一缓气息,边跑边嚷,“不好了不好了,死人了死人了!”
      在座众人尤笑少年无知,哪有江湖决战不出人命?无人身死何谓决战?
      而那少年却道:“都死了。”
      三人决战,三人皆死,死相诡异。
      少年绘声绘色地描写染血的北山,仿佛亲眼所见。他说,三人上下大小伤口不计其数,看不出何人手笔,看不出致命所在。何其相似,何其费解。
      旁宠、肖蔷、眉栏武功路数大相径庭,如何能以相差无几的方式杀死对方?且不说伤口之多,已叫人生疑。高手相争,从来一招夺命,何来挥刀乱砍,不得要领?
      除非三人死于第四人之手。
      可又要怎样的第四人才能同时制服三人,才能在豪杰聚居的北山上恍若隐形?
      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
      说及此,少年煞有介事地一顿,道:“却也并非全然不可。夜来滑坡,观战者无法上山。冒险上山的,今早都寻到了尸骨。”
      虽说无人所见,便可生变。只是山体滑坡,自然之险,人力何能致?纵使人力能致,其间所生动静,怎会无人听闻?

      然而,即便如此,其实也并不很惊人。
      惊人的是那三人尸首,皆是一般布置——一纸黄符熨贴额头,就像是索命无常留下的判词。
      少年从怀里摸出他人誊写的帛书,说这笔力锋芒不及黄符苍劲万分之一。
      ——壹曰皈依,皈依功德,举止唯善;
      ——贰曰归心,归心敛性,杜远昔朝;
      ——叁曰克己,克己复礼,谨我清律。
      三句判词,犹似三句戒律,叫人摸不清意味何在。只是在场的读书人都知,那三句话并不属于任何一本典籍。
      没人知道那是谁人手笔,更不知道总有几条。却是都隐隐觉到,这不过是一切的开始。
      三纸黄符按旁宠、肖蔷、眉栏的顺序依次而贴。三人中,旁宠长于肖蔷,肖蔷长于眉栏。人尽皆知,却不知此可为依据。

      ***
      有人忆起上一次事起,上一次祸生,当一切还可控制,曾有一人冷衣冷眼淡淡掠过。只是那时,谁都没有意识到他的重要。
      于是叫来伙计,想他一句“只差蓑衣”会否引向那人所在?无异大海捞针,试试也好。
      伙计慌乱的心神在那人半算温和的问话里,勉强平静。透过斗笠,那人的容颜看不真切,却有一股刀剑般的肃杀无孔不入,让他不自觉与女郎联系。
      那人问他,为何会想到蓑衣。他如实说了。他想在那样的眼神里,没有人能够隐瞒任何事。
      那人的眼神不凶,也没有半点逼视的意味。徒有一潭平静,如死水微澜,将你牢牢锁住。
      只要他问了,你便不得不说。
      天下几人有这般能耐?天下几人有这样的眼睛?
      并不是每一个以剑为生的男人,都有一身似有若无的剑气。
      只有他。
      剑圣盖聂。

      盖聂听伙计语无伦次地叙述午夜惊尘的一骑黑马,和比黑马更惊尘的女郎。
      能将赭红穿出冷意的女子,当是怎样森寒之人,盖聂不知。但他确知,会用“毫无意义”形容江湖一战的女子,绝无仅有。
      伙计才走。盖聂左首的男人忙不迭道:“是她。”刻意压低的声音沉稳也冰寒,还带着些许咬牙切齿的意味,
      是她。
      是谢清。
      为何每一次事起,她都如有预知?这一次事起,与她又有多少干练?她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他们不知道。但他们想,答案很快就会有。
      高渐离率着若干匿迹的墨家豪杰与盖聂一同出了茶馆。那时的他们急于追寻她的踪迹,却忘了思考一些更为根本的问题——
      她既知道他们扎根桑海,又为何要来?是故意让他们知道,还是别有所图,抑或两者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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