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邂逅

　　7

　　梁贻彤算得上逃回燕城。
　　送走了姑姑和翟露，梁母捉着梁贻彤发了场不大不小的脾气。梁贻彤在家度日如年，国庆假简直熬不到结束，说为了避开十一回程人潮，提前回燕城。
　　梁母又心疼她，使劲给她塞东西。幸亏梁贻彤得坐飞机，行李限重。
　　梁母搂着她难受：“要吃好，照顾好自己。你一个人没人照顾，生病就活该了。”
　　梁贻彤哭笑不得：“妈……”
　　梁母心事重重：“你就没个重点捕捞对象？我看陶屿就挺好……”
　　梁贻彤知道母亲对于和乔岳没相上这件事耿耿于怀，只能安慰她：“妈，这事我一定会努力，你放心。只是陶屿是不可能的，他有女朋友了，去年同学聚会我不是没参加么？他带着女朋友来参加的，都谈婚论嫁了。”
　　梁母立刻把陶屿从自己心里的小名单里彻底划掉：“哦那就算了。”
　　梁贻彤使劲一抱自己的妈妈：“我今年一定给你捞一条大肥鱼回来。”
　　梁母严肃：“什么给我捞的，是给你自己捞的。当然，我着急归着急，你也不能什么玩意儿都往网里收，要捞一条知道疼你的大肥鱼。”
　　梁父想叮嘱女儿几句，又不知道说什么。他和梁母其实都隐隐知道高中那回事儿。父母当然都旗帜鲜明地反对早恋，但是……也不是不近人情。梁母曾经可惜陶屿这孩子挺好的，怎么跟彤彤没下文了。梁父安慰梁母，没缘分，没办法。
　　按理说十几岁有这么件有头没尾的事儿也不稀奇，就是梁贻彤硬是自己一个人晃荡到奔三，父母不能不多想。梁贻彤大学也没见跟哪个男孩子走得近，天天泡琴房木愣愣的。
　　那还是陶屿。梁母跟梁父嘀咕，是不是彤彤眼界太高除了陶屿看不上呢。D市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梁母当初就听说陶屿考去美国了，好像是要定居。扼腕之余也没办法。这次国庆梁贻彤难得回家，陶屿居然就蹦了出来。送梁贻彤回家那天晚上，梁母睡不着了。凭着多年韩剧熏陶，梁母总觉得其中不简单。梁父躺在一边听梁母分析自己闺女，用手机搜了一首歌外放：我们就要相互亏欠，我们就要藕断丝连——
　　梁母拧他腮帮子。
　　今天一听陶屿早就谈婚论嫁，那就没意思了。梁母当机立断把陶屿扫出“可能名单”，决定不再给他一个眼神。

　　梁父开车送梁贻彤去机场。还没看到机场梁母就红眼圈准备哭，梁贻彤赶紧搂着她：“别哭，你想想我在家里都怎么气你的。”
　　梁母一拍她。
　　托运了行李，梁贻彤进闸之前跟梁父梁母比了个一握拳的姿势：“我回去捞大肥鱼去了，祝我好运。”
　　梁父梁母傻乎乎跟着她一起比了个握拳姿势，梁贻彤大笑着去安检。
　　走进闸门等待安检，梁贻彤收了笑意，长长一叹。
　　行，捞大肥鱼去，反正捞不着也无所谓。

　　梁父开车回家，梁母坐在车后座一路都哭。
　　“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疼疼彤彤，就她一个……”
　　其实逼着梁贻彤非要找个男人这种事，梁父不怎么赞同。知冷知热固然好，你没见社会新闻上家暴的。不过梁父也没多说什么，梁母听不进去。等着彤彤回燕城，梁父决定悄悄叮嘱她一下，找男人也不是很紧迫，安全第一。
　　刚到家，楼下停了辆车。梁母不是很认车，梁父一看，见过，好像是陶屿的车？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回事哦。
　　梁母心情郁闷就想回家躺着，下了车就上楼。梁父不动声色把车停去车库，也上楼了。
　　梁母躺着，一只手按在脑门上。
　　“我就希望彤彤有人照顾。”
　　“嗯。”
　　“你别嗯啊，咱家彤彤哪儿都不差怎么就没男人缘呢？”
　　“你别……搞得跟咱闺女大甩卖似的。找不着就找不着呗。”
　　梁母蹭地坐起来：“你这说的什么话？彤彤年纪这么大下去，只会更难找……”
　　梁父突然笑了：“你当时嫁我，也这么个年纪，可好看了。”
　　梁母一愣，梁父伸手捏她脸：“现在也一样。”
　　梁母拍开他的手，红着脸嘟嘟囔囔躺回去。
　　梁父最近热衷研究各种手机APP：“你别做饭了，咱叫外卖。”
　　“你会弄啊。”
　　“很简单。我还买电影票了，明天我请你看电影。”
　　上回看电影，还是他们谈恋爱的时候，电影票根都留着。也不是要看电影，那时候没什么娱乐，就是图个仪式感。
　　梁母脸朝里躺着，就是不翻身，耳朵倒是红透了。

　　也就一个半小时飞机，梁贻彤拖着行李箱出机场，打车回家。租的小房子，不宽敞，但收拾得整整齐齐。才几天没有人，一开门一股土味。
　　冷冷清清，没温度。
　　好吧。梁贻彤双肩一垮。她想过要养个宠物，又顾虑无法负担起一条小生命的重量。在她手上出点闪失，她得难受一辈子。可是一个人，还是有点寂寞。
　　梁贻彤关上门，脱大衣，打开行李箱。这次十一是不得不回家，她之前赖掉了许多节日，推说加班。梁母是真爱她，也是真烦她。回家几天，大大小小地发脾气。她一离开，又竭尽全力给她塞东西。
　　又不是买不到，还死沉。梁贻彤抱着一袋家里自己晒的绿豆打转，转着转着眼泪就跟着转。她抓了把绿豆泡着，打算熬绿豆粥，清热败火。
　　冰箱里没东西，还得出去买。十一到处人都多，燕城是人挤人。开玩笑说燕城地铁高峰期，小偷想作案都伸不开手。
　　梁贻彤想了想，还是算了。她缩在飘窗上晒太阳，秋天燕城的太阳光是金色的，暖洋洋地烤着。飘窗台上铺着仿毛毯子，厚而温软。梁贻彤两只脚陷在长长的毛毛里，端着杯热咖啡啜着。
　　墙壁上的钟清脆地走针。她很喜欢这种声音，一刀一刀切时间，把一天切得一片一片，展示着无可奈何的安静。只有梁贻彤一个人，她脸贴着热乎乎的玻璃窗往下看。十一楼，居高临下。小区非常大，密密麻麻竖着高楼，楼与楼之间硬夹着期期艾艾的绿化带。
　　梁贻彤盯着绿化带，渐渐困意上涌，在金灿灿的阳光里微微合上眼。一会儿看到曹蕾，跟她说班长去世了。一会儿看到翟露，红着眼睛哭诉太累。再一会儿莫名其妙竟然成了陶屿，站在那里微微笑。
　　梁贻彤倏地惊醒，手中的咖啡杯一歪，热咖啡飞泼一身。梁贻彤单脚跳起来蹦着到处找抹布，脱了居家服还得赶紧清理仿毛毯子。
　　这样一忙，刚刚的凄凄惨惨戚戚烟消云散。
　　团团打转一顿忙，梁贻彤被自己气笑了。
　　看来还得去超市——没咖啡了。梁贻彤叹气，这种挂耳小区门口的小超市偏偏没有。梁贻彤换衣服裹上披肩慢慢吞吞地出门。出去溜达溜达也挺好的，难得好天气。
　　天清澈得让人害怕。梁贻彤很少在燕城见到这种天气。她抬头微微眯眼，身上披肩的穗子在秋风中快乐地晃动。忽而窜出来一只小狗，直直扑向梁贻彤，她瞬间寒毛直立，吓得差点坐下。梁贻彤是天生怕狗，怕得看见多小的狗都惊得不能动。她吓得狠了，哆嗦盯那只小狗，感觉恐惧化为实体，从地下蔓延出藤子，缠住她的腿，她想跑都不能跑。那小狗却误会了她的目光，以为她想要跟自己玩，直直扑过来。
　　梁贻彤尖叫了：“走开！走开！”
　　小狗后面跟着个年轻男人，五官很平，整个脸像一张颜文字贴在鸡蛋上。他淡淡看梁贻彤，吊着嗓子吼了两句，把小狗吼回去，对着梁贻彤翻个白眼。
　　梁贻彤劫后余生，蹲在地上抱着头发抖，牙齿格格打颤。她不是矫情，她是真的控制不住。那小狗也被她吓得够呛，跟着年轻男人跑开还回头看看她。梁贻彤撑着膝盖站起来，一只手抓紧披肩，踩着棉花稀里糊涂往外走，在小区门口超市胡乱买了速溶咖啡拿着回家。她总疑心再窜出来只狗，鬼鬼祟祟的。
　　文娜笑过她，说要不然以毒攻毒干脆也养一条狗。梁贻彤慎重考虑过这件事，还是不了了之。
　　梁贻彤郁闷地回家，随手一扔速溶咖啡，往沙发上一趴，脸向下。阳光收敛，温度渐渐跟着冷下去，傍晚夜色跟着梁贻彤昏昏沉沉。手机突然一响，梁贻彤伸手在沙发上翻出手机，挪出只眼睛一瞄——梁父的语音请求。
　　起码我爹还是爱我的。梁贻彤心想。她接起来，却是梁母的声音。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无休无止地叮嘱梁贻彤给她带的大枣绿豆枸杞要怎么吃。这是梁母表达爱意的方式，梁贻彤把手机放在沙发上，手机对着房顶顽强地啰嗦。
　　梁贻彤爬起来，烧水泡咖啡。
　　手机那边忽然一停，换成了梁父。低沉的声音清清嗓子：“彤彤，你自己要注意安全。”
　　梁贻彤抱着杯子缩在沙发上，跟着手机一起仰面看房顶：“嗯。”
　　梁父压低声音：“我……又看见陶屿的车。你们年轻人自然有自己的想法，但既然你说陶屿已经有对象，我觉得凡事都要慎重……”
　　梁贻彤笑了：“爸，你放心吧，你女儿不贱，不干不自重的事。”
　　梁母的声音由远及近：“你跟彤彤说什么？”
　　梁父在电话那一端回答：“没什么。”
　　梁母还要叮嘱梁贻彤，梁贻彤实在是没力气：“妈，我这儿还有事，先挂了。”
　　梁贻彤摁了电话，干脆又关了手机。这世界真是太近了，近到一切都贴耳贴脸。早上在飞机场上洒泪相送，还来不及收拾离别愁绪，下午声音逼迫着上前。梁贻彤抱着双膝坐在沙发上，用胳膊撑着额头。
　　想来想去，她真的开始计划养狗了。
　　当然，遛狗的时候肯定要栓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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