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风华

作者:大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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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夙愿


      逃奴和马夫结合所生的女奴历经千辛万苦,成为了御前比武的优胜者,如今收执太后陛下御赐的惜光刀,即将前来为父母的死而讨回公道。这个传闻早已传到晋国以北,石家上下一片人心惶惶。不过十岁出头的婢女石莲和石竹清扫着院落前的飘絮。这本来不是她们的工作,但由于南白宿前来复仇的消息传遍了乡里,大量仆从担心被迁怒而辞退了工作,原本还算热闹的庭院中便只余下寥寥数人。
      “真是,要是老爷还活着,可能还好办。可他已经死了,该不会一怒之下灭我们满门吧。”石兰小声抱怨说,“我们身上的是死契,擅自逃离不就和南白宿的母亲一样了。”
      “不会的。”石竹说,“南白宿她也是出生贫苦之人,她能体会我们的痛苦,不会和我们为难的。”
      “那只是你的想法。血海深仇,又得了御令,朝廷想必是不会加以阻拦,那她岂不是想做什么就可以了。”
      “我还是相信江左快刀不会伤害我们。”
      脚步声从后面传来,一个十六七岁的青衫公子踏着榆荚走过来。“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老夫人说的搬迁的事,”石兰小声说,“少爷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为什么要逃走!那岂不落人话柄!那个南白宿,她要来就来。我倒想听听她说些什么。要是我们家犯下伤天害理之事,大不了我父债子偿,轮不到你们来担惊受怕。”
      今年十六岁的石祁本身是下人所生,生母在他出生后不久便在繁重的家务中感染重病死去了,他不受重视。关于父亲石廉所知甚少。虽然他的祖母说那是个宅心仁厚的大好人,石祁仍想听听南白宿的说法。他的祖母一开始对南白宿的复仇嗤之以鼻,可最近逐渐在流言蜚语中闭门不出,自己一个人在房间念经诵佛。
      他打开房门,果然看见身着素衣的祖母正对着房屋中的神像,口中念念有词。
      “南白宿递交了书信,说三日后希望前来她曾经生活过的石府叙旧。我不是来和祖母商量的。我已经作为家主同意了,所以会在三日后设宴待客。”
      “大祸临头了!”老太太并不回头看他,而是继续跪在地上,“你这孽子,难道不顾惜我们全家上下的性命了?”
      “哪来什么大祸?按照祖母所言,我父亲没有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没有祸根能出什么事?”石祁不服气地说,“或者说,祖母在心虚。那我就更要见见南白宿了。就算诚心对神明诉求,没有问心无愧的行动,神明也会置之不理的吧。”
      “我知道,你还在为你母亲的事情怪罪于我。可我毕竟也是你的亲祖母,随便为了风言风语这样对我,怎么对得起我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祖母说的是,”石祁苦笑道,“反正……我的母亲也和南白宿的母亲一样是这家里的贫苦女子,任凭摆布。只是我无力拯救母亲,而南白宿至少还知道回来讨个公道。”
      南白宿身着普通的素色裙装,只是腰间的惜光刀昭显出与众不同的身份。她这么立于门前,比起沐浴腥风血雨的刀客,倒更像个走街串巷的卖艺姑娘。接应她的仆从不时鬼鬼祟祟地看向她腰间的两把佩刀,一边怀疑她的刀术是否虚有其名,一边生怕她随时拔刀杀人。然而南白宿只是佯装看不见,在会客亭等候着家主。两个十岁出头的小婢女替她在凉亭中奉上点心和酒菜。
      南白宿以为按照惯例还要等上好长一阵,却不料家主很快就出现了。他一席长衫,眉清目秀,只是看起来还明显是个少年。
      “我是石祁。你所认识的那位石廉公子是我的父亲,他在六年前去世后,家业一直由我祖母代为管理,直到最近才由我接手。”
      “原来是石公子。”
      “听闻南女侠幼时曾经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现在看怎么样呢?”
      “这里的景色一如十年前,过分安静了,竟然让我产生了怀念的错觉。”
      “请你说出当年的宿怨,我愿意为其中因果付出代偿,只是还请不要连累其他人。”
      “活着无罪之人我不会伤害,而死去的有罪之人我也不会放过。”南白宿手握着惜光刀的刀柄,“请公子随我来。不过,只能你一个人。敢不敢?”
      石兰惊声说:“少爷!”
      “我就算杀人也不必偷偷摸摸。”南白宿说。
      “我且随你去就是。”
      在后山的马场旁有一片茂盛的草原。石祁拿了锄头不明所以地跟上前来。只见南白宿摸索了半天,说道:“就是这里。我们把它挖开。抱歉,这种体力活对少爷来说未免太过粗俗,白宿一个人来就好。”
      石祁明知她有意激将,还是忍不住说:“我没那么娇贵。”
      经过天长地久,里面的物体几乎被腐蚀殆尽,只留下几根残缺的断骨和半截头骨。蜷曲着的骸骨上仍然残留着清晰可见的伤痕。而一把白色的刀矗立在不远处。
      “没错,这就是我母亲被掩埋的地方,只是没想到还在这里啊。我母亲曾是这家的逃奴,在我父亲的掩护下逃离并生下了我。只是在我七岁那年,我们母女二人被你父亲捉回。我母亲被你们家的仆从奸污,而她则是被这把刀杀死的。”南白宿捏起那把刀,眼中露出爱怜的神色,“少爷,你知道这把刀是怎么做的吗?”
      石祁看着她,心中隐约猜到一个答案,却无法说出口。
      “人骨,是我父亲的骨头打磨成的。为了保护我和母亲而死的父亲,他的骨头却被拿来当做杀死我母亲的凶器,”南白宿垂下睫毛,“只是这仍然改变不了我父亲直至最后都在保护我们的事实。”
      石祁弯下身去,朝着骸骨的方向叩拜,磕了三个响头:“对不起。”
      “彼时你不过是个五岁孩童,所以此事和你无关。但是,那些活着的人,所有当年参与此事的人,希望在少爷的主持下,让他们得到惩罚。如果你拒绝的话,我就只好亲自以古道人的方式了结。”
      老太太隐约想起了十年前的光景,她确实见过南白宿。那个瘦小的女孩子一直抱着她的腿恳求她开恩,出手救母亲。可是那时候她正为丈夫新迎进门的小妾而心生恼火,顿时在那个小女孩肚子上踹了一脚。不料那孩子后来不知怎么逃走了,却以这种面目即将重新出现在她面前,为她那廉价的父母怀恨在心,使老太太无法安度晚年。
      “十年不见了,老夫人。”南白宿踢开祠堂的门,短刀从刀鞘滑落,石廉的灵位一瞬就被斩为三段。
      “我的儿啊!你好狠的心,我儿都已经死了。”
      “这么疼爱儿子吗?”南白宿冷笑着举起刀,“那为什么让他成为被人痛恨的人呢?害得他终其一生只能被你爱,而无法被其他任何人喜爱。真是笑话。”
      老太太尖叫着后退,最终缩在墙角,眼睁睁看着刀锋落下来。虽然不算太痛,抬手摸到的满脸鲜血却吓了她一跳。眼见着石祁追进来了,她连忙扑进石祁怀里:“乖孙啊,这个疯女人要杀了我,你一定要救救我。”
      石祁把老太太掩护到身后,对南白宿正色道:“南白宿,你说过祖母没有杀死你的父母,你不会杀她。”
      “她确实罪不至死,我也做了恰如其分的事情。” 南白宿收回刀,眼神却愈发冰冷。
      石祁只看到祖母脸上被刻下了秀气的四个字,左脸上被刻下“教子”,右脸上被刻下“无方”。
      “难道我不这么刻,她就没有教子无方了吗?”南白宿说,“下面还请少爷勒令当年的四名恶仆自尽于我父母坟前。我可还记得那几张脸。虽然你父亲已经死了,那几个人现在还快活得很。”
      “难道你以为我是那种会拿仆从性命消除灾祸的人吗?”
      南白宿打断他:“你们这些官宦子弟为什么总喜欢拿些无关的事情自我标榜。我已经不耐烦了。杀人偿命的事情你少在那里做文章!要知道我没有亲自去杀死他们的缘由。为了服从命令而残害他人的人,我也希望他们为了服从命令而死。这样方能消弭因果。”
      “我就先把那几个人叫来和你来个当面对质。若是真是他们所为,那他们也死不足惜。”
      当年的四个人全都已经老去,白发苍苍,其中一个还因为恶疾瞎了一只眼睛。四人起初还打算抵赖推诿过去,见到脸上被刻字的老妇人,皆诚惶诚恐地跪地求饶。
      “老仆一生忠于石家。如果是少爷要我们去死,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瞎了眼睛的仆从做出一副老泪纵横的样子。
      “哦?是么。”石祁叹了口气,“那你们就去死吧。你满意了吧,南白宿?”
      “是的。”南白宿说,“不过我不会让他们不声不响地死在这里。我要带他们去衙门,这么多年的罪行都必须昭告天下,然后为他们之前的所有血债身败名裂被斩首示众。”
      石祁问:“那么你背负的怨恨可以消除了吗?”
      “也只能这样了。我就在此别过。”
      “等一下。”一个清脆的声音说,来人是刚才为南白宿上菜的其中一个小婢女,“南白宿,我想要跟你一起走。身为奴婢的我,就是靠着对你的憧憬度过艰辛的每一天。请让我成为你的人,为你效劳。”
      “可以吗?”南白宿问石祁。
      “随便你们了。”石祁说。
      石竹抑制住心中欣喜,躬身行了拜别礼:“就算离开了,石竹也不会忘记少爷的恩德,此恩此德,来日必报。”
      她跟随着南白宿,虽然一路上有很多想说的话,但却又不太敢说,眼看着就从小道来到了大道上。
      “怎么了?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
      “刚才那真是胆子大得很嘛,”南白宿轻轻说,“现在就不敢了吗?”
      “我听说过江左快刀的许多传闻,可是真正看见你,又不知所措了。”
      “不要紧。”
      “我们这是去哪里?”
      “要去市集上买三斗米和三尺布料。这是武界一般的拜师礼,但因为是了不起的前辈,所以要准备黍米和料子好一些的绸缎。”
      石竹问:“这是谁要拜师?”
      “你身体修长,眼神也不错,是练武的苗子,应该尽早拜师。”
      “白宿姑娘要收我为徒吗?”
      “我不会收你为徒。这不是嫌弃你的意思,因为我本身是杂流出身,只不过在江湖上混迹了几年,虽然实战经验丰富,却不能帮你打一个好基础。我会替你另寻良师。那个人是当今秘书丞荀令则阁下的亲生姐姐,荀灌前辈。她在四十多年前就以十三岁的年纪帮助父亲守城,乃是当世有名的豪杰人物,而我恰巧和她有过一段交集。反正这些天我的同伴也要去见一个熟人,我们就在城中静待消息。”
      荀灌已经五十来岁,身形却保持得非常好。她见石竹性子不怯懦,身骨轻巧,很快同意了收徒。在安排好石竹的住处后,便和南白宿开始叙旧。
      “你引荐的人,说一声就好了。我家又不缺这些。”
      “就是个形式,前辈收下就好。”
      “以前在官府看到那么小的女孩子拿着凶恶的山贼换赏金,吓了我一跳呢。但是你现在身上感觉和当时不一样了,变得柔和多了。”
      “那大概是因为我变强了。”
      荀灌赞许地点点头:“在建康城见到我家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了吗?”
      “秘书丞阁下英武不凡,深得太后陛下信任,正是大晋当今不可或缺的栋梁之才。”
      “那小子见你来参赛,急得跳脚了吧?呵,我就知道会这样。是不是摆出这种自以为超可怕的脸,但一点也不可怕的样子?”
      “差……差不多吧。”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要去见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男人,”南白宿说着拿出刀,“留给我这把刀的尹绯川。”
      荀灌的表情严肃下来:“你不会真的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你听好了,白宿。猿侠尹绯川,他在五年前就死了。”
      湍急的水流不断旋转着,水面的落叶也随着旋涡不断飘舞着流向远方。穿着蓑衣斗笠的人手一抖,水中的鱼儿便顺着杆子被甩了上来。
      “拿去处理了,青泓。”
      青泓熟练地将几条鱼串起来,放到早已生起的火堆上,不一会儿活鱼便被他烤成了薄薄的一片片。
      “你的手艺还是一样好,我都舍不得你了。开玩笑,你果然还是要去见那姑娘的吧?”
      “发生过的事情我总归要说的。只是,事到如今却越来越说不出口了。”
      “你自己把握。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只希望你能好好的,你知道的,青泓。”
      “好的,师父。”
      “虽然你不像绯川那样是由我亲自抚养长大的,但我也一样心疼你,只有这一点,无论你身在何处都不要忘记。”
      “谢谢你,师父。”
      在约见的地方再次见到南白宿,两人已经分别了数日。不知从何时开始,总是孤身一人的他身边也有了同伴,青泓一直很珍惜两人相处的温馨时光。他望着南白宿的脸庞,开口道:“白宿姑娘。有件事情我之前一直瞒着你,到了现在不得不对你说。”
      “我已经知道了。”南白宿说,“尹绯川死了,对吧?”
      “嗯。那你知道……”
      “不是你的错。”南白宿说,“是因为我之前的战斗太过频繁不想让我分心对吧?没关系的。说起来我刚从驿站取到来自小鱼姑娘的信件,她邀请我们去蜀中铸剑山庄。信中还特别提到很想念对她照顾有加青泓哥呢,一起吧。”
      青泓沉思片刻,随即露出笑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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