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风华

作者:大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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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姑


      清水绕着蜿蜒的路径缓缓流淌,池塘间飘落了几片桃花。湿漉漉的空气沉闷喑哑,浓厚的雾气遮掩了城中大半建筑,唯有点燃了熏香和烛火的竹屋内透露出丝丝暖意。
      “杀虞仲宁作什么?虽说是备受敬仰的大儒,但到底也只是个无权无势之人,他弟弟虞豫不过一介散骑常侍。”
      “确实想不通。”谢安说着又落下一颗棋子,“可对方这么大张旗鼓声张了,又不能置之不理。”
      “想声东击西?”
      “看来我们想得差不多,
      荀羡说道:“其实,有些事让我感到不能不在意。”
      “哦?”谢安挽了挽袖口,稍稍坐正。
      “那是在差不多十年前的时候,”荀羡手握成半拳搭在自己双膝上,“我在逃婚之际见证过一起叛乱。有个妖异的道人煽动村民叛乱,结果村民被诛杀,他却自己逃之夭夭。而我,谁都无法拯救。在动荡的尘世,人的命运就像摇曳的浮萍。”
      谢安恍然大悟地摸着自己的下巴:“怪不得呢。我原以为你怎么也不肯,这样一来……也就说得通了。那么你为了仕途接受公主殿下的事她知道吗,不会太可怜了吗?”
      “公主殿下是个温柔的好女人,她注定了会和我相遇。”
      “不错,”谢安说,“那么现在企图肇事的刺客莫非和十年前那件事有所关联?”
      “只是有这种感觉,但还来不及证实。最近我在筹备另一件事。”荀羡说道,“自御前比武以来,桓温在民间威望逐渐增高,此次西征恐怕势在必行。”
      “江湖中的事就先交给江湖中人处理。”谢安说,“令则以为如何?”
      “你是说……”
      “棋子的话只要运用得当,即便这小小的一颗也能改变整个局势。令则,你瞧,我赢了。”谢安看着已成定局的棋盘笑着说。
      月色逐渐明朗,空中的云海朝两侧退散开,露出完整的夜幕。宫殿内灯火通明,年轻的太后褚蒜子依然在伏案工作。
      见到宫中掌灯女官,太后抬头问道:“今上如何了?”
      “回禀太后陛下,今上已经在乳母的陪伴下熟睡了。陛下要去看看今上吗?”
      “这样就好。”褚蒜子说,“想到吾儿今后将要肩负的重任,我竟不知是喜是忧。作为母亲的心不能仅仅分给今上,还要分给天下晋人。”
      “太后陛下,谢家安石想要见您。”通报的侍者说道。
      “让他进来。”太后停下手中的笔,有些疲惫地说。
      谢安身着青衫,头戴方巾,不似以往那般随意穿着,显露出一副贵公子气派。他拱手作揖:“安石不日便要启程回会稽,特此前来向太后陛下辞行。”
      “其实我希望等那里的事平定下来你再回去。”
      “太后陛下担心安石的处境变得和虞先生一样吗?虞先生那是真正不慕名利的大隐。像安石不过是没有合适的机会。”
      “没有合适的机会,”褚蒜子问道,“朝廷不是征召过你好几次吗?”
      谢安顺口说了出来:“可是那些官职都太小了,安石就任也没什么用。”
      褚蒜子听不下去了:“喂!谢安石,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安石什么都没说。”谢安低眉顺目地说。
      “他们算什么东西,还敢杀虞仲宁!”
      谢安摆摆手:“莫气,莫气。”
      “虞先生不过区区文人,叫嚣要杀他有什么出息,他们怎么不敢去杀桓都督这种武将!”
      话毕褚蒜子迅速闭上了嘴。
      “太后陛下……”谢安偷偷打量她。
      “安石,你听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
      千里之外的荆州,正在翻阅兵书的桓温打了个喷嚏,随即命令身边的仆从:“快去为我炖上一碗姜汤,若是感染了风寒该如何报效国家。”
      “原来有了姜汤就能报效国家啦。”谢奕一边拍着手一边走进门来,“还真是好打发的国家。”
      桓温虚弱地说:“无奕你还真是无处不在。”
      谢奕举着酒瓶:“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当然是要喝酒了。来,一起喝,干了这瓶,阿兵哥!”
      “不,”桓温后退了一步,“我不……”
      谢奕拍拍他的肩膀:“别谦虚,不喝不是爷们儿。我们阿兵哥怎么能不喝酒?”
      “阿兵哥,阿兵哥的,叫够了没有啊!烦死了!”桓温用袖口掩住口鼻,以防谢奕身上的酒气传过来。
      “现在放宽心没有?”
      “你说什么?”桓温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听说阿兵哥你召集了御前比武的所有剩余参赛者……”谢奕随便找了张凳子坐下来。
      桓温用近乎无奈的语气说:“不要叫我阿兵哥。”
      “将军这是下定了决心吗?”
      “是的,我无所畏惧。”桓温正色道,“想当年,刘琨将军身为一介平民都只身收复失地,只可恨朝中之人只知争权夺利,白白耗费了将军心血。而如今,即便无人支持,我也决意前行。”
      “知晓将军的心意,愿生死相随。”谢奕说道。
      起风了,水面上尚未固定的独木桥开始微微晃动,一个身形高大修长的男子立于桥上,他身上衣着过分华丽,连袖口的金丝都被绣成了无数个雀首的形状,他脸上带着一个白色的瓷质面具,只能从中依稀看见漆黑的眼眸。
      直至他步行至对岸,桥都没有再移动半分,他华美的衣衫上连一滴水都没有沾到。
      “初次见面,阁主。”一个穿着黑色道袍的男子对他说。这人眼角周围已经长了几道浅浅的纹路,脸颊却光洁饱满,让人一时判断不出他的年纪。“贫道就是庶道人。不慕权贵,惟愿以庶人之身存活于世间的庶道人。”他补充说道。
      “很高兴见到你,庶道人。”面具后的声音毫无感情。
      “阁主怎么称呼?”
      “就叫阁主,我没有名字。不需要这些东西。”
      “看来我们的想法也很相似嘛。”庶道人用轻快的语调说。而阁主的表情被深深掩藏在面具之后。
      “跟上吧。”
      庶道人露出讶色:“这样真的好吗?”
      “影阁只是为了钱财创立的杀手组织。既然庶道人出了这么重的定金,那么自然应当了解一下我们的实力,再作雇佣打算。”
      “看到阁主这么自信满满,贫道心中也升腾起了希望之火。”
      在瀑布之后出现了一个山洞。阁主举起火器点燃一支火把,岩壁上是一排排利齿般的钟乳石,庶道人跟随着他,小心避开石笋和钟乳石,不断前行。不知过了多久,狭窄的道路开始变宽,在庶道人眼前出现一扇巨大的木门。
      随着悠长清脆的声响,木门被从上面提了起来,在暗处行走多时的庶道人对突然出现的强光感到有些不能适应,不由得伸手遮挡,却见阁主并没有什么反应。
      眼见阁主进来,里面的人虽然没有停下手头的活计,却全部安静下来。能传入庶道人耳中的唯有自己踏在木板上的脚步声火焰燃烧的声音。
      “好多人啊,有一百个吧,这些人全都可以作为战斗力吗?”
      “在场的八十七,还有六十五人外出执行任务了。”阁主说,“不过除了止羽外,强一些的应该都在。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是挑战日。阁中任何人都有资格通过战胜对手来让自己名次上升。杀手的价位和名次有着直接的关系。每十名都有着不同的差价,前五名更是价格不菲。”
      光秃秃的架子很快被人用巨大的纸张糊了起来。对战双方各执刀剑跃跃欲试。
      “纸擂台。”庶道人喃喃地说道,“是要用轻巧的步法确保纸张不破损吗?”
      阁主的眼睛稍微弯了弯,在双方上台后,竟然有人收执火炬往台上扔去,糊在铁架上那层薄薄的纸迅速燃烧起来。火舌蔓延,不多时便席卷上两人的裤脚,他们来不及撤逃便被火焰吞没。
      庶道人见到眼前的景象,不由震惊起来:“这是在做什么?”
      “刺客最重要的就是快。偷袭又不是上战场,大战三百回合的功夫早就撑到援军了,那就没用了。”
      “这会不会太苛刻了一点?别说是被火烧到前战胜对手,单纯撤离都是不可能的。”
      “可以的,至少对五律来说是不成问题。”
      “五律?”庶道人感兴趣地问。
      “宫商角徵羽,我为排名前五的高手起了带有音调名称的名字。止羽、怜徵、淙角、络商、繁宫,他们依次是第一到第五。但是能不能保持排名还要看这次的挑战结果。”
      一个穿僧袍头戴帽子的人等待着新的纸被糊到擂台上。
      庶道人定睛一看:“女人?”
      “繁宫是阁中排名第五的高手,她原本是个世家小姐,秉性温柔娴静,曾经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然而在十八年前的苏峻之乱中,她的丈夫和孩子被乱军尽数杀害,身心备受摧残。此后她为了想要让孩子重新投胎而不断找人交欢,却因为曾经的伤势无法再生育。繁宫是佛门子弟,她认为自己的孩子早已投胎转世,为了怕误杀自己的孩子,她不杀苏峻之乱后出生的人。”
      “真是个惨绝人寰的故事。”庶道人眼中流露出悲戚的神情,“愿世上不再发生这样让人痛心的事情。”
      “但是她真的很有天分,仔细看,不然就来不及了。”
      繁宫将对手的脸蹬下去,在火势蔓延前迅速离开了擂台。从庶道人的角度判断不出她的兵器,只能看到她双手间闪动的金属光泽。台下观赛的人群中爆发出激动的呼声,繁宫随即摘下帽子,一头青丝散落在雪白的香肩,整个人容光焕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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