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风华

作者:大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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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正


      崎岖的山路间有一道细细的小径,并非专门修葺,而是由过往的行人踩踏形成。青松投下的阴翳罩住了一对行人。光芒闪烁,却是一个女子腰间佩刀发出。她的长发高束在脑后绑作一个马尾,身穿藏蓝色的紧身服。她身边的青年不过二十上下,头发才刚过肩膀,随意在身上搭了件青色外套。
      突然,女子脚下的草鞋突然断裂,她停了一下,提了衣摆要弯腰整理。
      “白宿姑娘,你先站着不要动,我有办法。”
      青年在她身前蹲下身,拔过路边的草,在草鞋上捻了两下:“好了,很结实了。”
      林间流水淙淙,昭示这离人群已经很接近了。不多时,两人便抵达山脚下的一座餐馆。
      青泓上前问:“老板娘,请问可否让我二人在此干活。如果满意的话,允许我们吃些剩饭?”
      老板娘穿着杏黄衣裙,头戴荆钗,满脸憔悴,她忌惮地看了一眼南白宿腰间佩刀:“哪敢劳烦各位英雄,小的自当将好酒好肉供上,望你们行个方便。”
      “此话怎讲?”南白宿说,“劳作不易,岂有白吃白喝的道理。”
      老板娘见两人均容貌秀美,面目和善,放低声音问:“你们不是阳山剑派的人?”
      “是最近数月建立的阳山剑派吗?”南白宿问,“他们怎么了?”
      “罢了。你一个小姑娘家的,不要以为有把刀就能做什么了,莫要惹是生非。”老板娘轻叹了一口气。
      “我乃是建康城御前比武的优胜者,惜光刀的持有者南白宿。”南白宿说着亮了一下黑亮的惜光刀,“老板娘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就算南白宿这么说,老板娘也不以为意。她的短刀看起来最多只能用作防身,真正和手持长剑的人对打免不得要吃亏。念在两人都是善良淳朴的年轻人,她也就不再推辞两人的帮忙。到了晚上,青泓已经劈好了院中的柴火,也洗干净了所有衣物,南白宿则清理好了炉灶,顺便将磨损的门窗修缮了一下。
      五月初三,占山为王数月的阳山剑派又到了收保护费的时候。
      “我们阳山剑派一直舍命保护村里的诸位,你们就拿这么点破玩意儿孝敬我们!”来人是阳山剑派大弟子。他穿一身整洁的麻衫,年纪不超过二十五六岁。
      “对不起,可是实在没有再多了。”刘氏蠕动着嘴唇。
      “那这些……这些是什么。”他一剑戳穿屋内一个装有稻草的麻袋,黄米止不住地流出来。
      “我的……儿子……”
      “什么东西!你是寡妇,儿子又吃不了多少,留着这些做什么!”
      一个冠帽束发,乡绅模样的中年人挡在了刘氏面前:“里正在此,容不得你们放肆。你们自诩侠义,所作所为和盗贼有什么不同。若是……”
      只听他发出一声惨叫便被砍翻在地,转眼间就没了气。
      “我们阳山剑派今日就当是为民除害。来人,把今日缴获的不义之财带走。必须分发给穷人。”大弟子说。
      “爹!”
      “爹!”
      里正的一双子女纷纷跪在他尸体旁痛哭。姐姐云茜今年十五、弟弟云薄只有十二,两人的父亲素来疼爱他们,甚至在妻子过后从未起过续弦的念头。而失去了父亲后,姐弟俩的生活岌岌可危。
      云茜还未擦干泪痕便,便拦住大弟子:“大胆狂徒,我爹做错了什么,你们竟要出手害人性命!”
      “我爹一直在为减轻赋税与官府交涉,你们岂能这样羞辱与他!强取豪夺行径不输官府,枉为侠士。”云薄大声斥责。
      “你说什么?”大弟子眼睛眯了起来。
      “你们无耻!”云茜高声说。
      大弟子捏住云茜的下巴,仔细一看,发现乡野村姑中也有这样秀色,她倔强的神情更显出一种风情。
      “放开我姐姐!我跟你们拼了!”
      “不要冲动,保住性命,姐姐会没事的。”云茜低声说。
      “刘大嫂。”云薄求助般看向刘寡妇,刘寡妇却避开了他的眼神。在场乡民见里正为他们血溅五步,慑于淫威,竟无一人敢出面说话。
      衙门里的朱县尉正吃力地应对着前来询问的南白宿。他看了南白宿出示的信函,大概知道她获得准许,正开始前往赵国一带复仇的旅程,知道不敢怠慢。
      “县尉,阳山剑派日益嚣张,你作为晋庭的官员就这样什么都不为乡民做吗?”南白宿抱着胳膊,面色不善地说。
      “南女侠,不是我不想做什么。水杏村本身就地方偏僻,驻兵不过十几人,而阳山剑派聚集弟子三十人,我们也是无能为力。这事还多劳烦你多担待。”
      一个衙役前来通报:“县尉,里正家的儿子前来报案。”
      南白宿朝朱县尉看了一眼,他立刻知趣地说:“快带他进来将事态详细说明,”
      云薄见了朱县尉立刻贵了下来:“阳山剑派带人杀我父亲,还掳走我姐姐,连姐姐的嫁妆都被抢走了。此事天理难容,望朝廷对阳山剑派加以惩处。”
      “这个……”朱县尉看了南白宿一眼。
      “走吧。阳山剑派在哪里?必须将小姐带回来。”南白宿对云薄说。
      “女人能做什么?”
      “你的姐姐也是女人,不是拼命保护了你才被抓走的吗?”南白宿平和地说。
      云薄立刻闭嘴不吭声了。
      阳山剑派由徐阳山所创立,他手下几位嫡传弟子均有佩剑。整个门派刚建立不久,便通过收取保护费以及打劫获取了不少财物。徐阳山身穿丝绸长袍,腰间白金色的佩剑闪闪发光,剑长二尺,剑柄一尺七。这是他的弟子意外发现的宝剑,拿来孝敬他的。
      今日收成不俗。在里正死后,他们剑派的弟子正式宣布接管房租、地租的收取,而里正美貌的女儿也被大弟子很贴心地连同嫁妆一并带来。徐阳山寻思着一介村姑能被自己正式迎娶也算是美事一桩,不由得又多喝了两杯。
      “师父,不好了,有人来了!”小弟子怯生生地从门口闯进来,南白宿的刀柄架在他的脖子上。
      “这么明显的踢馆看不出来吗。杀了你,阳山剑派就改名为白宿剑派。”
      南白宿反手斩断徐阳山的半边腰。肠胃中未消化的食物和酒随着血液流了一张椅子。见众弟子要上前,南白宿笑着说:“很好,谁来争着做下一个死的?”
      众弟子一时间偃旗息鼓。大弟子觉得她只是趁人不备,提剑上前,结果被一刀穿胸。抽回刀后她抓过桌布擦了擦刀刃,全然不顾溅了一脸的血。她完全能在此大开杀戒,反正被掳来的云茜早已被青泓悄悄带走了。南白宿见他虽然不会耍刀剑,步伐和呼吸都很轻盈,非常擅长做隐蔽的事情。
      “青泓先生,留你的同伴一个人在那里没事吧?”
      “这种小事白宿姑娘足以应付,如果不能照顾好你,小生可要挨骂了。”青泓拿过一件外套,“夜露有些凉,小生特意拿了件你常穿的衣服。”
      “谢谢你,青泓先生。”云茜接过自己的外套,不由感叹青泓的周到。
      青泓觉得有些奇怪。按照正常情况,白宿姑娘应该早就处理好了事情赶上来了。不一会儿,后面就传来了很多人的声音。
      “阳山剑派追上来了吗?”云茜问。
      青泓挡在她面前:“云茜小姐,无论发生什么都请不要离开小生身后。”
      见了走在前面的南白宿,青泓才松了一口气。
      “你有在认真保护云茜小姐呢。”南白宿露出赞许的表情。
      青泓问:“白宿姑娘,怎么回事?”
      “徐阳山和他那几个走狗都解决掉了。剩下这些人说要拜我为师。那就先以师父的名义让他们将抢来的财物送回村民家中。”南白宿说。
      “阳山剑派也照师父的要求改成了白宿剑派。”一个扛着米的弟子谄媚地说。
      南白宿打断他:“够了,不要再说那个名字了,听着有一种莫名的羞耻感。”
      阳山剑派搜刮来的财物不出三日便尽数归还给了三十六家佃户,剩余的弟子尽数入伍为乡兵,填补了这个偏僻地方空缺的兵力,他们有义务协助农务、救灾以及击退外敌。南白宿也象征性地教了他们些关于剑术的知识。虽然她本人不是剑客,却有过很多迎战剑客的经验,基本的方法都大致了解,指导不懂剑术的人入门还是能做到的。
      “不对!不能握成拳,用拇指和中指捏着,就像握笔那样。”南白宿掰好眼前青年的手,“真是的,徐阳山连这些都不教给你们。不能为了贪图剑术随便追随人渣。”
      她见到另一对青年在用竹剑对打,直皱眉头:“不要互相砍刃,要刺。你们不是在做棍术练习,而是剑术练习。剑最重要的招数是刺招,再慢慢体会。”
      南白宿教了一个上午的剑术,弟子们明显有了进步。青泓打好水在路边等着她,只见女子手握着一柄长剑,光滑的剑鞘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青泓来不及用手遮挡光源,眼睛就几乎要落下。
      “这是徐阳山遗留的剑,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得到的,你姑且就先代为保管。”
      青泓手指颤抖了两下,还是没有接过剑:“白宿姑娘?”
      “就算你不会使剑,也先带上防身。”南白宿说,“如果能找到剑原先的主人,再还给他也不迟。”
      “对不起,白宿姑娘,对不起。”青泓小声说着,握住剑柄。
      “不会使剑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南白宿不觉笑出来,“若非机缘巧合,我也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很好,你这样看起来很有气势,拔出来看看。”
      长剑出鞘,剑身窄而厚,剑头极尖,南白宿手指弹在上面,立即回荡出空灵清脆的声响。
      “剑柄和剑身差不多长的刺剑,用法大概和枪差不多。劈砍都不得力,唯有尖端可以着力,这个剑客对自己的刺术相当自负,只是不知道究竟有多厉害。”南白宿感叹道。
      青泓收回剑:“太过自负的剑客很容易就会殒命,也许已经不在人世了。”
      “尹绯川先生是怎样的人呢?”
      “我师兄他是个谦逊温和、世上最好的人,这点白宿姑娘你不是知道了吗?”青泓冲南白宿微微露出笑容。
      此刻的云家正在筹备原里正的葬礼,以及继任里正的接替仪式。
      “薄哥儿,我新包的水饺,你们姐弟俩尝尝。”
      云薄见来人是刘寡妇,把手一挥:“拿走。”
      “太没有规矩了,云薄。”云茜斥责道,“爹不在了,他教的做人道理也通通忘光了吗!”
      “这些人没有为爹说过一句话,现在来做什么。”云薄不满地说,“连姐姐都是外人营救,他们根本没有过问。”
      云茜双手置于胸前:“所谓里正就要保护大家,他们太过弱小才会只想保护自己,正因为如此,才更要尽到自己的义务,不是吗?”
      “姐姐教训的是。”
      “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
      “就因为是里正就要牺牲得毫无意义,被人们遗忘吗?”云薄问。
      “这是我们家世代的规矩,你要是还有什么不明白,就问老祖宗去吧。”
      云家的祠堂列了包括云薄父亲在内八位里正的牌位,墙壁上的卷轴上写着初代里正云鹄亲笔书写的祖训。在魏晋交接之际,朝野动荡,饥荒和战乱中,云鹄带领仅有的族人来此定居,并凭借坚韧的意志将其发展壮大。祖训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云鹄对后人的要求,肩负责任,以此存活于乱世。清凉的夜露使云薄浑身发冷,内心的燥热也逐渐平息下来。
      “多亏南女侠相助,大家才能摆脱阳山剑派的强取豪夺,为表感谢,我决定把这个祖传的花瓶送给你。”朱县尉从木匣中拿出一只花瓶,“只有五十年,不算值钱,可惜我也拿不出更好的东西了。”
      南白宿指尖划过白色的釉:“非常感谢阁下的心意,其实我要花瓶也没什么用。请问方便的话,可以准备二斤干粮吗?”
      朱县尉当即松下一口气:“那是自然。”
      南白宿拿到下人呈上的干粮后欣然行礼:“有劳了,那就不打扰了。”
      “等等,”门外是早已等候多时的云薄,“南姐姐,如果你复仇成功,想要宁静的生活,云家村随时欢迎你的再度到来。”
      南白宿把耳侧的碎发拨开,冲他露出一个笑容。女刀客离开了这个村庄继续踏上复仇的旅途,而年轻的里正正式接管了村庄的大小事宜,小村又再度迎来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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