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风华

作者:大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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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怨


      “白宿!”
      青泓的叫喊顷刻间将她涣散的意识唤回。
      我想见你。这份心愿强烈得超过以往所背负的一切。正是对你的爱,才战胜了胸膛中的恨意,我才能看清这个世界。对你的思念使我无论何时都能心无旁骛地挥刀,斩杀了许多劲敌,也变得越来越强。
      想再次看到你温柔的笑颜,为此必须要活下来。为了活下来见到名为尹绯川的男人,我必须迈出这关键的一步。刀向上飞去,南白宿借着它落下的瞬间双手用力往下斩去,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只见皇甫浏的面门正中出现一道红色的细线,再然后他的脸沿着这条细线裂开,半个脑子滑落出来,白色的脑浆洒了一地。随行医师探查了南白宿的呼吸:“还活着,南白宿还活着。”
      “优胜者,南白宿!”谢安立刻宣布。
      “白宿姑娘。”
      “白宿姐。”
      青泓和李鱼围了上去想要一探南白宿的伤势。陆冶握了握枪,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做好了苦战的准备。刚才的南白宿或皇甫浏他恐怕没有自信赢,但是为了能和妹妹重逢,他重新燃起了战斗的勇气和觉悟。只要在此胜利,再打赢南白宿,就可以得到圣恩寻找妹妹。
      他的对手凌胥是个看上去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古铜色的皮肤富有光泽,高高瘦瘦的身体裹在灰黑色的麻衣里,腰间束着的带子由于多次漂洗的缘故而被染得花花绿绿,头发像奴隶的一样短,仅留到耳后,耳垂上各钉了一只金黄色的珍珠,鼻梁高挺,一双狭长的眼神锐利而明亮。他背负两把三尺左右的刀。他的刀尖略微带点儿旋,耍起来的时候像钩子一样难缠。
      “这个分组真是的。为什么不是和刚才那两人中的分到一组。”凌胥抱怨说,“和小孩打算什么。这样吧,俺先让你三招不还手,免得赢的难看。”他双臂抱头。
      陆冶斜向下放置枪头,冲向凌胥的脚腕。凌胥扭动后脚跟躲了过去。陆冶随即转动枪的上半部分朝凌胥左颌骨击去。凌胥张开右臂,脚步滑动,窜到了陆冶背后。陆冶双手高举长枪转身向后撞去却扑了个空。
      凌胥笑了一下,拔出背后的双刀。左臂贴近胸膛,左手的刀竖直放于胸前,右臂伸直,右手的刀水平抵在前面。左膝稍稍弯曲,压低的右腿绷得笔直。这正是一个攻守兼备的绝佳姿势,若是使用纯熟灵活,在近身战中几乎难以克制。之前的比赛中,他总是在对方攻来前以双刀架住对方的腰际和脖子。
      陆冶双手将枪尽可能向前推出,以确拉开攻击距离。不想凌胥迅速压低身子从他的枪下钻过。待陆冶发现时,凌胥手中的两把刀分别抵上了他的脚腕和脖颈。
      “认输吧,小郎君。”凌胥眯起眼睛,“待五年之后,想要和你好好比试一番。到时候如果没有变强就杀了你。”
      “我认输。”陆冶说,“心服口服。”
      陆冶并没有觉得那么难过。武学对他而言只是工具,他还不愿为了好胜心丧命。如果死了,就算赢了也不可能和妹妹相见了。而只要还活着,再艰难也总能继续不断寻找下去。
      “优胜者,凌胥!”荀羡宣布。
      虽然决赛还没有开始,但是照着南白宿的伤势,几乎不可能出赛。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凌胥将是本次御前比武的最终优胜者。比起失落感,陆冶心中更多的是满足。这个叫做凌胥的男人比比武中的任何一人都要强悍。南白宿就是没受伤恐怕也赢不了他。比起实力,他更多展现的是武学的魅力。陆冶更加喜欢练武了,想要不断变强,再打败凌胥。路过草药店时他顺便买了几付滋补的药寻思着要带给南白宿,毕竟那么重的伤,意志不够坚定的寻常人早就死了。
      “小陆,你要上哪儿去?”小鱼拦住他,“光是把药留下让我转交怎么行,必须亲自给她带去。”
      “没办法,既然输了比赛,盘缠又不够了,我就只能先行离开。”
      “等等。只是找妹妹,这种事我也可以办到的。”王慧说,“不是说过了吗,建康城是我的本家。不妨再多逗留一段时间。”
      “白宿姐被什么人带走了,你知道吗?”李鱼抓着他的袖子说,“我……还有话要对她说。”
      王慧安抚道:“她被带到寻阳公主府上养伤,不会有大碍。如果你实在担心,我也可以带你们见她。”
      “你究竟是什么人?”李鱼问。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王慧眨了一下眼,示意两人到他房内再做解释。
      听了他的解释,陆冶起身行礼:“草民陆冶,拜见会稽王殿下。”
      “别,我现在是作为朋友和你们说话,所以不必多礼。”司马昱含情脉脉地看向李鱼。“嗯嗯,小鱼姑娘,在主持比赛的期间。我一直都在看着你美丽的身姿。”
      “所以呢?”李鱼拖着腮帮子。
      “没,没有所以,我就是告诉你一下。如果姑娘不嫌弃,我保证你是我最后一房小妾。”
      李鱼的表情明显是嫌弃的:“你收了几房?”
      司马昱认真数起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行行行,别数了,我看得头晕。”李鱼说,“话说那个不近人情的坏蛋原来是你。白宿姐那么危险,你却不同意终止比赛,太讨厌了。”
      司马昱无奈地说:“那也没办法,规定就是规定。作为你们的朋友我愿意帮助你们,但是作为皇族,我必须恪守规则。”
      陆冶问:“殿下为何要隐瞒身份,潜伏于此?如今告知是想让我们做什么?”
      司马昱面色阴沉下来,半分不见富贵公子的浪荡样:“比赛中有人混进来了。凌胥那个人我碰巧认识,他的尸体去年十二月在住所出被发现的,身上的通关文牒也不见了。”
      陆冶说:“可是那个人给我感觉不像坏人。刀法间透露出正直。”
      “谁知道呢。我一直都在监视他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司马昱说,“非常狡猾。本来以为皇甫浏在,不至于让他优胜。可是再这样下去他就会赢得优胜,不能让这样可疑的人出现在皇太后陛下面前。”
      凄厉的风扫走了茅屋上的几片稻草,一家简陋的酒家中客人都已经离开,只有一个短头发的青年兀自捧起整个酒坛狂饮。穿一身棕色麻衣的酒店老板得意地说:“巫薰,你果然没有夸口,这下你一定可以觐见皇太后陛下。”
      “我又不是为了觐见皇太后陛下而来。”
      “你什么意思?”
      巫薰摊摊手:“本来以为御前比武可以碰到很多强手。那个使短刀的女的虽然很有趣,但是受了那么重的伤,打起来不会有意思的。不干了,我要走了。”
      “觐见皇太后,提出请求是所有人的心愿,你说没兴趣。”
      “我就没这个心愿。”巫薰懒洋洋地说,“皇太后肯答应的无非就是要点钱和小名声,她会同意并做到的事非常有限,没什么意思。”
      “你就没什么想要的吗?”
      “我想要遇到更强悍的人,把他们一个个打败。当初也是因为你说会遇到强者,享受乐趣,我才同意替你比赛的。”
      “可是……”
      巫薰不耐烦了:“一开始说好的事怎这样不痛快,你还算是丈夫吗!”他回旋身体避过酒店老板突然射来的飞镖,折返回去的飞镖将酒店老板的头巾打落下来。
      另一片飞镖却直直打中了烛台,四下里瞬间一片漆黑。巫薰抓紧了手中的刀。
      “巫薰,你是非常厉害。可是你的弱点实在太严重了。”酒店老板说,“我已经发现了,你不能夜视。”巫薰绕着桌子避过飞镖,却无法判断对方的位置,不好主动进攻。第二枚飞镖贴着他的头发而过。
      巫薰抓起一长桌子朝酒店老板扔了过来,挡住了飞镖。酒店老板来不及反应,就看到长牙般的刀抵在他的喉头。
      “为……什么?”
      “根据你的身形体格就可以知道你能打出多远、再加上攻击方向,很容易就能找到了。”巫薰的手一抖,他的喉咙被整齐地切开了。这个人并不是很强,如果是一流好手确实可以在黑暗中要了他的命。就算感觉自己这次惹上了不小的麻烦,巫薰也不以为意。反正世上的人肯定都要被卷入到各种各样的烦恼中,度过痛苦,战胜自我才是活着。他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走回去却被绊了一下,路面上多出了一块大石头。
      一个戴斗笠的人提了灯出现在他面前:“你快逃吧,此地不宜久留。我为你备好了船。”
      巫薰看到他的面容:“果然是你。”
      三月二十五,参赛者凌胥被发现是冒名顶替,他杀了一个人后便行踪不明。由此南白宿被定为了最终优胜者。只待她伤势转好,便可觐见太后。
      南白宿醒来后得知此事,则显得神情复杂。不在决赛中胜出而拿到名次让她感到无力,但是既然机会来了她就绝不会退让。
      南白宿习惯性地往身侧一抹,却摸了个空:“我的刀呢?”
      “如果说的是这把。很遗憾,已经不能用了。”寻阳公主说着让侍女端来木匣。
      跟随她三年多的短刀,刀刃上赫然出现了一圈豁口。南白宿垂下长长的睫毛,抚摸刀刃:“一路上努力保护我,做得好,辛苦了。”
      这个年轻的女孩便是在御前比武中斩杀了皇甫浏的人。她流了好多血却硬撑着,多么可怜的孩子啊,被刺得奄奄一息。而比起她身上的血口子,她身上无数刀剑造成的旧伤更为触目惊心。她的双臂如常年练武的军人般伤痕累累,寻阳公主难以想象这孩子经历了多少战斗。
      “身体如何了?”
      “白宿万分感谢公主殿下的照料。”
      “大姐姐,你是优胜者,一定很厉害吧。和父亲大人相比如何?”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围了上前问。他脑袋两边各梳着绸缎束缚的发髻,绸缎衣服上绣着精美的花纹,衣角交界处连缝隙都不明显。
      南白宿沉静地说:“每个人当然都觉得自己是最强的。”
      在进宫前的这几日,南白宿便继续在此修养。荀羡乃是朝中大将,宅中不缺训练场所,她便借此练习。南白宿扶住腰间的绷带,右手握刀水平向前快速挥动。她甩了甩手,始终感到不满意,借助腰部的力气再度挥出。
      “你在练习化用皇甫浏的招式吗?”荀羡问。
      “秘书丞阁下、公主殿下。”
      南白宿见到两人,即刻收回刀,跪地行礼。
      “南白宿,我一直想等你觉悟。照这样来看,我不得不把话明说。”
      “秘书丞阁下,我们似乎有一面之缘。”
      一时犹豫而未能拯救的女孩挥起刀参加比武,她的母亲恐怕也遭逢不测,荀羡心中沉重不已:“我已经知道了你的请求,这是大不敬,不要说出来,就算不甘心也让它烂在肚子里。”
      “恕难从命,秘书丞阁下。”
      “你出神入化的刀术在皇权的威力前微不足道,你挚爱的双亲在尊贵的血液前不值一提。你能活下来实属不易,就更加要好好珍惜。我会给你够用一生的银两,你年纪早该成婚了,我麾下不乏英武的寒门子弟,他们会愿意娶你为正妻。不该有的念头,无论多强烈都要磨灭它,这才是在这世间生存之道。”
      “我知道!但是身为侠士不可能放弃。正因为弱小无力,才要不断变强去争取。”
      长剑自荀羡的腰间拔出,直抵南白宿的脖颈:“既然你对自己的刀术这么自信,那么就在此一决高下。”
      寻阳公主以袖捂嘴:“令则,太严厉了,这孩子伤还没好。”
      “拔刀,南白宿。”
      南白宿稍稍弓身,抽出刀横置于胸前,摆好了战斗的姿势。
      “那个……”
      “我没事的,公主殿下。”
      荀羡收回剑,忧伤地说:“你如我想象中一样受了很多苦,但是你仍旧成为了一个善良优秀的人,堂堂正正地战斗着。”
      三月三十便是南白宿面圣之日。她并盛装打扮,而仅穿了一身干练的藏蓝色衣服。褚太后坐于轿子中,一张链子把她的容貌身形遮挡得严严实实,而从帘中则可以清楚看到轿外的人事物。
      “小女南白宿,今年一十八岁,生于苏峻之乱末,乃马夫和逃奴相恋所诞。家母遭受主人折磨为家父所救,家父为保护母女二人性命而被五马分尸,家母被追回当着小女的面被□□而亡。小女先后没为娼妓,尝世间疾苦,不敢忘却双亲恩情,草木生灵万物皆有亲爱之情,即使是最低贱的奴婢也有报效双亲的权利。为此,小女恳请太后恩准我复仇。”
      褚蒜子并未立刻回答,而是问:“众位卿家如何看待?”
      褚裒说:“臣但听太后意见。”
      “臣也是。”桓温说。
      荀羡低声说:“陛下、念在她是江湖女子,不懂规矩,请不要怪罪于她。”
      “这么紧张干嘛,不是个坏孩子,不是吗?”谢安笑着说。
      褚蒜子说:“汝刀术卓绝,大可自行复仇。”
      “自以为强力,以此发泄怨恨非吾所愿,也是对至死爱着子女的双亲最大的侮辱。小女乃是为了证明父亲和母亲的遭遇是不公正的。”
      褚蒜子沉思了一会儿:“吾听闻桓卿家也曾在一十八岁那年手刃杀父仇人,在当时不失为一桩美谈。”
      当朝重臣桓温的父亲宣城内史桓彝在苏峻之乱中被叛将韩晃所杀,泾县县令江播亦有参与。年仅十五的桓温悲恸不已,之后三年,江播过世,桓温假借吊唁杀成功死了江播的三子。司马兴男想起来了,南白宿身上的那份熟悉感。桓温也曾是个倔强又头脑聪明的少年英雄。她一看到他的样子就喜欢上了。
      “吾也没什么好给汝的。听说汝的佩刀损坏,吾心中甚为可惜,碰巧宫中藏品也有一把短刀,汝看看,可否喜欢?”
      太后身侧的侍卫递上一只木盒子。盒中放着一把刀,刀身上有一层黑亮的釉。南白宿拿起刀,它要比原来那把重一斤,身长二尺四寸。出鞘之后,白亮的刀面隐隐泛出青光,一看便知是上乘的宝刀。
      “此刀名为‘惜光’,传闻这把刀曾经斩杀过害人的妖魔,便就此成为斩除奸邪的刀。”
      南白宿心领神会,双手将惜光高举过头顶,低下了头:“圣恩浩荡。”
      “南白宿,自今日起你不再是贱民。”
      “小女惶恐,请允许小女保有父母带来的贱籍。小女希望陛下能够想起,在众多尘埃般的贱民中永远都有小女这样的人。”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褚蒜子轻轻说。
      眼看着比武已经结束。前往建康城的武人逐一离开。城中一时间显得冷清了许多。一个惊雷过后,淅淅沥沥的雨开始落下,路面变得泥泞不堪,难以行走。
      “什么事不开心啊,大小姐?”一把油纸伞罩在李鱼头上,眉目如画的公子站到李鱼身后,他身上的绿衫青翠欲滴。
      李鱼喜出望外:“二师兄。”
      “庄主身体抱恙,大小姐,该回去了。”
      李鱼扭开头,退了一步:“不要,我不想见他。我不想看到他们。”
      二师兄继续李鱼护在伞下:“庄主和夫人都很关心你,不许任性。”他略微阴柔的声音中听不出丝毫责备之意。
      “你,你明明知道我娘……”
      “那毕竟只是你的单方面臆测。这次事关庄主争霸,如果你不想辜负破军之名,就回来吧。你不只是大小姐,也是七师妹破军。所有九位嫡传弟子都会参加,以保山庄由最强的继承,发扬光大。”
      “我知道了。”
      陆冶焦急地等着会稽王遣人通知他消息。又担心他贵人多忘事,几日来都辗转反侧。见了来使顿时放下心来。
      “陆小郎,你的妹妹陆燕姑娘找到了。殿下特此让我前来通知你。”
      “多谢会稽王殿下,请问她现在何方,过得可好?”
      “是这样的,她……她就是前几日被杀的丝罗姑娘。很早就被收留她的亲戚卖掉了,他们原先抵死不认,后来才透露。”
      “骗人的吧。殿下那个人总喜欢开点玩笑,但是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侍从露出悲悯的神色:“殿下不会拿正事开玩笑。”
      陆冶的瞳仁扩散开,手上的枪随之落地,他有气无力地说:“是……是吗?谢……多谢殿下。”
      “陆小郎……”来使想要安慰两句,却不知如何开口。亲人遇害这种事,是无法劝说别人放下的。
      “嗯,多谢……我……嗯,就是说。”
      他的妹妹陆燕孤苦地死去了,被人残忍地奸污杀害。而他非但没能拯救她,连仇都无法为她报。到头来什么都没有为她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折磨一个无辜的小女孩就那么快乐吗?那是,那是他的骨肉至亲,是他留存于世的唯一家人。
      清明时节,河面上浮起无数明亮的纸船,活着的人将火光般的思念寄托在其上,惟愿死者安息。青泓放好纸船,看着蜡烛的火光一直消失在河道远处,这才起身拿过包袱:“我们走吧,白宿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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