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策

作者:谈天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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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求生


      我注视着如雅:“先生?如雅……你也认得了?”我以目示意,侍女们都退开了。

      谢如雅展开笑靥,似是而非。他弯腰掬起一捧染着荷香的水,翘首向南望。我跟着他看,楼台隐约现于一片夏日青翠中。虽然尚未到夕阳西斜,但远处山间晚钟之声随风传来。如雅微笑说:“姐姐,那位先生啊……”他拖长了声音:“酒归月下,风清琴上。一定是上官青凤。可惜东方玄鹏不见,但还好北帝活在世间。”

      我一惊:“如雅?”我不知道他最后的那句话暗含什么意思……如雅将白衣袖子拢起:“姐姐。我是给你做陪嫁的,我绝不会惹一点麻烦。”

      他又给我一个卷轴,轻快的说:“姐姐,上次顾尚之他们来看你,回朝之前在北朝购买了一些名画。我手里这幅乃是摹本。原图襄王梦神女,更是绝品,据说只有天下第一流画手才可画得。当时皇上甚喜,在昭阳殿引百官赏画,但结果却有人认得画上的女子。你猜是谁家的……?”

      我展开图轴,只见画中美女,风骨清艳,脸庞却十分熟悉。我“啊”了一声,原来是我在四川所见的雪柔姑娘,我问如雅:“是不是有人说这是湘洲王绍所纳之妾?”

      如雅点头:“也不过是个美人罢了,皇上却兴师动众。但后来不知怎的,又有人传说此女乃是四川送给王绍的,满朝文武私下怀疑王绍与蓝羽军有瓜葛……”

      我以指头扣着腰间的玉佩:王绍私下供给蓝羽毛军给养,本是要坐收两败俱伤的渔翁之利。也可以说是为了南朝好……但是,为臣者有这样的动作却不报之君王,引起猜疑也是必然的……,只是由此画,引出这个美人,又由美女,引出王绍,这个始作俑者……。

      我忽然记起在蓝羽军大帐里雪柔与“东方”的对话,脑海里又浮现出元天寰踌躇满志说“王绍必反”。

      我正要说话,元天寰的声音响起:“谢如雅,为何不请公主上台来?”

      如雅对他行礼,抬头一笑:“皇上请公主来见臣,并未说您也要见公主啊。君王是心,臣下是胳膊,哪有心不动胳膊自己动的道理?”

      元天寰带着几分醉意,发髻略松,斜插帻簪,若我不知他底细,定会觉得他颇有松间石上的高士之风。他唇边笑涡一显:“如雅才十四岁。你父亲风华号称江左第一,朕看你也有凤毛。生儿子只求优秀,百不为多,一不为少。”如雅皓齿微呈,他与以前在谢家田庄里一般,默默跟到我的背后。

      元天寰客气的扫了我几眼:“公主从渐台来?”我点点头。

      他低头,嗅了一嗅:“……我弟弟妹妹又在编茉莉花环玩了?”我直面他:“是。”

      他旁若无人,只缓缓道:“朕明日移驾京郊长乐宫,七月七日,未知能否回来。长安民俗,七月七,便有无聊男女祈愿放些烟火。公主最好在桂宫之内,莫出去看热闹。”
      我听他说的奇怪,皱眉望他,他腮边的笑涡又起,但眼神里的冷峻却让人起了寒意。

      元天寰和颜悦色转向如雅:“既来之,则安之。你为公主之令,待到明春,公主入主椒房,朕自会替你父亲照顾你。”

      如雅称谢。元天寰踏上龙舟,面色沉静。船头已动,他又问如雅:“今夜你可与上官一起去五弟太尉府内坐坐,太尉府是莲花池,少年们都荟萃其中。对我朝的俊才。你不会胆怯吧?”

      如雅含笑摇头。我一言不发,等船桨划开了,我扯住如雅的袖子:“皇上是否召王绍入京?”

      如雅这才收起笑:“是,但我出发的时候,王绍那边还是没有起身。”

      王绍出身琅玡王氏。王氏不仅是第一名家,而且还混入南朝皇族血脉中。元天寰方才心情打好的笑容,完全就像个老狐狸。我血气上涌,如雅却将图画拿去卷好了:“姐姐,你不去见见上官先生吗?”

      我动脚步,如雅就拦住阿若跟圆荷,笑盈盈的说:“别走别走,谁肯教我认四周的景?”

      谢如雅冰雪聪明,必定看出了什么端倪。但我脚下灌铅似的,挪步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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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本来以为自己跟着他书写的那个“静”字慢慢的静下了,也安于命运安排给我们的结局,但是每一步接近他的所在,我就想起他那灯下变得如纸苍白的脸。

      岸花汀草,蓬莱清浅,梦回仙境。玉竹扶疏,碧纱窗内,人影卓然而立。

      “夏初?”那声音似无比熟悉,温柔,而又一分犹疑。

      我应他:“先生?”跨过小屏风,只见他守候着。依旧是精粹端美,如冰壶澄澈。我最怕是先生哭,率先张皇起来:“先生……先生?”

      出乎意料,他给了我一个极其开朗的笑容:“别来无恙?”

      我快步走过去,说不出话。他张开手臂,一把将我抱在怀里,带着酒意的唇不断的轻触我的鬓发。我半开眼睛:“先生?”我竟不习惯这样的接近,何况左右可能有耳目。

      他愕然醒悟,这才轻轻将我松开:“看来你过的还好。”

      我勉强笑着摇头:“先生,我并不是好欺负的。”

      他只是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诺,给你的,瞧你这一身的墨味。”

      我接过瞧,是一方松烟墨,坚实如玉:“怎么来的?”我嗅一嗅:“是黄山的?”

      他笑道:“是,我去南朝了。也见到你家乡风土。小时候但听母亲提起……”
      我拉过他的手掌:“先生,怎么破了?”

      “啊,因去南朝匆忙,当时腿疾没有痊愈,所以一路常用竹轮车代步。有时候孙照不在我跟前,我自己以手推轮,才磨破了。”

      “你为什么要急着去南朝……?”

      他笑,与我一齐坐到冰簟上,手指搭上我的脉搏。

      我转过脖子:“上官,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为了我身上的毒……才去的南朝。”

      他盯着我看:“是,又不是,我不想在北朝,南方天气暖,我的腿也好了。”

      我问:“我中了什么毒?”

      他神态安详的答:“没什么……。我到了南朝觉得那不过是普通的花粉毒,用几次针便能祛除,别担心。”我不太相信,但他显得特别悠闲镇静,我不由得信了。

      他将手从我脉搏上撤去,瞬了瞬目,但无一句话。

      我将他身边的一把扇子取来,放在裙带上展开又合起:“先生,我住在桂宫。那天与你分别……是因为……我真悔……”

      他打断我:“不怪你,孙照都说给我听了。你第一次夜半吹野王笛时,我便有预感。但我总是逃避……。”他苦笑一下。

      我端详扇面,那扇面上画着一个望星的少年,只是个背影,却孤零而高渺。

      仿佛他注视的不是星空,而是风沙散尽的残空。旁边只有一行字“曾向阳光洒热泪”。

      我不禁道:“这扇面字画都是先生的?”上官沉默片刻:“不,是师兄的,或者说……皇上?”

      没想到元天寰的画也精进如此……我想起阿宙所说他长于书画。画?那幅送给南朝的仕女图……我心头突然冒火:竟然这般卑鄙的离间。王绍和我的谢师傅,一直是朝内最关心我的大臣。可能忌惮王谢士族,我才能平安的长大。

      我气愤地把那把扇子丢出去,上官不明所以,只弯腰去捡回来,他抚摸扇骨说:“我第一次腿病发的时候,师兄送给我这把扇子。他说写了上句,不愿意再题下句了。他不希望我像他。我当时感激,曾说:士为知己者死。”

      “士为知己者死?”不错,谁是我的知己呢?我望了一眼上官,惭愧,我并不了解他。今天我遇到的另一少年……我倒是了解,了解他的笑容,他的决心,还有他的承诺,但是……我失神片刻。

      上官神色抑郁,漆黑眸子仿佛可以溺人,他盯着我:“夏初,我决定回到北朝朝廷来,先在师兄的身边当一名无官的谋士。我答应过他:士为知己者死。无论如何,他是我的知己。我先遇到他,再遇到你。我只有一条命,我不能为你死了,我只能为你而生。”

      某种痛楚涌上了我的心尖,我默然许久,道:“做男人,先要忠于自己,忠于朋友,才能立身。至于夏初我,先生曾救了我,我欠你的才是。你说为了我生,我当不起,也不忍心。”

      上官黯然,他离我又坐远了些:“他是最强的,我们都不能相比。你现在已经没有退路,只能嫁给他。但我本来想,我若在朝廷,也许以后还可以成为你的退路。无论如何,我会等你十年,十年后你要是能幸福,我就离开,要是你不幸福……”

      “十年?”我才十五岁,想到我将二十五岁,那好像真是遥远到九重天的事情。十年后的上官,一定不复是这样的少年……。我忽然害怕起来:“先生?你说的是什么?”

      上官拍拍我:“十年……。天下胜负便分,你也长大了。”

      我两耳充斥着他平淡但震撼的话语,呼吸都急促起来,我掩饰的走到台前,天已近半黑。

      上官呆呆坐着,好像话一口气说完,后面的也讲不出来了。

      有内侍前来传旨,元天寰赐上官并谢如雅,坐帝王肩舆,让宫女们手持莲花烛送他们去太尉元君宙府。上官对视我一眼,带着如雅去了。

      我于高台上,水天苍苍,何其茫然……宫女已立于我背后,我吩咐道:“回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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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宫的夏夜。银月光于纱帐上仙气渺乎,青鸟似乎真要展翅分离。在青鸟的翅膀后面,出现了一个高洁的影子,真像驾鸟行云的使者。那是上官?

      我惊醒了。拈起寂寞流苏,托腮横卧在绣衾上,把玩着胸口的金凤。

      我已经不复是山中夏初,我是国之公主。我不能让上官等我,虽然他可能真的成为我的退路。

      他和我,都仅有一段青春,让人为你辜负青春,而你的青春却不能回报,对他人不公,对自己也不重。我无法接受,必须当面拒绝。我主意拿定,又有莫名的惆怅。惦记起谢如雅。他初来乍到,今夜在元君宙府,不知如何。以前在谢家,人人都捧着小公子,如雅虽生性和乐,但也太过锋芒。阿宙此人,性格高傲……

      我正担着心,阿若却来回禀:“公主,两位王爷在桂宫门前。”

      “两位王爷?是五王,六王?”我急忙挽起头发坐到镜前,手又不动了。

      阿若点头:“五王送六王回府,两位王爷过桂宫,向您问安,五殿下有几句话要说,但又吩咐若公主安歇了,就直接让圆荷小妹传话便可。公主……还有一刻各宫都要闭门……?”

      我断然将拿起梳子:“我见。但时辰不早,宫有宫规,我不便请王爷们入宫,我稍后就去宫门。”阿若一离开,我就发现圆荷又瞪着眼珠子,我把梳子丢给她:“笑什么?没规矩!”她更笑得眼睛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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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君宙果然等在桂宫门前。他穿着白色绣龙袍,气度端华。他六弟元殊定与他服饰穿戴一样,只是站在偏后的位置。他虽然现是声震都城的京兆尹,但跟着更高挑的阿宙旁,还是显出几分少年人的稚气。

      守宫的赵显靠着大刀,在宫门的一角斜瞅着阿宙,边用竹签慢慢的剔牙。见我出来才立正了。孔雀石的眼珠子转到我还毕恭毕敬,移到阿宙又有不平之色。阿宙却好像根本不认识他。

      月下,阿宙显得剑眉颇浓,凤眼中流淌着春江河水:“公主,我送六弟经过桂宫,来给你传个信。皇上已命如雅暂时下榻在我的府邸里,你不用挂怀。”他更低声说:“其实,你师弟便是我的师弟……七月七,你别忘了去高斋看仙人,啊?”

      我不愿意在六王面前露出什么,便道谢说:“多谢王爷费心照料如雅。时候不早了,你们都请回吧。”

      六王扬眉一笑,下巴上的那道疤痕也动了:“公主不必客气,将来不都是一家人吗?哈哈,五哥今夜真好,我明日不过出发去一次平城祭祖,他便依依不舍起来,偏要送我。”

      阿宙白他一眼,不予理睬。我总觉得相对于他的孪生妹妹,这魏王太过灵活,好像谁都抓不住的感觉。平城祭祖,是代皇帝,不派阿宙,倒派了有实差的他……

      我只能动了动嘴角。

      今日七月五,明日六王出城,元天寰也出城……?我突然生一点点不祥的预感。

      我问阿宙:“七月七就来了,京城留下你?”

      阿宙的笑明艳可压到月光:“嗯。我守城……。公主……”他转头瞧了弟弟一眼:“快关宫门了,请公主回去吧,我们也该告辞了。”

      我微微鞠躬,他们兄弟也郑重还礼,六王忽然问:“公主,谢如雅几岁?”

      “十四岁。”

      元殊定喔了一声,阿宙不耐烦的催他:“走了,走了,别忘了皇上的训诫。”

      他再不看我一眼,便推搡着弟弟的背,我也转身回去,走了不远,听到清夜里阿宙激昂笑一声:“比比谁快?”便催马踏月而去,他骑姿潇洒,其弟也不甘示弱。元氏入主中原多代,但是草原胡人血统依然存在,而且在元天寰的弟弟们身上闪闪发光。

      我经过赵显时,告诫他说:“赵显,这两天可要小心。七月七,一定要紧闭宫门。”
      他蓝眼睛一转,过了一会儿,才谦恭的答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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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七的清晨,就没有一丝风,桂宫豢养的狗儿都伸出舌头趴在树荫下,图点凉快。

      我一早就穿戴整齐,躲在水晶帘内,自己跟自己下围棋。手触上碧玉棋盘,指尖游离一丝凉意。黑的,就像元天寰的眼神,看不透。白的,就像我的未来,敢写,什么都有,不敢写,还是什么都没有。

      我才解了半个局,如雅就来求见了。因元天寰将宫城北侧的桂宫当成公主府,所以来往客人常有。不过,如雅算是第一个男的座上宾。

      他依然穿着白衣,我劈面就说:“你过几天就来当府令了,可不用穿北朝官服,白衣恰好是孝衣。我已经写好表章给皇上,你就放心吧。你在太尉府,可受委屈?”

      如雅机灵的一笑,和个猫儿似的:“姐姐,从小只有我委屈别人,哪里有人来委屈我?”圆荷今天倒勤快,给如雅端上来一碗藕丝冰水。如雅慢条斯理的用勺子在里面搅动,对圆荷微笑说:“劳烦圆妹妹给我再取一条手巾来。”小丫头一溜烟的去了。

      我忙问:“你有话说?”

      他睫毛抖动:“姐姐,我母亲让我给你传话:说我父亲独木难支,当年对不起你们母女。母亲还说,据她所知,有两件重要的东西,公主若能找到,则今后岂止可母仪天下,甚至……”他声细不可闻:“君临天下,也名正言顺。”

      我将围棋子儿一颗颗的摆进玛瑙盒,不会再吃惊,原来谢师傅夫妇也不知道我父亲将东西藏在哪里……我吸了一口气:“如雅,为师一日,终身是师傅。我绝不怪谢师傅。我这两天一直想,你为什么来北朝?你不单是为了给我做陪嫁,对吧。”

      如雅黑发如绢丝,衬的少年面庞白嫩如花瓣,他又笑了:“姐姐,我是帮你,也是帮我自己。当今时局,谁人最强?原来人人觉得元天寰固然厉害,但一时摆不平四川……。可是他居然征服那么快。南朝虽然有王,萧两员猛将。但王萧素来不和。将来元天寰挥师南下,万一大水倾舟,王谢家族沦为阶下囚,莫说我等,堂前燕子可有栖息之处?”

      我点头:“不错,狡兔三穴,何况乱世之人。你来北朝是为了南方的谢家留一条退路。只是如雅你想过没有,在南朝你只凭身份,就可以坐至公卿。而在北朝,你的根基除了谢家名望,还有就是我。我若不能自保,你怎么办?”如雅喝了一口冰水,笑意甜甜。

      “姐姐,我要是不信你,也不会来。你非但可以自保,你还能带着弟弟我更上一层楼。但我们俩凡事都要步步为营,不可越雷池一步。我这两天住在太尉府,太好了,知道了许多信息,那位上官先生……原来认识好些青年名士……”

      我暗暗吃惊:我所知的上官好像是个青山中,妻梅鹤子的孤立少年,他又是怎样结识这些人呢?我忽然记起他当初在山上所说的话……。他曾说蓝羽军,南帝,王绍,元廷宇都不值得依附。他的最初抱负……,若他想过出山的话,他就想好了选择元天寰。元天寰是否东方,倒是次要的了。

      如雅注意到我的失神,沉默着。圆荷捧了装有冷手巾的水晶盘子进来,我伸手出来,拿了一条擦手:“如雅……你见过六王爷……?这人不好,你要留心。”

      如雅的笑容凝滞了,用手巾一抹脸,眼白向天,傲然冷笑数声,一句话没有。

      我猜元殊定可能冒犯了他,忙宽慰他说:“不用理他就是。如雅,你看这个字。”

      如雅蹲在我旁边,看我用捏着湿巾子在地上写字。

      “士,这是士族的士字。”

      “嗯。”我答应道:“如雅,真正的士,可杀不可辱。士字中的这两道长短不一,只能上长下短。若颠倒过来,就是‘土’字,土著跟士族,分寸之差,却差千里。你还小,跟人交往一定要把握好分寸,长短。别人就拿你没办法。”

      如雅嘴角一扬,小瓷人儿又鲜活了,他道:“他一个鲜卑奴,能把我怎样?北朝三个王爷,虽然是赵王最显眼,但这个六王爷一定会栽跟头。”

      我额头上又出了汗,把手巾揉起来,丢到水晶盘里,对如雅道:“如雅,你回去告诉赵王:我不信有什么仙人,可是七月七晚京城也许有鬼。王爷一人守京,宜格外小心。”

      如雅答应。他年纪虽小,但毫无不牢靠的感觉。他环视四周:“姐姐,桂宫现属于姐姐名下,有多少财产?我都要记帐才好。”

      我笑道:“啊,难道学你母亲晚上计算筹码,白天不配玉,只配带一串钥匙嘛?”

      如雅忍不住扮个鬼脸,指了指自己的腰带,我一瞧,他腰间真的有个虎头环扣,挂着两三把银钥匙。我跟如雅都似忘了忧愁,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圆荷,也掩嘴不住的偷笑。

      我终于停下笑,握了握如雅的手:“如雅,听我的,今夜如果真的有什么大事。你一定要在自己屋里,绝不走出来,好么?”他迟疑,才闷声应了。

      我把自己的皇后玉燕怀里取出来,放在他手心:“你拿着这个燕子。要真的有人闯进你的屋子,你就说:桂宫之宝物在此,要动我,就是动公主,皇上杀无赦。”

      七夕月才上柳梢,整个长安城就骚动了起来。高高的宫墙隔不住市井的丝竹。所有宫女们由阿若带领,一起穿着罗衣,系上五彩的丝带。我是不能禁止她们乞巧的,虽然身处深宫,青春年华有限,幸福近于渺茫。

      我离她们稍远一些,靠在一棵没有还长大的桂树旁。星眼眨着,似乎能读懂我的心情。七夕有或者无,对我都没什么关系。我纵然是个下凡的织女,我所爱的人,也不会是个放牛娃。天下未嫁女千千万,神佛一定会疲累。与其听我这个帝王女儿不切实际的梦想,还是将机会留给平常的姑娘才好。

      我正看着宫女们欢笑,圆荷揉着肚子跑过来,脸色发白,还在发抖。

      我摸了下她的头:“怎么?吃了药,肚子还疼,你下午怎么能喝那么多冰水?”

      她踮脚在我耳边说:“公主,那个明光殿,有鬼……”

      “有鬼?……”我捉住她手:“你确定?天下只有人装神弄鬼的。别怕。”

      “阿若姐姐她们都说:明光殿以前闹鬼过,所以文烈太后命人将那里封闭了。可是,方才奴婢经过的时候,我明明听见里面有人的脚步声。”

      一阵微风,树枝碎荫打在她脸上,她黑眼珠里满是恐惧。我镇定的拍了拍她肩膀:“对谁都不准提。你跟在我身旁,我是皇女,鬼都不敢近我。真有鬼本公主一定捉它。”

      我想明光殿也许真的有“鬼”。但现在打扰宫女们不合适,倒会显得我多疑小气,我绝不可在北朝宫人面前失去端重。因此我打定主意,等明日白天,召入赵显,再打开明光殿查个究竟。

      一声响,长安城角飘起朵烟花。北朝的长安,一年只有除夕,元宵,七夕三个节日才可燃放焰火。圆荷扯扯我袖子:“公主,奴婢想看看长安城,您带我去上次的那个高斋瞧一眼行不?奴婢做梦都想看。”

      她撺掇着,我心知阿宙说仙人是胡说,但心里乱的没下脚处,也领着圆荷又上雪粹高斋去。她欢天喜地的提着一盏红灯笼。长安,九州里最大的一座城市,就在我脚下。千灯碧云开,高楼红袖招,棋盘之布局内,不断有欢歌笑语传来,更有街市一盏盏流萤般的灯笼,照出婵娟无数。我正感慨,圆荷说:“公主,瞧那里!”

      我凝眸,又是一束烟花燃尽。在火焰的热力逐渐消逝的地方,有片广阔的屋脊发出微红光芒。那一定是珊瑚树,小时候我记得它们给我的惊喜。月牙儿钩着琉璃瓦,偌大的长安全部的屋脊上,竟然有一个人站着。远望他,一身翠衣,衣袖飘展,腰间悬剑。好像漫天的昙花,被少年青翠修长的人影揉碎了,只留下空寂暗香,悠扬在夜空之中。他也正面向桂宫。

      我知道仙人的样子,一定有双会偷心的凤眼,他……。圆荷点着红灯笼,他瞧见我了?我没有动,他也没有动。许久许久,我心里才涌上了“七夕”。我是怎么了?今夜真的是七夕。长安城里儿女成双,我才会和他俩俩相望。

      忽然,从空气里传来了惊呼声和倒塌的声音。我醒悟过来,越过那片屋脊,在长安的一角已有火光冲天,火舌带来了奇怪的气味,还伴有垣柱倒塌的震天巨响。炭火的红色,让阿宙王府顶上的红珊瑚光黯然。圆荷大叫:“公主,烧着了!看……菩萨啊。”

      我再仔细一看,阿宙的屋顶上已经空无一人。长安发生了火灾,究竟是谁的宅第?

      我赶紧吩咐圆荷:“快,我们下去。”我拖着她下了高斋,阿若追上来:“公主,好像失火了。”

      “哪里?”

      “奴婢让赵显派人去打探。是大商人涂氏宅先着火,而后殃及到旁边的晋王府。”

      我按住圆荷:“别慌,去把所有的人都叫来。”

      原来是晋王府!元廷宇死了,我也曾见过他的遗孀韦氏妃。韦氏请我代为奏请奉献元廷宇资财为军用,我没有明白的对元天寰说,但是考虑再三,也请来罗夫人说明白了。

      但是,据我所知,元天寰根本没有理睬,晋王府没有遭到任何人的插手,也没人到王府搜查取宝。我早就怀疑他不会放过孤儿寡母。今夜他离开长安,却有了这场晋王府的大火。我自己也曾经纵火,当然知道火的好处,对于人,死不见尸,对于物,都化成干净。人死无对证,物呢,绝不会自己开口。这般的夏夜,倒是这般的凉薄。皇家之情,还不如纸。元天寰之可怕,在于他杀人的不择手段,也在于他对于世间常情的淡漠。我若杀人,绝不选七夕,但我不得不承认,今夜着火,确实是最好的时机。因此我成不了天寰,上官能么?阿宙能么?阿宙……我更忧心阿宙,在今夜中,阿宙会怎么对付?元天寰要阿宙一个人对付,又是何意?

      元天寰的眼睛无处不在……我当然不愿露出半分。我们等了半个时辰,阿若回来报信:“公主,赵显说:因太尉赵王殿下今夜预备了大量人手防止火情。因此方才晋王府的火势收住了。幸好没有波及周围的一所大寺院。”

      我点了点头,眼皮还是跳个不停,但嘴上说的硬朗:“好,既然如此,各人都安歇吧。”

      我疲惫的走回殿中,正是午夜,一只黑乌鸦掠过中庭,几根焦毛掉落下来。

      我皱眉,刚想坐下,阿若又飞奔来:“公主!公主”

      “慌什么?”我坐下来:“怎么了?”

      阿若凑近我:“公主,赵显要问公主一件事情。……刚才,晋王韦氏妃带着晋王的三个王子来桂宫,请求让他们暂避。您看?”

      我完全没有料到韦氏这一招……。她可怜,未成年的孩子们更是无辜。但我怎么办?我能保护他们一时,他们还是有自己的命运。

      我站起来,又坐下.手脚都有些麻木。倦意不可挡,我叹息了一声,说:“告诉赵显:紧闭宫门,不许他们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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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生活中我最要好的朋友常管我叫“太婆”。为啥我叫太婆呢?因为我性格粘糊。生活中,我正如我妈说的“感情比别人迟钝半拍”。太婆说书,跟太婆裹脚布一般,有人愿来听,我已经挺高兴了。只要用心写,文总是一篇会比一篇进步。若不是05年我被砸得怕了躲起来两年。厚着脸皮坚持写到现在的话,只怕进步要大多了。临近年底,我心思也杂。文要好,静心乃是第一。大家给的意见,一并收取,反正网络上只是放初稿,以后修改,会把脉络梳理清晰。
    文案我不会改,也不需要改。这文案乃是此文眼睛,先有文案,再有全部故事。
    我写文,其实觉得现实比较累,才来做点糖果娱人娱己。如果有一天写文让我不快乐,或者成为我的包袱,我毅然会让“天音”两字谢幕。逐渐趋向商业化的网络文学,最终我可能还是不得不离开。生活里看惯了利润数字,也见识过多的商业化。若网络也被完全同化,则我这种作者不能再有梦的空间,也就没有存在必要。
    最后看到读者说等我的更新到半夜,不忍心,太抱歉了。我最近太忙,天气又寒了,晚上根本不能写。通常情况下,我是隔日更新一次。更新的时间为北京时间上午到傍晚,若晚7点我还没有更新,这一天更新绝不可能了。请看官们同样保重贵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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