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失声

　　其实第一次经过李主任的心理干预后，再看见她，他就隐隐记起了她是谁。
　　她告诉自己她是随安。可那双笑起来眉眼弯弯，清澈的像小鹿般灵动纯真的眼睛，分明是记忆中那个叫自己容与舅舅的小丫头。

　　小鹿儿，你说的这些容与舅舅都还记得。
　　这里是十里镇。
　　这里是你的家。

　　随安站在原地微微笑着看容与走向那颗枣树。今天的阳光正好，风也温柔。他穿了件纯棉灰色的开衫，站在刚刚抽芽的枣树下，身姿欣长挺拔。微微的春风吹过来拂起他柔软的黑头发，他抬起自己的左手握住在半空中摇曳的枝桠，右手轻轻抚过一片嫩绿的新芽。
　　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猜得出他此刻的好心情。闭了闭眼，随安能够清楚感受到风抚过脸庞带来的轻柔的舒服感，还有心里那满满的满足感。

　　春风在慢慢吹，她在静静看他。

　　吃过午饭，姜易承便要动身回南清了。随安送他到院外，将手中拎着的茶叶礼盒和之前做好的一套餐具递了过去：“替我向舅舅，舅妈问好。”
　　“没我的礼物？”姜易承笑笑。
　　“没有。”随安也笑。
　　“诶？”姜易承收了笑，仍不太相信：“还真的没有啊？”

　　随安嗯了声：“回去了帮我好好看着我爸，别让他喝酒了。礼物的话……”顿了顿，在姜易承急不可耐的神情下，认真说道：“还真没有准备。”
　　姜易承被她的话噎到，表情变了又变：“可以，我早该知道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爱记仇。”
　　他说完，有些哭笑不得：“真搞不懂自己刚刚还有什么好期待的？”
　　“我也不太懂。”
　　“……”
　　随安抑制不住的想笑：“对了，我书房的那幅‘丝绸之路’字画，你不打算再问我要要看了？”
　　那是南清画院齐院长的画作，再现了昔日丝绸之路的繁荣。

　　姜易承拿手抚了抚额，不是很想理这个以挖苦自己为乐的小表妹了。那幅字画他这两年来觍着脸问她要了不下十几次，如今还不能有点自知之明？
　　不过能见到她这样好心情的和他一起开玩笑，姜易承的心里头倒是宽慰了一些。只是……他想了想，还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问她：“真的决定好了？”
　　声音突然变得慎重起来。

　　有些奇怪的问话。
　　随安随着表哥的目光望去，将到嘴边的一句什么？给咽了下去。
　　二楼靠北边的房间里，容与正倚窗而站，双目微低看向花园的景致。春日午后的暖阳透过窗棂大片大片地铺洒在地板上，又落到他的身上。恍惚间，她似乎觉得时间回到了他送老师来十里镇写生的那个春季。
　　她还记得那天她是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睡午觉，朦朦胧胧间看到他背对着自己坐在窗前。他的身影和明媚的光影融合，看不分明，却异常温暖。

　　“其实，就这样远远地看着他，我已经很知足了。”随安抿了抿唇。
　　如今，可以和他站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着同样新鲜的空气，沐浴着相同温暖的阳光，她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你啊，”姜易承收回自己的目光，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创伤应激这种症状没有人可以百分百的保证完全好起来，如果——”
　　“没有如果的。”随安声音淡淡的打断了他的话。
　　“我是说如果，你先别和我急，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吗？容与他要是一辈子都这样，你怎么办？”

　　随安低了低眉：“我现在只想照顾好他。”
　　姜易承听后抬手拍了下自己的额：“你还真的没有想过……”
　　“哥，”随安声音低低地喊他：“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担心他不懂我对他的感情，更担心他的应激源会不会好起来。可这些我都不怕。他现在不明白我对他的感情，有一天他会明白的。他现在控制不住创伤带来的痛苦，有一天他也会好起来的。也许等待的时间会很长，可我会耐住性子在他身边陪着他等下去。”
　　话音落下，她仰起头，朝容与在的方向挥了挥手：“我最害怕的是，和他再有离别。”

　　姜易承看着她。她明明在笑，却有一滴眼泪，流出眼外。他下意识地抬了抬手挡在眼前，似乎午后的阳光太过于刺眼了些。
　　他想问，如果等待的结果不如最初所愿要怎么办？却不再忍心让她难过。
　　真是个，傻妹妹。

　　“别担心我啦，”片刻的沉默后，随安声音温缓地说着：“我会过得很好的。”

　　姜易承驱车离开没有多久，小秋儿也依依不舍的和她道别去了学校。
　　院里院外又变得安静起来。
　　花园走廊上随安忍不住偷偷地抬眼去看站在身边的人，当视线不经意对上那双含笑的眸子，不自觉羞红了脸。
　　他也在看着她。

　　十里镇虽有千年历史，至今仍保留了很完整的明清建筑。平日里，游人并不多，整个十里都显得很宁静。
　　这天，随安将手里釉上彩的单完成后，去了花园找容与。

　　来十里镇的这段时间，容与除了还是不愿意开口说话外，其它症状好像都在慢慢好起来了。不会莫名的乱发脾气，也不再经常被噩梦惊醒。坏的情绪也正在学着控制。
　　之前李主任和王医生过来给容与进行心理干预治疗，在李主任的建议下，随安给容与制定了一份适合他的作息时间表。
　　现在是下午六点多，太阳渐渐从西边落了下去。温度也降低了些，不再适合坐在花园走廊中的石凳上看书。

　　随安走过去，弯腰看他：“看到哪里了？”
　　容与将手中的书摊平，递给她。
　　随安笑着接到手中，只是在看到口脂两个字的时候，脸上的笑意顿时僵硬。她以为容与看的还是昨天没看完的地方县志，哪里知道会是《花间十六声》。若是放在平时她自己拿来看也没觉得什么，甚至还会沉寂在那种充满了各种香味的氛围里。可是这些词意终归是极其的香│艳，将书合上，她有些不自在地移了移目光，不敢再看他。
　　知道他喜欢研究香，她当时就应该把“香道三学”摆放在书柜最显眼的地方……

　　容与有些好笑，本想将书拿过来和她一起回去，看到她无意识做出咬唇的动作后，他原本想要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
　　女孩本是透着淡淡红色的唇突然在此刻充满风情。

　　垂晚的风，也不知先吹红了谁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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