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失声

　　容与脑部的伤是旧伤，脑损伤时间太久，再加上当时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如今只能采取保守治疗，训练言语，循序渐进的一个过程。
　　在采用头皮针刺的第二疗程后，郭医生请来了他的好友，南医大医疗脑健康的言语障碍训练马老师。开始针对容与的发声和言语进行训练。

　　康复训练的过程，是一段非常艰辛的旅程。
　　随安陪在容与的身边，很多时候她看着郭医生将一根长毫针接着一根长毫针快速地刺入容与脑部的言语区和运动区，听着容与偶尔发出的疼痛闷哼声，她的心都会紧紧地收缩在一起，又酸又疼。

　　“别……别……看……”容与松开捏紧的手心，强忍着长毫针刺入头皮的尖锐刺痛感，颤抖地抬起手，轻轻地覆住随安的眼睛。
　　随安的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她猜到容与是担心她看到他头上插着密密麻麻的长毫针会感到害怕，心下了然，她伸手将容与遮住自己眼帘的右手轻轻拿下，改握着他的手。她摇了摇头对他说：“我没有害怕。”
　　她没有害怕，只是难过自己不能替他承担这些痛苦。哪怕是替他分担一点点的痛苦，也都做不到。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在心里不停翻腾着，压着她找不到出口。

　　当十六根长毫针全部刺入进容与的头部，随安明显感觉到容与长松了一口气。她伸手轻轻拨开挡住容与额前的湿发，温柔地替他擦去那多出的一层虚汗。
　　针灸治疗需要在病人的头部上留针十二个时辰，郭医生向他们交代了遍需要注意的事项后，便让随安先扶着容与回病房里休息，等下午的言语训练。
　　随安一一记下后，朝郭医生微微颔首道：“郭医生辛苦您了，我先扶容与回病房了。”
　　郭医生面带微笑的将他们送出康复治疗室的门外。

　　夏日绿树阴浓，下了一夜的大雨后，早间的第一缕晨风从窗外吹进来，竟带了些稍稍清爽意。
　　随安将病房的窗户推开，深吸了一口微风送来的新鲜空气。
　　容与的病房在十七楼，随安透过窗外能看到附近的工业园区。
　　前两年为了缓解市区交通压力，南都医院已经从市区中心搬到了南清郊区的主干道附近。
　　清晨的园区已经熙熙攘攘，各种早点摊占据创业路的两旁经营。有那么两三家早点摊前，排队的人络绎不绝。远远的能看见摊主将热腾腾的白皮包子装进食物袋里递给顾主。

　　“在……看……看……什……什……么？”容与从浴室洗漱出来，走到随安的身边。
　　“人间烟火气。”这样的清晨生活，嘈杂又热闹，平凡又温暖。

　　随安说完偏头去看容与。他洗了头，头发未干，发梢还挂了水滴。窗外的风软软地吹着，随安盯着那轻动的发梢，心底有朵花在悄悄绽放。
　　这是她的烟火气，只要他在她身边，就能轻易抚慰她的一颗心。
　　众生芸芸，而她不过是个俗人。

　　一整个夏季很快过去，容与的失语症医治和创伤后的心理建设也都到了第四阶段的治疗中。
　　早上做完头皮刺针，随安扶着容与回病房。
　　容与这段时间又消瘦了很多，随安扶着他单薄的身体，一边走一边心疼地问他：“想不想吃点什么？”
　　“还……不……饿……”
　　“怎么会不饿呢？”随安停下了脚步。她抬起头看着容与的眼睛，认真地说：“自从针灸治疗后，你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了，我很担心你的身体。”
　　“小……鹿……儿……”随着康复训练的治疗，容与现在说话已经不会用词错乱了，他说的慢一些，也不会过于反复。
　　他低头看着眼前这个眉目皆温柔的女孩，女孩儿那双水汪汪明亮的，好似盛满繁星的眼睛里此刻宛如暗淡的湖面，那里面藏满了对他的疼惜。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突然改变了主意：“我……想……吃……梨……粥……”
　　“梨粥吗？”随安有些意外容与的松口，下意识地又确定了一遍。
　　容与点了点头。

　　他记得随安小时候虽然挑嘴，却很爱吃梨粥。梨粥的味道是软糯清润中夹着一点甜，小姑娘捧着汤碗香喷喷的吃完一碗，舔舔嘴唇朝他母亲甜甜地望去：“白老师，我还想再吃一碗梨粥。”
　　“好，”母亲笑着接过小姑娘手中的汤碗，“我去给小鹿儿盛梨粥。”转身去厨房时忽然将目光看向他，温柔地问道：“阿与要不要也尝尝今天的梨粥？”

　　他和随安不同，从小便不爱吃甜食，刚要拒绝时，小姑娘奶声奶气地声音响起：“哥哥，梨粥很好吃的。不甜，很清……清……”
　　小姑娘的词汇量还很少，着急了半天也不知道要把清甜换成其它什么词语。
　　这时姜采姐停下手中绘画的动作，从画板中转头看向餐桌这边，微微笑着提醒女儿：“是不是很清润？”
　　小姑娘清澈的大眼睛霎时明亮了许多：“是清润，还很清香！哥哥，你就吃一碗呗。而且今天是惊蛰天呢，要吃梨的。”

　　“那小鹿儿知道惊蛰节气为什么要吃梨吗？”他摘下眼镜，将手中的书合起重新看向小姑娘。恰巧前几日他给小姑娘讲的睡前故事就是流传下来有关惊蛰吃梨的一则小故事，如今会这么问无疑是想考考小姑娘的记忆力。
　　“惊蛰吃梨是祁县民间，闻名海内的晋商渠家相传下来的。”小姑娘毫无停顿地接着说道：“渠家先祖贩梨创业，历经艰辛，才定居祁县。渠百川的父亲是为了让他不忘先祖，努力创业，光宗耀祖。”
　　小姑娘不仅记得，还记得很清楚，虽然年纪小很多咬字还不清楚，但是他都听懂了。

　　“哥哥，我都记得的。”小姑娘动了动身子，朝他身边坐了坐，靠他很近。他知道小姑娘是喜欢闻他身上松木清香的味道，笑了笑又逗她：“哥哥还要再问小鹿儿一个问题。”
　　小姑娘听她这样说，登时调整坐姿，立直了身子学大人的模样对他说：“哥哥你问吧。”
　　“小鹿儿觉得是刚刚梨粥的味道好闻，还是容与哥哥身上的松木味道好闻？”话落，他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啊？”小姑娘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她睁大了眼睛，有些呆呆的可爱。
　　还想再逗一逗时，母亲的声音缓缓响起：“阿与，你又逗小鹿儿了。”

　　那年三月天的惊蛰日，小鹿儿甜甜的笑容，母亲转身看向他温柔的目光，突然间清晰地浮现在容与的眼前。他仿佛透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声，听见母亲温柔舒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与，梨粥好吃吗？”
　　容与的心中生出暖意，他不自觉地出声：“梨……粥……好……吃……”
　　话音落下，他才恍然回过神来。

　　“容与……”随安看着他，欲言又止。
　　“刚……刚……”容与露出笑容，低头看向随安：“想……起……了……小……鹿……儿……小……的……时……候……”
　　“还……有……”他的声音顿了许久，才接着说道：“我……母……亲……”

　　随着容与话音的落地，随安担忧的神情变得欣喜起来：“容与，你的应激源是不是好转了？”她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极了夏夜里熠熠闪光的满天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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