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失声

　　千万朵烟花在天空中绚丽地绽放，把十里镇的夜幕装扮的分外闪耀。
　　梁柏欣赏完这一场足足燃放了二十五分钟的烟花后，勾了勾唇角笑：“咱们顾总这生日礼物送的真是，成人之美啊。”
　　他和顾彧站在十里观湖客栈的阳台上，自然而然也注意到了站在对岸的随安，还有她身边那个被顾彧称为哑巴的男人。

　　梁柏的话音落下，顾彧倒是难得的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挑了挑眉，梁柏有些意外。
　　他和顾彧是从小玩到大的发小，可在对待感情和女人这个观点上两个人是完全不相同的。
　　见异思迁，贪爱新鲜是外人给他的评价。可他不这样认为，他更在乎的是感情中的你情我愿。就像女人喜欢帅气多金的男人，而他喜欢漂亮性感的女人，这点无可非议。倘若让他去喜欢一个对自己完全不来电的女人，完全没可能。他的人生是用来享受的，可不是找虐受。
　　不过，梁柏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暗戳戳的想，看着顾彧找虐受，他还挺开心的。

　　一支烟刚点燃，顾彧低沉的声音被湖面的晚风吹进耳里。
　　“什么？”梁柏唯恐自己听错了顾彧的话，揉了揉耳朵，直到顾彧又重复了一遍：“给我一根烟”，他诧异的神情才收起些，好奇地问：“顾彧，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啊？”
　　他可记得刚刚成年那会儿，他们一帮朋友聚在一起没事都爱抽两三根烟，只有顾彧对烟味敏感，从不接他们递去的烟。

　　“四年前。”顾彧的声音很沉。压抑的氛围伴随着空气闷湿的梅雨天，让身边的人也莫名的烦闷起来。

　　四年前。
　　又是四年前。
　　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梁柏并不清楚。可他知道这件事情一定和随安有关，不然顾彧当时不可能在公司周年大会上，突然宣布调任海外去工作。
　　而这一去就是四年。
　　……

　　重游九曲灯阵，对随安和容与的内心都有很多的触动。
　　虽说灯阵外有明确规定，为了增加游灯阵的乐趣，同游的人必须要分别从不同的入口进入灯阵里。但是考虑到随安的方向感差，容与偏了偏头假装没有看见贴在灯阵外游玩的遵守事宜牌，牵着随安的手从同一个入口走进了灯阵里。
　　随安伸手拉了拉容与的衣角：“容与舅舅，你犯规了。”
　　容与对上小姑娘笑起来弯成月牙的眼睛，宠溺的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
　　他犯规是为了谁呢？
　　容与却只笑着不作辩解。
　　随安闻着容与身上那淡淡的松木清香味道，笑得更加开心。
　　灯阵里，容与牵紧了随安的手，带着她沿着一道又一道弯弯曲曲的路线走着。不多久，他们便走进了灯阵的正中央。

　　随安还是第一次来到灯阵中心的位置，他们来的不早，四周已经站满了低头祈愿的游人们。踮起脚尖，随安透过人群去看那根据说能“消灾免祸，一生平安”最高的灯杆。只见那灯杆上挂着不同于别处的大红走马灯笼，灯笼周身全部精细地雕刻了百种字福，精妙至极。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美的灯笼，忍不住和容与赞叹起这盏灯笼细致又精湛的做工。
　　“陶姨之前和我说过，走到灯阵中央，如果拥抱下最高的灯杆，是能消灾免祸，一生平安的。”随安看着游人们自发排起队去拥抱灯杆，她转头去看容与，微微笑着提议：“我们也去排队抱一下这根灯杆好吗？”
　　容与看着随安眼里流露出的期盼，点了点头答应她。
　　“抱……抱……会……会……多……”
　　“好，我们多抱一会儿。”

　　那边，顾彧收回远望的目光。他接过梁柏递过来的烟，点了火便背靠着观湖客栈的栏杆抽烟。吸上一口，再缓缓地吐出，任由吐出的烟圈慢慢地在空中升腾，然后淡淡地消失。
　　“顾彧，”梁柏吸完最后一口烟，想了想还是开了口问他：“四年前，你对随安做过什么？”
　　很一针见血的话。
　　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之前他在调查容与的资料背景时，意外的发现，随安21岁那年的经历变成了空白。
　　为什么一个人的经历会有一段空白呢？
　　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再给我一根烟。”顾彧伸手扯了扯衬衫的衣领，随后点燃香烟，深吸一口，闷了好久才吐出。
　　空气开始变得安静。
　　安静得甚至有些可怕。
　　不知道过了多久，梁柏都想放弃了时，他听到了顾彧说：“我差点害死了她。”
　　短短一句话，浸透了悲哀。

　　梁柏把玩衣袖口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从未想过事情的真相竟会是这样。看着顾彧，梁柏心里有些不太好受。顾彧这个样子，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他突然有些后悔了，他不应该问的。
　　理了理自己的情绪，梁柏伸手搭在顾彧的肩头：“都过去了，现在她不是好好的生活在你的视线里吗？”
　　这件事情里，显然是顾彧犯了错，他对随安有同情，可他没有办法站到随安的角度去替她考虑。

　　“可这远远还不够。”
　　当初离开国内，顾彧其实是想忘了随安，也放过他自己的。
　　毕竟随安拿刀自杀的行为给他带来了太大的打击。让他拿她的生命来赌，他不敢赌也赌不起。可在国外的日子越久，他就越思念随安。随安的一笑一语，甚至是他遇见她时，她身上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他可以整晚整晚的不睡觉，也可以整瓶酒整瓶酒的喝下肚。
　　后来折磨够了自己，他就下定了决心，既然放不开随安，那就想办法让随安和他在一起。
　　不择手段也好，处心积虑也罢。
　　他就是要让随安和他在一起。
　　这一晚，顾彧一根烟接着一根烟地抽着，直至凌晨四点多才离开十里镇。

　　凌晨四点，夏日的黑夜正欲隐去，天空开始蒙蒙亮。
　　陶阿姨拉开了客厅的窗帘，看窗外的景色。

　　四年前陶阿姨来到云家旧宅工作，虽说只是照料着随安的日常生活，但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她心里对随安的疼惜早就超过了一般雇佣之间的关系。
　　这四年来她知道随安过得并不如表面看来那么的安稳舒适。偶尔她夜里睡不着觉到院子里闲逛，会发现随安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发着呆。偶尔早上起床，会发现随安从院外推门进来，眼眶有些微红。可这些她都不能去问，她怕触碰到随安心里面的伤痛，只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安安静静地陪着随安，将她的日常生活给照顾好。
　　如今想到随安就要回南清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回到这里，陶阿姨的心里面就有些泛酸，很舍不得随安。
　　可是有再多的不舍，在用过早餐后，陶阿姨也能只强忍着情绪，将随安他们送到了院外。

　　“陶姨，我回南清后，家里就交给你了。你一个人住着寂寞，等小秋儿放假回来，便把小秋儿接来一起住。”
　　随安的话音未落，陶阿姨便摇头拒绝了随安的提议：“安安，这是你的家。你不在这里，陶姨怎么好一个人住在这里。不过安安你放心，陶姨会每天过来打扫，替你照顾好院里的一花一树。”
　　“陶姨。”随安还想再劝她，陶阿姨却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对她说：“安安，你就别劝我了。你回南清了，和容医生好好的在一起。容医生这么好的一个人，我相信老天一定会善待他，让他快点好起来的。”
　　“陶姨，谢谢你。”随安眼眶微酸，朝陶阿姨点了点头。
　　陶阿姨笑着拍了拍随安的手背，又叮嘱了一句：“回南清了记得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知道，陶姨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随安说完，伸手抱了抱陶阿姨，不舍得和陶阿姨道别：“陶姨，我和容与回去了。”

　　时隔五个多月，随安再次回到了南清市。
　　车下了高速，注意到容与偏过来的视线，随安带了点刹车，让车慢了下来。
　　“怎么了？”她柔声问他。
　　“墓……墓……园……”
　　——小鹿儿，我想去墓园看看我的母亲。
　　——我很想念她。

　　随安知道容与是思念容母了，毕竟从容母过世后，他的身体就一直不好，也一直没有机会去墓园探望容母。
　　可是一想到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依旧不能靠近任何应激源，随安的神色有些为难，却舍不得开口拒绝他。
　　好长一会儿，随安伸手握住容与的一只手，抿唇对他笑了笑：“我陪你去。”

　　受梅雨季节的影响，他们刚到墓园，雨又开始下起来。随安不想打扰容与，但又担心他的身体，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等他。
　　容与在容母的墓碑前跪下身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母亲！不孝儿容与来看您了。
　　墓碑上母亲生前的照片还是他从孟加拉回国后，给母亲拍的。这么多年，他从未好好陪伴在母亲身边，就连母亲去世前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擦拭着墓碑的手无力地垂下，容与掩面痛哭。
　　为人子女者，孝顺父母应当先。
　　可他却连这点都没做到。
　　母亲，请您原谅不孝儿。

　　听着容与一阵阵痛苦的哭声，随安伸手默默拭去眼角的泪。也许是容与此刻的身影太过无助和脆弱，她仿佛又见到了几个月前，在容家，那个缩成一团，躲进自己保护壳里的容与。
　　雨越下越大，随安快步走上前，蹲下身子用双手扶住容与颤抖的身体。

　　“容与，你还好吗？”随安不知道容与回忆起老师的病逝，是不是触发了应激创伤的症状，唯有一遍遍叫着容与的名字，问他还好吗？
　　容与的心跳动地极快，额上也开始冒大颗大颗的汗珠。随安的内心开始慌乱，用力将容与扶起来，她来不及和老师告别，一边说着话分散容与的注意力，一边扶着容与朝墓园外慢慢走去。

　　“还……我……好……”容与吃力的张口，想说我还好，让随安别太担心。只是那苍白紧绷的脸色，透露了他此刻的痛苦。
　　“你快别说话了。”随安声音焦急地打断了容与的话，将容与扶进车里坐好。她伸手替他擦去脸上的眼泪和汗水，和他说：“再忍忍，忍忍容与，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这是随安开过的最快的一次车，到达医院，她的手心里全是虚汗。好在李主任在接到她的电话后，就带着助手在医院外等待。这会儿见到了随安他们，李主任快步走了过去。
　　“李主任。”随安捏了捏自己的手心，声音有些紧张。
　　“随小姐，你别着急，我先带容医生去做检查。”李主任伸手替随安扶住容与，见他身体仍在不停的颤抖着，转头看向自己的助手：“小向，你快去推把轮椅过来。”
　　“我这就去。”助手点了点头，小跑着去了急诊室。

　　轮椅很快推来，扶着容与坐上去，李主任带他们进了电梯，来到七楼的检查室。这一次的检查结果并不太好，病房外，随安听完李主任的话，眉眼间多了丝忧虑。
　　“药物的更换或是药量的加大都是需要结合这次症状评估的结果来具体判断。”李主任接过助手小向手中的药瓶递给随安，语气温和：“随小姐，这是今天开的药。吃完药就让容医生睡一会儿吧。等下午脑部专家到达医院，我会立即安排给容医生再做一个全面的检查。”
　　“麻烦李主任您了。”随安接过药瓶，真诚地向李主任道谢。送走李主任和他的助手，随安在病房的饮水机里接了一杯温开水喂容与吃药。

　　这次的创伤症状虽没有前几次严重，但是容与却深深陷在了容母过世的回忆里，被痛苦反复折磨着。
　　随安抬手抚平他蹙起的眉头，声音轻轻柔柔地在他耳边呢喃：“容与，你别害怕。”
　　“你知道吗，其实老师没有离开你，她只是换了种方式继续陪在你的身边。就像我经常能感受到妈妈在我的身边陪伴着我。所以你千万不要害怕，也别抗拒老师的离去，你要快点好起来，快点好起来，这样老师才不会担心你……”

　　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容与睡得迷迷糊糊，口中不停发出哀哀地呜咽声。他太过不安了，以至于难以深睡。
　　随安换了个姿势坐在床边，握住了容与的双手，轻轻拍着他的手背安抚道：“容与，你别害怕。我给你讲故事听好不好？你还记不得在我小的时候，你常常会讲睡前故事给我听。今天换我来给你讲好不好？”
　　随安给容与讲的是幽冥世界多妖鬼的小故事，不过故事并不可怕，反而在她温婉的声音下多添了一份温情意。
　　这世间，万物有灵皆需关爱，狐妖鬼怪也有情深。
　　容与在随安的故事中，渐渐安静了下来。随安等了一会儿，确定容与是睡着了。才小心翼翼的拿手帕擦去他眼角上挂着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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