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之爱

　　一年前，本校曾邀请江宁大学历史系研究中国近代史的陈襄教授来做题为《国民党败退台湾的真正原因》的讲座。散场后，我们在食堂吃饭时面对面聊了好一会，陈襄教授那抽丝剥茧的逻辑推理和广博翔实的引证材料，尤其是他本人在学界数次升沉起伏的传奇经历，均令我们感慨不已。
　　韩进学说他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像陈襄教授这样成为某个领域的权威，但他随即一叹，“唉，我妈的糖尿病又加重了，我这段时间天天出去兼职，论文实在是顾不上！”
　　他已经错过了两次预答辩，难怪这么着急，我安慰他：“你别想那么多，可以把其他的事放一放，哪怕东拼西凑个初稿应付预答辩，再慢慢打磨。”
　　“那不太好吧，交出去的东西太不像样子，会惹人笑话的。”他反驳道。
　　“我可没有你这么大的野心，只要能混个饭碗就知足了。”我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觉得他是一根筋，论文只要能勉强过关就行了，干嘛那么认真？《圣经》上早就说过，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你以为你的思想真能开天辟地震古烁今？其实我们所作的每一项思考，古人早在几千年前就思考过无数遍，我们不过是重复前人无意义的劳动罢了。
　　读到博士阶段的人，有些公开的秘密大都心照不宣：想绕过前人已经积累了数千年的历史文明，百分之百地原创，是不可能的。大段大段原封不动地抄下来固然不被允许，但是将他人的文章巧妙地改头换面，或者将外文资料用自己蹩脚的汉语翻译过来，就很难被人识破，即使用反抄袭软件都不一定能搜索到。
　　绝大多数的博士论文除了作者本人、导师和少数几个评审专家看过之外，就永远躺在自己的箱底了。就算是评审专家，也基本只翻个目录、序言、正文第一段和结语，再任意抽查一两页，然后装模作样地提几个问题，没几个会从头到尾仔细阅读。每年要答辩的本科、硕士、博士那么多，要是每篇都从头至尾一丝不苟地读完，不得把人活活累死？论文写好后，先用反抄袭软件自纠自查，尽量达标，再把评审专家必看的那几项修饰漂亮一点，通过率就会提高很多。
　　论文通过审核、顺利毕业后，就更没人来找你麻烦，因为全国每年毕业的博士成千上万，谁吃饱了撑会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开刀！除非是已成为全国闻名的大学者，容易树大招风；或者本校跟你有仇的、潜在的竞争对手跟你过不去，才将你的底细掘地三尺，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即使被查出来，也不一定翻船。就拿前两年学界闹得沸沸扬扬的“王矅军抄袭门”事件来说吧，江宁大学中文系甘济森教授在天涯论坛发帖指出，炎黄大学中文系教授、新□□的领军人物王矅军多年前的博士论文涉嫌抄袭。这时王矅军“恰巧”被派去剑桥大学做访问学者，只有他的同僚和弟子在国内与甘济森骂架，炎黄大学学术委员会最后定性为“部分手稿脱落，学术不规范”。一年之后，等王矅军从剑桥回国，事情已风平浪静。前年有人匿名举报吴越大学政治系章亲民教授的一本学术论著抄袭某西方著作，又在另一本书里抄自己的前一本书。把持政治系多年的钱总舵主虽已处半退休状态，但积威尚在，而章亲民是钱系的嫡传弟子，有钱老爷子的一力保举，他自然稳如泰山。
　　按照吴越大学的规定，博士论文要过开题报告、中期考核、预答辩、论文盲审、答辩这五关。去年10月份，系里有三个博士要进行预答辩，包括老板的博士生秦岚，我被指定为答辩秘书做现场记录。预答辩开始前五分钟，韩进学拿着论文的前两章直接来到现场，希望能参加这次预答辩。
　　向锜老师掂量了一下他的论文，不满地说：“你的论文连初稿都没写完，怎么答辩？”
　　“现在距正式答辩还有一个月，我会尽全力拼一把的。”韩进学答道。
　　“你充其量只写了三万字，还有整整四章，拼得出来吗？你这么硬干，小心把命拼掉！”向老师直言不讳地奉劝他，“还是延期吧。”
　　此刻想来，向老师的话真是一语成谶！
　　“不让我参加预答辩，还不如干脆叫我退学拉倒！”韩进学嘟囔了一句，闷闷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一把拖开椅子，声音响得吓人，像是在发泄他的愤怒。
　　我怕他得罪老师，把事情闹得更僵，赶紧偷偷扯了一下他的衣角。不管怎么说，他总算参加了这惟一的一次预答辩，虽然并没有通过。
　　预答辩结束后，答辩主席温金城含蓄地对老板说：“有的同学准备得不够充分，今天本来是不该参加答辩的。”
　　老板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当即顶回去：“又不是我叫他来的，他自己两章都没写完就跑过来，我总不能说不许他参加答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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