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花醉

作者:胭脂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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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之匀听邱丛严说完,不禁叹了口气。好端端一个皇亲国戚,沦落到住这样的旧屋不说,还变成省官往上爬的云梯,也怪道要未老先衰了。
      过了许久,花醒言才出到中院来找他们。邱丛严问他:“怎样了?”
      花醒言摇摇头:“无妨。”
      之匀甚至过意不去,道:“我方才口无遮拦,未料他有这个忌讳……”
      “并非你的错。”花醒言淡然道:“他那样的人,怕是什么都不听方能好过些。”
      “莫不是……我说了甚么贤后……帝侧……让他……”
      花醒言微微一笑:“丛严告诉你了?”复又叹,“一个痴子,一个傻子,一个疯子,从头到尾一件破事,不提也罢。”
      邱丛严道:“我们来作客,主人却不能招呼了,这会儿怎么办?”
      花醒言露出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摊手道:“说了怕你恼我,他仍要小六进去。”
      “适才已是那样……”
      “他说了便不会罢休。”
      之匀点头道:“我去。”
      花醒言道:“他此刻神智混沌,若将你当作别人,有甚么……你大声叫喊便是。”
      邱丛严皱着眉头张了张嘴,终是忍着没说话。
      之匀答应下来,朝着九爷那屋走去。
      肃旻躺在书桌旁的软榻上,头发微有些凌乱。他望着屋梁出神,小六推门进去也未见他有何反应。
      “九……九爷?”荣王、王爷这样的称呼似有刺他隐痛之嫌,之匀就当不知他身份,仍喊他九爷。
      肃旻恍惚中听到有人叫自己。“九爷”这叫法,只有以前微服出游时,子麟和醒言会这样喊他。
      “子麟么?”他对着之匀露出笑容。
      小六头一次见他笑,心想他脾气虽怪,笑起来却十分孩子气。听他叫错自己名字,忙道:“九爷,您认错了。”
      肃旻只管向他招手:“子麟,来陪我眯会儿。”
      之匀又说一遍:“九爷,您认错了。”
      肃旻此刻哪里听得进,只管在榻上闹:“你为什么不过来?是不是又想上他那儿去?!我不许!过来陪我!”
      之匀见他如小孩儿般耍赖,无奈之下只得向前走了两步。
      “来!坐下!”肃旻猛然一拉,小六一个踉跄跌坐下去。
      “九……”
      “嘘,我睡会儿,你别吵。”说罢,肃旻便紧紧握着小六的手,闭眼睡去。
      之匀想抽手,抽不出,想喊他,又不敢,僵坐着不知如何是好。九爷这一睡不知要睡到什么时候,总不见得自己就坐到他醒?
      他看着九爷的睡颜,心中已有些明白。
      让自己穿了抚柳的衣裳给他磨墨,又要将袖子挽起,多半是想借腕上的乌晶和那身衣衫来假想故人。
      若换作以前,之匀可能还想不透九爷为何如此一副痛苦之态,大约会猜他是因夺位不成被贬,心中郁结所致。
      但现在和丛严两情相悦,又体味了一个“情”字的酸甜苦涩,每听九爷唤一声“子麟”之匀便心软一分,原先对他那点厌恶也渐渐消了,只怜他一片痴心。
      过了刻把钟,房门轻轻推开,花醒言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他向小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径直走到榻旁,轻声叫道:“九爷,该吃药了。”
      肃旻猛然睁开眼,双目炯炯有神,哪里有半分睡着过的样子。他看看之匀,松了手,自己起身整理衣裳。
      小六见他衣摆勾在木刺上,好心替他取出。肃旻察觉小六动他衣服,似乎想张嘴训斥,回头瞪他一眼,却不知为什么笑了出来。
      不仅之匀,花醒言也是一派莫名其妙。
      但肃旻脾气不好,此刻也说不准到底神智清不清楚,两人都没敢问。
      之匀坐在榻上,醒言伺候他用药。
      喝过药后,肃旻道:“大热天的,关甚么门。”
      花醒言便依言将门窗打开。
      “我方才又发作了?”
      醒言和之匀都不说话。
      肃旻露出个了然的笑:“你别当我什么都不记得。我虽不甚清醒,到底不是死的。”
      醒言道:“不好的事,九爷何必要记得,忘了岂不更好。”
      肃旻似笑非笑地瞪着他:“你离了官场这么多年,话中有话的毛病怎么也不见你改改。”
      “我虽离了官场,却不慎一头扎进商场。改不了了。”
      肃旻哼了声,转而看向小六道:“方才发作时,让你受惊了吧?”
      之匀头回见他这么和颜悦色的,反不知所措起来,忙道:“适才小可唐突……”
      “无妨。”肃旻不让他说下去:“我问你,那番话是有谁教你的?还是你自己想的?”
      之匀老实回答:“小可不知如何应对,是以随口胡诌的……”
      肃旻呆呆看着他,道:“你说得不错,本就如此。”
      之匀见他喃喃自语,以为又要发癔症,吓得连忙道:“小可无知!这些话乃是市井中神婆半仙之流酷爱的说辞,九……九爷听听便罢,千万别当真!”
      肃旻见他慌张,笑道:“难道你个黄毛小子的话,我也会句句较真不成?!”
      之匀微有些愕然。
      最初,这九爷蛮横无理,说句话都是使唤下人的口气,令人生厌。磨墨时,见他写的字,无不是端方齐整刚劲舒展,似乎也并非暴躁无常的人。此刻再看他行止听他说话,倒是十分的通情达理。
      之匀被他这变来变去的性情弄得一头雾水。
      肃旻静默了会儿,忽地抬头问道:“午时到了没?”
      花醒言笑道:“早过了。”
      “啊呀,耽误吃饭了!”肃旻问小六:“肚子饿不饿?”
      之匀听他问得亲热,僵着脖子点了点头。
      “我也饿了,让他们弄东西来吃。”这话是对花醒言说的。
      醒言正要出门,又听他说:“你带来的另一个朋友呢?快请进来。”
      之匀见他一下子又如此殷勤,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默不作声地候在一旁。
      邱丛严快步进来,见小六安然无恙,才对九爷作了一揖道:“蒙九爷邀请。”
      肃旻伸了伸手道:“坐。”
      他指的是屋里一张圆桌。桌子不大,若坐下便几乎是和肃旻肩并肩,是以丛严小六同时愣了下。
      总算邱丛严及时反应过来,客套一番后坐到了肃旻与小六之间。
      花醒言不多时回来,身后跟着几个仆人。他也不要肃旻开口,自己移了张椅子便坐下。
      肃旻此刻方有了些主人的风范,抬手道:“粗茶淡饭,两位且将就。”
      仆人端上了一只炖鸡,一盘酱肉,三样新蔬,两盘下酒菜,外加一壶酒。
      肃旻道:“我顽疾缠身不能饮酒,唯有让醒言代为招呼了。”
      花醒言嗜酒如命,求之不得。二话不说给丛严小六斟上,自己也满满斟了一杯。
      肃旻以茶代酒敬了敬众人。
      小六举起杯子抿了一小口,只觉清香扑鼻酒味甘醇,心想这酒八成也是什么官员奉上的,否则以九爷眼下的境况,如何能喝的上这样的好酒。
      只听花醒言道:“这可是我从乾阳背回来的上等竹叶青,是九爷我才舍得送。你们细品品,是不是尤为甘美?”
      邱丛严便笑着答道:“既然能让你宝贝得亲自背回来,自然是好东西。”
      肃旻则道:“明知我不能喝酒还送坛子酒来要我承你的情,好精的算盘。”
      花醒言笑嘻嘻地夹了口菜,道:“不能喝酒便是闻闻也好。男人没酒怎么过日子?”
      于是饭桌上便飞满了花醒言侃“酒”的高谈阔论。
      不过也所幸有他没完没了地吹牛胡扯,场面才没冷下来。否则以另三个人的性子,客套寒暄完了就再不会多言语一句。
      吃过饭,肃旻忽然挥退了一旁的仆人,连花醒言也叫他出到屋外等着。
      之匀有丛严在身边,也不怕九爷会怎么样,便悠然地喝着茶。
      肃旻对邱丛严道:“本来我是想私下和曹公子说,不过我知道你挂心他,若我让你出去你在外面也不安生,干脆坐着陪他罢。”
      之匀听他的语气,似是知晓自己和丛严之间……不禁微微红了脸。
      邱丛严本是极有肚量耐性,又圆滑周到的人。无奈关心则乱,凡事一扯上小六他便使不出潇洒手段,是以对着肃旻总没有好脸色。
      听到肃旻这么说,邱丛严一时也不知该怎么答他,便索性一言不发。
      肃旻道:“今日邀了两位来,不曾好好招待,反倒是让你们受了不少累,实在失礼。”他拿起茶碗,手指沿着碗边转了一圈。
      “实不相瞒,在下确实有些疾病,且是最难治的心病。因这个心病,在下时而狂躁,时而冷漠,时而疯癫……日子久了,在下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性情。比如现在两位看我似乎脑筋清楚,说话也算有条理,却说不定,这也是犯病的症状。”
      之匀听他淡淡然地说自己的病症,心中又添了许多不忍。
      “在下昨日见到两位时就甚是无礼,虽然当时我心里明白,可所言所行却身不由己,还望曹公子不要见怪。”
      之匀连忙摇了摇头。
      肃旻又道:“曹公子手上的乌晶原是我一个至交的贴身之物,他当年……很喜爱此物。可惜如今物是人非,他也早已不在人世。”
      说到这里,肃旻停下看了看之匀。小六忍着没有别开眼,装作对他口中的“不在人世”并无异议。
      肃旻闭了闭眼,接着道:“子麟能将乌晶送给曹公子,想必是对曹公子分外喜爱之余,也在你身上看见了他年幼时的影子……”
      之匀不由得想起抚柳那句“我看着你便像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不由羡慕你年幼单纯,不知人间险恶,戚然之间又想与你亲近些个”,心想九爷倒是料地颇准。
      “子麟将珍视的乌晶赠予曹公子,在下也希望曹公子能够好好收藏。”
      之匀忙道:“一定!一定!”
      “最后,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九爷请说。”
      “若是将来有人问你要这串珠子,不管那人是多大的来头,也不可将乌晶转赠与他。”
      之匀略感困惑,不过仍答应下来。
      肃旻皱了皱眉,道:“曹公子,照理说子麟送给你的东西我就不该过问,但是这乌晶……怕是只会让你徒惹许多麻烦……”
      邱丛严道:“多谢九爷提醒。这串乌晶我也断不会再让小六佩在显眼处。”
      肃旻点点头。
      “两位肯来作客在下不甚感激,但我这个院子,寻常人不可久留,久了便有祸端。二位去向醒言说一声,在下就不远送了。”
      邱丛严便拉着小六起身告辞。
      之匀看着九爷满面倦容两鬓苍苍,便想说些什么宽慰他。可俗套的场面话他必定听得多了,也不想听。要是说别的,小六又怕无意间透露出什么抚柳未死的讯息让九爷觉察。犹豫了半天,还是只拱了拱手。
      送他们回去的仍是之前那个车夫,花醒言坐到马车里,悠悠叹了句:“他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之匀似懂非懂地看着他,隐约觉得这话中的“可怜”并非指肃旻失了皇位一事,可到底是什么,小六却说不上来。
      巷子里的传来小孩玩耍嬉闹的笑声,之匀撩起帘布去看,却惟有一条阴惨惨的石板路往小巷深处蜿蜒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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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确实更得很慢偶承认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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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残阳如血
    能得阅青萍兄此文,何其幸也。——本只要这一句,然句子短了在那闪闪烁烁的广告下居然毫不起眼,不甘~!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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