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花醉

　　武林盟主肖戊最近有个很头痛的问题。
　　他一直想去拜访一位友人，只是苦于找不到能让友人开门迎客的礼物。在翻来覆去十几个晚上，扯掉了自己最后的几根黑发后，万般无奈下，只能先去找另一位老友。
　　“想让我家小六牺牲美色？作梦！”曹家镖局老爷子胡子一翘一翘，把门关得砰砰响。
　　肖盟主摸摸脑门上的淤肿，偷偷从后门走进去。
　　曹家镖局从创立至今，少说也有百余年。多少年来大风大浪起起落落，当年的英雄侠客早已是枯骨成灰，曹家镖局却一直撑到如今，光冲着这份资历，黑白两道便都要买他几分面子。
　　曹家现在的当家是老爷子曹明德的长子曹尚武，下面还有尚谦、尚律、尚贤、尚勤、之匀五个兄弟。
　　曹家老夫人当年一心想要个乖巧听话的女儿，谁知天不从人愿，一连五胎都是儿子。当年曹家镖局正是最最艰难的时候，五个儿子的吃穿用度上学请夫子已经是一笔大开销，是以怀上第六胎时便想着喝药下胎。
　　偏巧煎药前，老夫人梦到去庙里还愿，见寺庙内一个白生生粉嘟嘟的女娃娃喊自己娘亲。求女心切的曹夫人便认定这一胎怀的必是女孩儿，而后害喜也不像之前怀儿子时厉害，又不像怀儿子时喜酸，反而甜食吃得下许多，种种看来，确是女儿无疑，一家人都欢欢喜喜地等么女诞生，曹老爷子斟酌数月，给未出生的女儿取名芝云。
　　十几年后，从曹家六少在江湖上的名气来看，便知道当年那胎“女孩儿”，仍是生了个带把儿的……曹老爷子连名字都懒得另想了，反正中华文字何其奥妙，稍稍改改便是了。
　　曹之匀乖巧听话温柔文静，只不是女孩儿，其他都顺了曹母心愿。曹老夫人也最溺爱这个么子，镖局内的生意不许他理会，是以他五个哥哥在外忙得焦头烂额晒得如包龙图一般，他也还是白皙秀气弱柳迎风。
　　肖戊偷偷摸进镖局，一干镖局弟子只当没看到。只等他走了才私下里嘀咕：“盟主这次是要大少爷相亲呢，还是要收三少爷当干儿子？”
　　曹小六坐在树荫底下，手里拿着瓶跌打药，看肖戊蹑手蹑脚地进来，笑着说：“肖伯伯好，我家大门又让你撞了个窟窿吧？”
　　肖戊哈哈苦笑。

　　除了皇帝的后宫，哪里的美人最多？
　　这个问题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见识少的，回答什么翠香院倚春楼之类也是有的，见识长又游历广遍的，便会告诉你，美人最多的地方自然是——芦鸯亭。
　　芦鸯亭，顾名思义就是个亭子。上不着村下不着店，凄凄凉凉建在深山里，就算是有经验的猎户也未必能找到。曾有采药的药童在山里迷路，误打误撞看到山崖边有个竹亭子，便窝在亭子里过夜。半夜忽闻笑声，睁开眼看，四周哪里是深山老林，分明是宫殿般富丽堂皇的屋子，几个绝色仙女或奏乐或起舞，见药童醒来便给他吃喝。
　　药童次日惊醒，仍是独身睡在亭子内，若非手中还握着一只琉璃玉盏，几疑是梦。细看那亭子简陋至极，唯有牌匾朱漆金字，正是“芦鸯亭”。
　　而后，江湖中关于芦鸯亭的传闻渐多，更有人称，肖盟主过寿时，有客拜帖上便自称芦鸯亭主人，送来锦帛数十匹明珠上百颗为贺。到底这芦鸯亭是什么门路，江湖上没人说得清，只是芦鸯亭确有其事和亭内美女如云这两件事，却传得绘声绘色言之凿凿。
　　肖戊要去见的，正是江湖上所谓的芦鸯亭主人。
　　这位友人复姓慕容，单名一个桀字，说是芦鸯亭主人倒也不为过，那片山头连着山下方圆五六百里内都是他家的产业，单单只提一个芦鸯亭倒还是他谦虚了的。
　　芦鸯亭主人家大业大，奇珍异宝见得多了，金银之类并不放在眼里，唯独对美人二字是津津乐道，痴迷不已。
　　慕容桀不仅喜欢美人爱看美人，还喜欢把美人放在家里养着。若是有谁提起哪里哪里的什么什么人家有个绝色无双的美人儿，哪怕几天几夜不睡觉，他也要快马加鞭赶去看两眼。
　　换作寻常人，只要有他家产的一个零头，早就妻妾成群，何况还是他那样嗜美人如命的脾气。偏偏这位仁兄虽好美色，却不风流，美人顶多是看看便了，要他染指决计不肯。
　　肖戊年轻时与他是不打不相识，和当时也是年少俊杰的曹明德一见如故。
　　虽说肖戊年岁比他大了七八岁不止，拿这个任性娇贵的富贵公子却是一点法子没有。如今有事要去见他，还得自己巴巴地筹备礼物。
　　武林盟主家里那点银子存货只怕慕容桀比他还清楚，肖戊想来想去，只能找个美人跟着去拜访，慕容桀再怎么不好客，美人造访肯定是开门欢迎的。
　　美人也不能是一般的美人，慕容那对眼珠子多少刁钻，美得寻常了他还嫌弃，肖盟主想起自己生辰那次他握着曹老头家小么的手，那两眼放光口水哗哗流的模样，只差不能拿铺盖卷了抢回家去。于是，腆着老脸，先到曹家请人。
　　曹老头子如何不知道慕容桀那个爱美色爱到死都甘愿的脾气，想小六自从七岁多起就不太与人亲近，居然让慕容色鬼拉着手说了半天话。曹老头子那叫一个恨啊，和五个儿子一起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响。一听肖戊来请人，想也不想就把他踹了出去。
　　肖戊苦哈哈地把来意和曹之匀说了，也不催促，更不敢勉强。曹小六在曹家的地位那是比玉皇大帝还高，他少爷皱个眉头，曹家那另外五个少爷能把山都给它倒过来堆。
　　曹之匀想了想，说道：“还有三个月便是我十八岁的诞辰，伯伯记得别耽搁到那之后，不然爹爹要发火的。”
　　肖戊一听他允了，爽快道：“只管放心，顶多小住个几天，来去耗掉些时日，也花不了一个月。”
　　曹老爷子听说小六自己答应了，一边叹这孩子就是心软，一边让小四收拾东西跟着弟弟一起去。
　　曹之匀鲜少出家门，有限的几次外出都是五个哥哥前呼后拥，又怕他热了又怕他渴了。本来是外出游玩，反倒比呆在家里还麻烦，如此几次三番下来，想要出门玩儿的心思也就渐渐淡了。
　　曹小四尚贤比之匀大三岁，十六岁起就开始跟着哥哥们护镖，这些年历练下来，已经有模有样，虽然也只二十岁，可和他家小六站一起，就明显是一文一武一白一黑……
　　曹小六是曹家的宝贝，肖戊自然也不敢怠慢，特意安排了轻便的马车，马车里还有新鲜水果清泉美酒之类。
　　之匀见肖戊小心翼翼，只好说，“伯伯别费心了，我要是想舒适只管留在家里就是，既然出来，我也想好好地看看玩玩，伯伯要是也像爹爹那么一惊一乍地，我就家去了。”
　　肖戊听之匀如此说了，就也道：“那你只当跟着伯伯出来郊游，吃喝用度上有什么不合意了就说，你虽还小，但也是男子汉了，老是这么宠着惯着怎么行……”于是话锋一转，又把曹老爷子宠溺孩子的事情批判了个十足十。
　　曹小四躺在马上，嘴里嚼着根草杆，呵呵笑道：“肖伯伯，您就不怕我回去告诉我爹啊。”
　　肖戊哼了声，瞪眼道：“小六要是受了委屈你回家还不得给你老子扒层皮。”
　　曹尚贤便摆出一本正经的语气，道：“是，是，尚贤一定不会告密伯伯您偷偷说我家老头的不是。”
　　之匀听他四哥和大伯斗嘴，只觉得从来没有这么爽快地出门过，便弃了马车，也骑匹英俊的灰马，在路上悠哉地赶路，心情舒畅。
　　江湖上都把芦鸯亭说得好像什么奇幻仙境。
　　其实哪里有那么多玄机，芦鸯亭就是个建在山崖边的破亭子，芦鸯亭主人的居所建在山与山相连的山坳里，只不过天然屏障太好，除非有哪个想不开的跑到祥山跳崖自杀，或许能在着地前看两眼那个名满江湖的豪宅。
　　曹之匀虽然一直呆在家中，可关于芦鸯亭的传闻也听过不少。早前见过慕容叔叔只觉得是个亲切过头的中年男子，对他的住处却是一无所知。他毕竟年少，心中怀着对那芦鸯亭的向往，不觉脸上露出微笑。曹六公子原本就姿容出众，一路上笑下来，不知看痴了多少路人。
　　走到祥山镇内，肖戊便找客栈休息，曹小四不解道：“反正都到了祥山镇了，何不赶几步索性到叔叔家里去休息？”
　　肖戊道：“你道他家是随随便便就能进了？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儿还要爬山呢。”
　　之匀听到要爬山，反而开心不已，虽然肖戊反复叮咛让他早睡养神，奈何躺在床上就是全无睡意，索性开了窗探头张望。
　　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客栈后院，后院中央放着个石磨，边上是个放柴火的棚子，还有一间瓦房锁着，之匀便看着那瓦房饶有兴趣地猜是干什么用的，仓库居舍之类想了半天，看见屋顶一个乌漆抹黑的烟囱，顿时了悟——炉灶间。
　　居然连这样的事都想得津津有味，之匀不禁笑自己少见多怪，脸上正露出些笑容，忽然察觉有人注视，抬头去寻。
　　无需多找，对面树上站着个人，不遮不掩，直勾勾地看过来。
　　那人也不知道穿的是什么料子的衣服，被月光一照居然熠熠生辉，映得他脸都朦胧不清，唯有狭长的眼睛清清楚楚是看着自己。
　　之匀看他站在树枝上，心想这人真古怪，半夜三更难道是打算在树上睡觉？细想方才却没有看见他，显然是刚刚出现，若是如此，轻功就着实了得了。
　　在家老是听爹爹说武林高手多半古古怪怪头一眼看着都不大正常，今天看来果然如此。之匀心想怪不得慕容叔叔如此德性，原来正是合了这“古古怪怪”四个字，再想爹爹伯伯和叔叔三人顽童般的吵嘴，居然也是“武林高手”的特征，不由笑出声来。他自顾自地神游，等回过神来，树上那人早已不知哪里去了。
　　之匀渐起困意，不再多看，胡乱扯去披着的外衣倒头便睡，直至天明。

《残阳如血》
能得阅青萍兄此文，何其幸也。——本只要这一句，然句子短了在那闪闪烁烁的广告下居然毫不起眼，不甘~！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