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

作者:品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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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 章


      端午星期二早晨饥肠辘辘地起床上学。
      早饭原本是有的,保姆阿姨特地给她做了皮蛋瘦肉粥,结果她刚端起碗,端曼曼就下楼了,端曼曼眼尾带过她,不轻不重地哼一声,端午立刻就恼了。反正两顿不吃也饿不死!

      上午四节课变得格外漫长,端午气息奄奄地趴在课桌上,后悔自己早上下楼的时候没有带着钱包。卷子上的题也变得格外难懂,极限的公式简直就是在鬼扯。最后一节课上课前李一诺终于看出点异样,但是没等她问清楚上课铃声就响了,她只能把自己昨天嗑剩下的瓜子抓给端午,好赖垫垫底儿。
      端午这回彻底怂了,她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李一诺的水果手机就在眼前,贴着漂亮的水钻,却没有昨天看起来那样让人欲罢不能了。

      要放学的时候,端午在窗外的篮球架下看到端曼曼。端曼曼正在跟她的班主任聊天,班主任惋惜地一直摇头,端曼曼好不容易堆出来的笑容有点挂不住。
      下课铃响过五分钟后,端午抓起大包包磨磨蹭蹭地走出来。
      秋末萧萧的季节,雨后非常难得的大晴天,端曼曼和端午却愁容满面相顾无言。端午的班主任在痛快准予请假后很诚恳地告知端曼曼:端午遵守纪律,踏实认真,布置的作业从不拖沓,她是各科老师都喜欢的乖学生,但是她不会举一反三,对于理科来说,这是非常致命的缺陷……
      端曼曼有种想把刚买的肉夹馍喂狗的冲动。

      “端姨。”
      李一诺远远走过来,笑眯眯地打招呼。
      “一诺啊,来来,在门口买了两个肉夹馍,你跟端午一人一个。”
      “哈哈,就好这口。”
      李一诺把书包夹在腋下,喜滋滋地接过肉夹馍大口大口地吃。学校门口的腊汁肉夹馍常年供不应求,李一诺常常要饿到两眼昏花才能排队买到。
      端曼曼面上带笑,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李一诺跟端午天份上的差距从幼儿园时就很明显。李一诺上学没多久就能从一数到一百,端午学了半年七十九后面都吐不出个八十。到上初中,两人的差距就更明显了。李一诺基本不做课外的习题,很多时候就连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都是上课前赶抄端午的,但是考试成绩却往往远在端午之上。
      天份这种事端曼曼无可奈何,让她生气的是,李一诺那个平日里瞧不上她的妈妈总在考试成绩出来后端着饭碗来串门,并且关怀备至地教她炖甲鱼汤给端午补脑。
      端曼曼把肉夹馍连同袋子一起给端午,眼见端午学着李一诺也把大书包夹在腋下,她嘴角微地一抽。
      “一诺,周末让端午带你来家玩儿,想吃什么提前打声招呼。”
      “行啊,我就爱吃您做的糖醋排骨。”
      “那没问题,不费事儿。”
      三个人在校门口道别。
      李一诺一手扶着车把,一手举着肉夹馍啃着,蹬着单车离开。

      端曼曼带着端午在正午明烈的阳光下慢慢走向街尾的黑色轿车。
      聂东远降下车窗有点头疼地看着一前一后似乎并没有和好的母女。
      “开车吧”
      端曼曼在副驾驶的位置系好安全带。
      聂东远回头看着斜后方的端午,笑道:“端午,你妈妈跟你说要去哪儿没?”
      “没有。”
      端午低着头把大包包搁在腿上。
      “是这样,你记得你周伯伯吧?上回他来家里做客,带着他家小周末,小周末把你写好的作业撕了。”
      “哦,记得。”
      小孩儿耐心地一条一条把她的英语和数学卷子撕成个门帘儿,她愤怒地要把小孩儿推出去,吓得小孩儿坐地上哇哇地哭。当然,跟四岁大的小孩儿过不去这毛病端曼曼是不会惯她的,周伯伯一家刚走,端曼曼就取消了她当天的晚饭。
      聂东远继续道:“你周伯伯的大儿子周衡前不久被查出脑瘤,良性的,上个月月底做了手术……哎,就是人到现在都没有彻底清醒,昏昏沉沉的。”
      端午再“哦”一声,也不知道该接句什么。
      “手术刚做完那时候我跟你哥去医院看过,主刀医生说手术挺成功的,当时只以为醒了就没事儿了……你跟你妈妈也去看看,两家从你曾爷爷那辈儿开始走动,关系一直特别好。”
      端曼曼听得不耐烦:“你跟个糊涂蛋有什么好解释的?”
      聂东远很无奈:“昨天的事儿翻篇儿啊,你这脾气有点过了,她不过就是想用个手机,你不给就不给,阴阳怪气的。”
      端曼曼这才作罢。
      端午这次倒没有生气。端曼曼是刀子嘴豆腐心——当然,在不允许她用手机这一点不是——她刚刚还惦记着端午两顿没吃,替她带了肉夹馍果腹。
      聂东远赶紧把话题拉回到周伯伯家的周衡那里去。
      “打小就特别有主意,要学计算机,而且就要在国内学,老周把出国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他倒好,全给推了,把老周急的……要毕业了,老周想着他总要服软,结果人家大三就跟两个同学在外面弄了个科技公司。老周那时跟我说那也就是个卖游戏的壳子,一直不放在眼里,结果,也是赶上好时候了,就这个卖游戏的壳子,四年后业界排名第二……”

      一家三口来到医院正赶上周衡的妈妈秦徽茵正在跟周衡说话。
      周衡看着床尾,眼睛黑沉沉的像是尘封经年的珠玉;他的病服袖子卷至中段,露出的手臂是生活中很难见到的漂亮瓷白色;长指微微内扣搁在床边。
      周末趴在他身边睡得打呼。
      秦徽茵看到聂东远一家起身打招呼,端曼曼立刻紧走几步,两个人首次见面隔着宽阔的病床站着叙叙说着客气话。
      “宽阔”的意思是大澳医院贵宾病房的病床尺寸是普通病床的两点五到三倍。比端午房间的床都要大一圈儿,而端午房间那张床已经大到足够她跟李一诺在上面人来疯地打滚儿了。
      聂东远跟周衡的爸爸周成川打完招呼把端午轻轻推出去,让她跟病床上的青年打招呼,端午看着床上显然意识不清的青年,根本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她也根本不觉得她说的话他能听到。
      端曼曼以为端午忘了青年的名字,在跟秦徽茵交谈中拨冗嘱咐:“叫周衡哥。”
      端午盯着青年,中规中矩地道:“周衡哥,我是端午,祝你早日康复。”
      端曼曼不好意思道:“我家端午打小就这样,慢热,笨嘴拙舌的。我在网上查过,这种手术术后出现这种状况好像不是个例,清醒的概率是很大的。”
      “老周弄来的都是脑科的权威,他们开始也这么说,毕竟是脑袋上的手术么,但是术后四天都没彻底清醒,他们的话就比较保守了。老周昨天晚上把家里的保姆弄走,自己来陪床了,就刚刚,你们来之前,值班护士跟我说老头儿半夜在院子里一圈儿一圈儿地走。”
      秦徽茵叨叨着,眼角就有了泪意。
      “以前整天加班啊,你说他,他嘴上应你,一没注意又熬夜到凌晨一两点。一点征兆都没有。只有两回,睡得很早,第二天我问他,他说头疼。”
      端曼曼低头看看床上面貌清俊的年轻人,无限唏嘘。
      “那现在医院是什么意思呢?”
      “在做高压氧治疗,配合药物、针灸。也说要他的家人朋友通过声音和抚触尝试跟他沟通。他的朋友我们都没通知,目前就我跟他爸爸。小周末就直接睡在他的病床上。听老辈儿人说小孩儿阳气重……”
      周成川斥道:“无稽之谈。”
      秦徽茵苦笑:“他这一病,我是什么都信了。”
      聂东远得知周家的保姆阿姨一个请假回家,一个昨晚回去时有点低烧还没来送饭,立刻要请周家夫妇出去吃,不远,就在医院两条街外的一家中餐厅。周成川起身就走,特别果断,一点也不像秦徽茵口中在楼下绕圈儿的父亲。秦徽茵却有些犹豫,保姆也不在,没有人在病床前盯着她不放心,再说,周末也在睡呢。
      秦徽茵拢了拢肩上的宝格丽丝巾,道:“你们跟老周好好聊聊。我就不去了。”
      端曼曼非常理解她的顾虑。她看看床上迷迷糊糊的周衡和趴睡的小周末,跟端午说:“你替你秦阿姨盯着吧,我们最多两个小时就回来。”
      秦徽茵不同意,却拗不过端曼曼,端午在其本人也同意的情况下最后留在病房看护周衡和周末。

      窗外树梢上还有未死的知了,叫声断断续续的,丢了盛夏时分叫成一条直线的嚣张,居然有点垂死挣扎的味道。
      秋风里还有微末的太阳的温度。
      起先,端午并没有注意到矮几上的大马锡相框,她只是百无聊赖地四处查看,盘算着回去要怎么跟李一诺描述这间自带浴室冰箱、有客卧、有大凉台的优质病房。但是这病房总体面积却不算大,也就不到90平米,只十分钟,端午就看通透了。周末沉睡中发出数声模糊不清的梦呓,大约正在梦里跟人打架,小拳头握得紧紧的,她悄悄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屁股,眼尾一带,就带到了那两只漂亮的大马锡相框。
      相框里都是周衡。
      端午鬼使神差地来到矮几前面。
      端午周围都是同龄的同学,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有共同的喜悦共同的烦恼,嬉笑怒骂,朝气蓬勃。没有周衡这样的。非常精致的面貌,并非少年未长开的精致,是种青年开放在时光深处的精致。
      端午细致地看着桌上的相框。第一只相框里,周衡正在落地窗前午睡,午后的阳光从树梢的缝隙里漏出来静悄悄地落在他微蜷的指尖上,窗外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泳池,泳池一角溅起一朵裹着小彩虹的大水花。第二只相框里,周衡抱着周末正在超市货架前买麦片,周末低头要去舔棒棒糖,周衡望着货架对面突然推过来的镜头眼底有微微的亮光,瞬间定格的笑容仿佛桃花源里拂过良田屋舍的和暖春风。
      端午来回看着那两张照片,尤其是第二张,她甚至兴起了把它偷回去的念头。因为端曼曼虽然也有跟她开玩笑甚至作弄她的时候,却从来也不是个温柔的妈妈,端午打小就对这种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笑容没有抵抗力。
      窗外传来两位护士见面打趣的声音,因为窗户是开着的,虽然她们在压着嗓音讲话,端午依旧听得挺清楚,但是只两分钟后她就害臊了……护士姐姐在讨论类似尺寸、持久、频率的问题。
      端午慢慢回到病床前。
      刚刚她跟他打招呼其实一点没走心。她妈因为一直没有消气目光沉甸甸的,她爸在后面推着她,周伯伯和周妈妈也鼓励地望着她……此刻,没有任何外来的压力,她却突然想跟青年套套近乎。
      当然,她坚定地认为他肯定是听不见的。
      她犹豫着往上推推有点压鼻梁的黑框眼镜。
      “你好,那个,我是端午,”她顿了顿,“我是跟你弟弟周末有过节的端午。上回他来我家,把我刚做好的卷子撕了,没法粘了,我也不是故意的,一推他就倒了。他哇哇大哭,哄不住,你爸跟我爸进来的时候我顺水推舟就说是他自己摔倒的……你听到了啊,你要是听到了你就……”
      端午回头再去看茶几上的大马锡相框。
      “你妈妈说你这样都六天了,赶快醒吧,醒来就好了。我们学校门口的肉夹馍、上饶街的二胖擀面皮儿、‘鱼米之乡’的石锅鱼、天颜音乐广场北门的砂锅刀削面……我只要想想这四样儿我夜里睡都睡不安稳,你怎么就能沉得住气呢?啊,你到底听到了没呢?啊,我是个神经病……”
      端午长叹一声,打开大包包,翻出永远也做不完的数学卷子开始做题,但也只愉快地做完前两道题,第三道题就戳中了她的死穴,端午翻出课本想从基本的定义再复习一遍,但是定义她懂,跟在定义后面简单的例题她也懂,卷子上的题就怎么也不懂。
      她抓着脸苦恼地看向床尾,隔着棉被,他的脚似乎有轻微的动作。
      “喂?喂?喂?请听题:说某学校共有教师490人,其中不到40岁的有350人,40岁及以上的有140人,为了了解普通话在该校中的推广普及情况,用分层抽样的方法,从全体教师中抽取一个容量为70人的样本进行普通话水平测试,其中在不到40岁的教师中应抽取的人数是?”
      当然,周衡是没有回答她的。
      端午怏怏收回有点炽热的视线,跳过这题去做后面的选择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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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只是加了名字......没有改动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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