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殊途

　　///壹

　　>>>>>[向左单行道]

　　“我吃饱了。”

　　森谷岚放下筷子，对着餐桌另一边的父亲如此说道，而后整理好餐具拿进厨房放到流理台上。少女透过半掩的窗户凝视着阴郁的天空，暗沉的水墨色有如低落的心绪，洋洋洒洒的也随之四下晕染开来。

　　『好烦躁啊阴天，只希望，等下的公交车不要晚点才好……』

　　少女这么想着走向玄关，俯身换好鞋子，抚平校服的褶皱，理顺披散的栗色长发，拎起鞋柜上的书包的同时，朝屋里象征性的说了句“我出门了”，随后打开家门。

　　——即便微乎其微，但仍可以发现，在少女身后的大门关闭的那一刻，仿佛是每一日夜24小时中最为奇妙的分割点，原本满面愁容的少女那紧绷的嘴角，有了那么点上扬的弧度。

　　厚重的乌云堆积得使天空显得很低，给人仅仅是仰头便可触及的错觉，森谷岚看着驶来的公交车越来越近，不由得在十一月已渐趋冰寒的风中加快脚步，隐约落下的雨滴在她颊侧的肌肤上轻弹，调皮的律动下却只见她愈发深刻的笑颜。

　　『没有关系，阴霾蔽日，风雨交加，即便如此也没有关系……』

　　——你的笑颜，一定能够驱散所有的阴霾……

　　车门打开，踏上车厢的森谷岚如是想到。

　　>>>>>[向右单行道]

　　“我出门了哦~”

　　高尾和成接过妹妹手里的便当，恶作剧的揉乱了女孩刚刚绑好的双马尾，然后在怒目圆瞪的女孩高举双拳的追击下一把抱起脚边的书包，随手抓过门口衣架上的外套，加快脚步跑出了家门。

　　踏出屋檐的那一刻，高尾和成感受到了今晨不算明朗的空气中透着的沉闷，那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的天空，正挥洒着沁入深秋气息的点点雨珠，逆卷在冷风中的雨水从少年身侧掠过，激得还只穿着衬衫的少年猛的一抖。

　　“好冷！最讨厌下雨了！不过说起来，已经是最后的秋天了啊，这个时候……”

　　自言自语的少年穿上外套，平举右手探测到雨势在不断加大，随后看着只有不到二十米的站台，他很快抛开了打伞的念头，头顶着书包就这么奔了过去。

　　在站台停下脚步，高尾和成如同过去的两年半一样，精确的计算出距离他等待的班车所到达的时间，而后戴上悬挂在脖颈上的白色耳机，右手伸进口袋打开播放器，随着喜欢的音乐鼓动起的节奏，少年的脚尖也一下下的雀跃着。

　　就在这时，雨幕在一阵突如其来的劲风推动下，全数打在毫无预警的少年身上，高尾和成一边拂去校服上的水珠，一边哆嗦了两下笑的无奈，但是，在注意到已经进入他视野范围内的公交车时，原本苦笑着的少年，露出了从心底生发的温暖笑意。

　　由远而近的公交车驶入站台，溅起小小的水花后停在高尾和成面前，而少年的视线却始终定格于一点，那车厢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

　　『每日的惯例啊，一早如果没有看到你脸上恬淡的表情，我大概会一整天都很不安吧。』

　　雨水模糊了玻璃另一边少女的脸庞，可少年却能清楚的想象出她现在的样子，即便那一瞬间，他们中间依旧隔着风雨交织……

　　——你沉静的模样，足以令风雨都变得柔和……

　　///贰

　　>>>>>[向左单行道]

　　像是特意为自己预留的一样，少女每天都可以坐到最中意的位子，然后半是期待的等候着公交车下次停靠的时刻……

　　——因为，那个有着仿佛早晨青草间露水滴落的清爽气息的少年，会在下一站踏上这节车厢。

　　森谷岚依稀记得进入国中不久的某一天，在公交车里与少年初次相见的那个早晨——晴朗的春日里，明媚的阳光裹挟着落花的余香，一同弥散在这节狭窄的车厢内，但这一切宜人的光景，却还是因他爽朗的笑颜而黯然失色。

　　而现在，两年半的时光悄然逝去，她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期待，期待每天早晨坐上拥挤的公交车，期待隔着人墙偷望一眼少年的笑容，期待越过喧嚣的吵嚷听到少年的声音，期待……

　　雨中的公交车平稳的停下，窗玻璃附着的雨水阻碍了森谷岚张望的视线，一时慌乱的少女手指紧扣着书包的肩带，紧张的注目着车门开启的位置。

　　『今天，又见到你了，高尾君……』

　　在从少年同伴口中得知他姓氏之后，森谷岚便会像每日祷告般，不断重复着这句从未说出口的话语，仅仅以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从不间断的传达着她无声的问候。

　　收回连她自己都感到羞怯的视线，森谷岚打开书包，拿出随身携带的素描本和铅笔，落笔画下她即使不用对照，也能描绘出的清爽笑颜。

　　——知道吗，你在我笔下绽放的笑容，远不及真实的一丝一毫……

　　>>>>>[向右单行道]

　　高尾和成还没站稳，起步的公交车晃得他一个踉跄，少年抚着胸口做出吓了一跳的样子，而后假借调整耳机的动作，偷偷打量起后排的少女。

　　高尾和成在国中一年级时，发现有个和他同坐一班车的女孩，总是会在不经意间视线飘向他的位置，即便少女很会选择时机，即便她做的足够隐蔽，但还是骗不过他打篮球练出的眼力。

　　忘记了最初注意到少女在偷看自己是什么心情，应该只是觉得好奇而反过来关注着她吧，但就在这么摸不着头脑的缘由之下，少年再也改不掉在少女移开视线后，自己紧跟上去肆无忌惮的追寻的目光。

　　因为打篮球而总选择站全程得以小小锻炼，高尾和成每次都会站在离后门不远的位置，而从这个角度，可以将少女脸部每一个微小的细节变化都收入眼中。

　　少女在车上最常做的就是画画——就如此刻那般，安静的、嘴角轻扬的、专注的画着，仿佛车厢内的一切都被她隔绝，停靠起步、人来人往、高谈阔论、窃窃私语，所有喧嚣嘈杂都在少女的一低首、一举笔之间，渐渐远离了这里。

　　映照着少女侧颊的玻璃外雨势滂沱，而她周围的空气却像隔绝了所有的纷扰，沉静的恍若时间都慢下了脚步，滑落的雨水、飘浮的纤尘，都在此刻放缓了节奏。

　　——吶，你笔下描绘的，是你心中那个宁静的世界吗？

　　///叁

　　>>>>>[向左单行道]

　　笔触从容的描画着，从眉眼的刻画到唇角的弧度，森谷岚无一不仔细琢磨过，但笔尖落下擦过纸页时，却显得格外游刃有余。

　　——少年的笑颜早已扎根于心，即便是她在午夜梦回时，那恰到好处的笑容，也会萦绕在她的眼前，成为令她安心下来的灵药。

　　打上最后的阴影，森谷岚还没来得及自己先审视一番，就被肩上突然拍下的力道吓了一跳，抬头看到好友眼角挂泪打着呵欠的样子，少女连忙合上素描本塞进书包。

　　“早啊，小森，本来我昨天啊，已经决定和被窝结婚永远不分开的，但今天早上我妈无情的拆散了我们，现在，呵~被窝正在家里哭泣我还赶来见你，怎么样，有没有很感动……”

　　“够了啊律子，一周才一次赶早开例会，如果还迟到你对得起你部长的名号吗？对了，这个给你，生日快乐！”

　　在本乡律子耷拉着眼皮，揉揉浅金色的眼睛咕哝着“又不是我自愿要当部长”的时候，森谷岚把一早准备好的礼物递到少女面前，深紫色的瞳孔扑闪着鲜见的深切期待。

　　“诶？谢谢啊，不过这个时候给我，小森你周末又要加紧练习了吗，因为比赛没得优胜……卧槽！小森你的画技又进步了啊！嗷嗷嗷~我大冲神美如画啊~不对，这本来就是画！”

　　森谷岚揉了揉好友还乱翘着的亚麻色头发，沉默着没有给予任何回应，而少女随心情低落下的视线，却不由自主的再次飘向少年的方位。

　　“我很高兴哦，小森，在国中最后一年，收到这么棒的生日礼物，但是小森这样不行啦，呵~一直固执的保持着陈旧的自己，要知道，人这一生……就是在打破陈旧的自己……和塑造全新的自己哟……”

　　本乡律子断断续续说着旁人不明所以的话语，而身为挚友的森谷岚却心如明镜，看着又打起盹来的少女，她无奈的一笑：“律子你啊，别老拿动漫的台词来说教……算了你睡吧，到帝光我会叫你的。”

　　『我总是像这样固步自封，不光在画画上，就是现在也……』

　　在和好友交谈时车厢已变得拥挤，少女只能在人群缝隙间看到少年的侧脸，那摘下耳机笑得恣意的模样，再一次令她双眼失神。

　　两年半的记忆在脑海中流转而过，而自己却始终如一的隔着半截车厢的距离，选择久久的注视而非跨出重要的一步。

　　——等来年春天，我们可否继续同路而行，我可否，再目睹你的笑颜……

　　>>>>>[向右单行道]

　　公交车再次停下，走上来的少女还是睡眼惺忪，梦游般冲撞到少年后，走向了车厢倒数第二排的位置。

　　——在见到那个亚麻色长发少女坐下时，高尾和成才意识到今天是周三，是她一周一度与友人结伴的日子。

　　扶着栏杆的少年慢慢站直，默默关掉了音乐播放器，偷偷地垂眸注意起两个少女交谈的内容。

　　就像森谷岚始终抱持着不走近只远观的态度，高尾和成也固守着这样撷取只言片语来了解她的作风，选择每周三这短短的十分钟，用少女闲碎的聊天记录来编织他心中的女孩形象。

　　他知道，那个叫“律子”的少女喜欢叫她“小森”，可是他并不知道，这是她的姓氏还是名字；他知道，她因为父母的要求执着的画着画，可是他并不知道，这份执着中是否还包含着她自己的热爱；他知道，她时常画着连好友都不愿呈示的内容，可是他不知道，她只想献给她自己的画作究竟是什么……

　　行驶的公交车再次停下，当社团后辈走进车厢开始缠着自己追问提前隐退的原因时，一向开朗阳光的少年难得的面露难色，但搪塞了几句之后，少年再次把注意力转移到少女的位置。

　　“我很高兴哦，小森，在国中最后一年……”

　　仅在拥挤人群的涌动中听到这么一句，高尾和成像被惊醒一般思维一顿……

　　——没错，这是最后的时刻了，像这样保持着默契，两人均心照不宣的只默默关注，却不打扰彼此的平衡，将会随着国中阶段的结束而不复存在。

　　『啊啊，怎么办？要不要在毕业前问一下她会去哪个高中，但两年半都保持半个车厢的距离，这样搭话太突兀了吧！』

　　少年无人知晓的纠结心理，在少女叫醒好友一同下车时得以释怀，高尾和成放开扶手改用后背倚着，借着车门打开的缝隙，偷偷窥视着少女最后与友人告别的浅笑模样，但张开的雨伞却连这最后的一眼都没能成全。

　　——若总是沉默着的我们，还能再次踏上同一条路途，那一定就是命运了吧……

　　///肆

　　>>>>>[左右合流]

　　“小森居然愿意陪我来实在太感动了！啊啊，因为这是阿卡林高中以来，第一次正式比赛遇到以前的同伴，我稍微有点在意那个家伙啦……”

　　“律子也就在我面前才那么坦率，明明对黑子君说不会来看比赛的，结果还特地赶来这里。等等我说，还是先去休息室和他打个招呼吧……”

　　森谷岚拉住看似一鼓作气，实则却只是到处乱转的本乡律子，打算在走道里随便找个人询问一下休息室的位置。

　　“不好意思，请问诚凛的休息室在哪个方向？”

　　被自动贩卖机前身高近两米的少年吸引了注意力的森谷岚，狐疑的看了眼少年手里的浣熊信乐烧，随后仰着脖子面色诚恳的询问着，但在少年转过身来之后，跟在她身旁的少女脱口而出的三个音节，让原本正色问路的森谷岚差点失礼的笑了出来。

　　“呱太（Gekota）？！”

　　绿间看着发现自己失言而捂着嘴的本乡律子，一点点的握紧了手里的年糕小豆汤：“本乡，你这家伙……”

　　『诶？是律子认识的人？这也难怪会叫这么个绰号了……』

　　夹在两人中央的森谷岚进退两难，无法做出是该替好友解围，还是交给她自己解决的选择，而就在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一阵夸张的笑声打破了她的尴尬。

　　“哈哈哈哈哈哈哈！呱太？！怎么办觉得超级形象的啊！笑死我了小真哈哈哈哈哈！”

　　从走道另一头过来的高尾和成，恰好听到了自家队友被冠以的奇妙称呼，当即戳中笑点笑得不能自已，而在搭档的怒视中才得以平静下来的少年，这才注意到对面的人。

　　而与之相对的，森谷岚在少年出声的那一刻便发现了他，以往要穿过人墙才能抵达的声音，此刻近在咫尺，无需多加分辨就能确认身份。

　　『又见到你了，高尾君，可居然会在这里……』

　　森谷岚向后退了一步站到本乡律子身后，手足无措的低下头不敢注视他，而没有明白友人心思的少女，却为了抹去因自己刚才大意才搞出的乌龙，而侧跨一步把她推了出去：“刚刚抱歉，绿间君，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心灵之友小森，啊，名字是叫森谷岚来着……小森，这是我国中时的同学绿间君，不过他和阿卡林的关系更好。”

　　“谁和黑子关系好了！”

　　他们的争执并未被在场的其余两人接收，各怀心思的少年少女就这么任由他们继续吵嚷着，而自认为得到奇迹眷顾的高尾和成，此刻已经坚信他们的重逢，是命运的安排。

　　『脚下的路重合了哦，终于，而且，总算知道了，你的名字……』

　　首先跨出一步的少年突然有点紧张，但眼眸中轻晃着的神采一如往昔，甚至潜藏着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欣悦——

　　“你好，森谷同学，初次见面……啊，不对，我其实更想说好久不见来着~”

　　少女看着就立于自己面前的少年，中间不再有半截车厢的距离，不再有阻碍视线的人群，不再有矜持固守的心灵沟壑，就只是单纯的在她面前，绽开了清爽的笑颜。

　　“嗯，是的，好久不见，高尾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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