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归须臾

　　当我们落在康家院落一角时，正是晌午时分，无风无云，日光毒辣，为了避免气氛尴尬，一路之上我拉着张辅与之闲聊，所以导致我此刻口干舌燥，烦闷不已。

　　张辅一边交代身旁的家丁快去寻康老爷，一面领着我们朝前厅走去。

　　闲聊中，我从张辅口中得知康家的一些事情：这康家世代经营丝绸生意，在丰木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生意越做越大，人丁却是单薄，康家四代单传，到了康庆安这一代，身下仍只有一独子名唤康道然。为了能让康家人丁兴旺，在康道然十六岁的时候，康庆安就开始找人说亲，依康家的家世和康道然的相貌，很快就成了一门亲事，婚事定在康道然十七岁那年的六月，可就在迎亲当天，新娘子却莫名其妙的失踪在了送亲的路上，官府一番查找也未得详情，只好不了了之。

　　随后康道然又接连为康道然说了三门亲事，结果三个新娘子同样失踪在送亲的路上。不是抢婚，不是逃婚，周遭没有丝毫异样痕迹，官府费力追查许久仍是毫无所获，此番蹊跷之事逐渐在丰木乃至整个丘离传开，自此再没有人家敢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康家。

　　康庆安无奈之下，决定出银子买人，消息散下去之后，果真有一人家前来说亲。最后一名新娘子名唤玉兰，是柳林镇玉家的独女，因其父亲玉显文好赌成性，败光了家产，不得不卖了女儿还债。

　　这玉兰倒是没有失踪在送亲的路上，却在新婚当夜突然疯魔，两眼泛绿光，披头散发的坐在院中对月哭嚎，康道然就是在洞房花烛夜被吓晕过去的。

　　随后，康庆安花重金请道士和尚前来驱邪，最后，皆不知所踪。又听人说起丰木以东千里，有仙山高人可救他独子性命，便派了张辅带着两名家丁一路东去，直到遇到了我们。

　　张辅将事情告知我们后，我就后悔接了这个差事，崖谷之事犹在眼前，对灵物的畏惧之心从未消失，我紧紧挨着莫风，悄声道：“不如我们将他们送回康家就走吧。”

　　莫风笑看我一眼，问：“害怕了”

　　我自然害怕，可仍好强道：“这有什么可怕的，我不过是觉得我们任务繁重，不能耽误时间。”

　　仍旧如往日的笑意中，他轻声道：“有我在旁，不怕。”

　　阳光下的康府院中繁花四起，树木郁郁葱葱，我们随着张辅绕着雕花走廊一路前行直到前厅，张辅招呼我二人坐下，有家丁奉上凉茶，我急忙接过，仰头一饮而尽。

　　“二位神仙稍坐片刻，老爷一会儿就来。”

　　莫风将杯中茶盏放下，对张辅道：“你无需叫我们神仙，我们也是凡夫俗子。”

　　张辅连连点头，笑道：“您真是谦虚了，既然不能称二人为神仙，那就叫高人，如何？”

　　我个人觉得高人这个名字还没有神仙这个称呼好听，正要出口阻拦，只见一名家丁引着一位一身贵气，脸色却是愁云满布的中年男子入内。

　　张辅忙上前道：“老爷。”

　　原来他就是康庆安。

　　张辅引着康庆安朝我们走来，并介绍道：“这二位就是老仆在东边寻来的两位高人。”

　　康庆安似有疑惑的看着我和莫风，犹豫道：“他们……”

　　看他神色，想来是因为我们年轻的样貌而有所怀疑，这点我可以理解，遂道：“康老爷这是要以貌取人吗？”

　　听我所说，康庆安忙摇头，“不瞒二位，老夫也曾找过术士和尚前来驱魔，只是最后，他们皆不知所踪，想来……哎，老夫实不敢拿二位的性命冒险。”

　　“康老爷果真是以貌取人。”莫风笑道，“我们来此是为治病不为冒险。”

　　“公子说的是，是老夫多虑了。”康庆安说着，忙侧身道：“那就请二位随我去看看我那犬子。”

　　张辅在前带路，穿过一处走廊，绕过一座假山，后又经走廊过花园，终于在一处雕梁画柱的房屋前停下。门前有两名侍女立着，踏进房中，又有两名侍女在侧，我们随着张辅进入内堂，房间内有一名侍女正在替昏睡着的康道然擦洗。

　　我踮着脚尖透过挡着我的莫风看去，只见那康道然果真如张辅所说，生的眉清目秀，只是因为昏迷许久的原因，脸色煞是惨白。

　　康庆安引着我们上前，道：“这就是我儿，已经昏睡了近三个月，请了许多大夫也是无用。”语毕，便是连连的叹气。

　　莫风上前查看康道然的病情，我则四下望去，从进屋时，我就闻到一股花香，像极了冬日里的红梅香，可如今时节，怎么会有红梅？

　　房中并未有梅花的踪迹，我遂走到厅外叫过一名侍女问：“你家少爷房中可有梅花瓣做的香包，或者用梅花做的其他的物品？”

　　侍女茫然的摇头：“并无。”

　　我再问：“那你们院中可有栽种梅花？”

　　侍女摇头，回：“院中并未栽种梅花，只在府外后山上有一片红梅林。”

　　我困惑的朝内堂走去，此刻莫风也已诊治完毕，康庆安急问道：“如何，犬子可还有救？”

　　莫风沉默片刻，道：“可否带在下去看一看少夫人？”

　　张辅急又在前引路，“高人请随我来。”

　　我们跟着张辅离开康道然的房间时，我站在门外用力吸了一口气，那股花香已不在。随着张辅一路朝后院走去，直到一处僻静院落方停下，只见院中并排两列各站着五名精壮大汉，各各随身携刀带枪。

　　见我疑惑，张辅解释道：“这个院子以前是老爷的书房，现在将院子腾出，用来关押少夫人，白天这里有十名守卫，到了晚上，就会增派二十名守卫守着，防止少夫人发狂伤人。”

　　听张辅所说，我不由紧张起来，面上却强装镇定，问：“那少夫人白日情况如何？”

　　“少夫人白日并无大碍，高人尽管放心。”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串钥匙，我这才看清锁着玉兰房间的铁锁竟有十余把之多，张辅接连打开铁锁之后，侧身让我们入内。

　　我紧紧跟在莫风身后步入房间，青天白日里，房间内一片漆黑。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老爷命我们将房间所有窗户都用板子钉上。”张辅点燃一根蜡烛，朝右前方示意道：“少夫人就关在那里。”

　　随着他的指引看去，只见右前方处有一巨大铁笼，笼中有一身着嫁衣的女子躲在角落，莫风朝她走去，我虽害怕，却又好奇，内心纠缠间，最后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心，紧紧跟着莫风，小心翼翼的靠近铁笼。

　　那女子听到动静，缓缓的抬起头来看向我们，只见散乱的头发下面是一惨白无血的瘦弱脸庞，犹似被人掏空了灵魂一般双眼空洞，干裂的嘴唇上还存着污血。

　　我试着轻唤一声：“玉兰。”

　　她僵硬的身子微微一动，安静的房间里顷刻响起一串铁链碰撞的声音，极为刺耳，我这才看清在她嫁衣之下，腰间和四肢被粗壮的铁链紧紧拴在铁笼上。

　　看着眼前瘦弱无力的女子被这般残忍对待，一时间我竟忘了她疯魔之事，只恼怒不已，回身对着张辅便问：“你们为何要这样对她？”

　　张辅语中满是无奈，直摇头叹道：“先前我们也只是将她关在房中，并未捆绑，可不知为何，她每夜都会自行打开从外面锁上的房门，然后就坐在院中对着月亮哭嚎，已经吓坏了好几个府上的下人。最后实在是没办法，老爷才命我们赶工打造出这个铁笼，将她囚禁于此。”

　　“走吧。”莫风站起身子，对我道：“先出去再说。”

　　我回头看了一眼玉兰，此刻，那身猩红嫁衣在铁笼的映衬之下，更显悲凉。她久久的注视着我，空洞无力的眼神令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我被莫风牵着走出房间，在回身的那一刻，我突然又闻到了那股清冷花香。

　　张辅将铁锁一道道锁上，又细细检查了一番，才问：“二位高人可有法子医治少爷？”

　　“容我细想一下再定。”

　　张辅听莫风所说，便道：“已是正午，我这就带二位去用午膳。”

　　用罢午膳，张辅将我们带到一处小院，安置妥当后便退下。

　　见莫风一路不语，此刻又是满腹心事，我便问他：“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他不答，反问我：“你有何发现？”

　　我回道：“在康道然和玉兰的房间里，我都闻到过一股奇怪的梅香，可是我问过侍女，院中并没有栽种红梅，康道然的房间也没有梅花制成的饰物，况且，现在也不是红梅开的时节。还有，我发现院中其他地方没有这股香气。”

　　莫风点头，“不止有梅香，他二人身上皆有一股灵气。”

　　我惊道：“难道真有妖精？”

　　他却摇头，思虑道：“这灵气不一定就是妖气。”

　　“除了妖气就是仙气。”我极其肯定道：“绝对不可能是仙气，哪有仙人害人的！”

　　“也许吧。”稍做沉默，莫风又对我道：“先休息吧，晚上我们再去看看玉兰。”

　　“晚上？”虽说刚才看到的玉兰让我心疼，可一想到张辅口中描述的玉兰夜晚发狂的样子我就害怕，遂连连摆手：“我晚上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你自己去看就是。”

　　莫风笑看着我问：“这事是你应下来的，莫非你想躲？”

　　竟然这么轻易的就被他看穿了我的心事，这让我心中除了不快之外更多了一丝抱怨：“你作为师兄，完全可以一开始就拒绝我这个提议的。”

　　“依你这么说，还是我错了不行？”微顿，他满眼笑意，柔声道：“不怕，有我在你身边。”

　　后来，我时常怀疑自己的意志力何在！尊严何存！只他一声柔声细语，我便沦陷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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