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若专宠

作者:妖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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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逐出


      若胭眯了眯眼,认出那根棍子正是去年梅家恩就在这屋里打自己的那一根,只因梅映雪看上了云懿霆送给自己的玉璧,哭闹着要,张氏意图从一根老旧的素银簪子交换,自己拒绝了这个不平等条件,张氏便与梅映雪、大郑姨娘合唱了一曲苦情戏,引得梅家恩下死手狠打自己。

      至今回想那时情景,依稀就在眼前,自己就和方妈妈一样,痛得像濒临死亡的狗,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如果不是杜氏及时赶来,也许,自己就和方妈妈一样,一动不动了。

      方妈妈,她大概是死了吧。

      若胭静静的望着她,心里有些悲凉,当初那个狗仗人势、专擅挑唆之能的人就这么倒在自己面前,若胭并不觉得有多解恨。

      以前,每次受了委屈和伤害时,若胭气急了会想他们的报应,可是当此刻方妈妈就报应在眼前,若胭却想,一死百恨消,方妈妈诚然是个可恨的人,却也是个可怜人。

      而自己,也终究不是个心冷硬似铁的人。

      张氏的木棍没来得及落下,就被一只手稳稳的扣住,下一瞬,她像是受了重创,手被烈火灼烧,大叫一声,木棍脱手落地,砸得地板砰砰作响,身体急剧后退,仰面跌倒在梅家恩身上,力度恰好推得梅家恩也一并后退,两人一起靠在桌前,才正好稳住,张氏一惊之后,刚嚎哭一声,梅家恩已经从痴呆中回过神来,从一种千百般情绪纠结到一起的复杂目光看了眼她,悲凉的长长笑一声,哑着声音道,“娘,您还哭什么呢?您还希望我去为您做什么呢?”

      张氏的哭声嘎然而止,愣愣说不出话来。

      儿子竟然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推了一把,而不立即奋不顾身的冲上去把不知天高地厚的肇事者痛打一顿,这是对自己莫大的不敬不恭。

      惊惶、愤怒、尴尬铺天盖地而来,张氏抖了抖身子,气得哑声,儿子是真的信了方妈妈的那些话,对自己有了隔膜,到底是自己大意了,早知他立场这么不坚定,两天前方妈妈刚回来,就该立即处置掉,无论如何不会让他们见面,如今,确然是有些晚了。

      梅家恩垂目看方妈妈,目光迷茫的从那满是棍痕和灰尘的衣裳上扫过,最后在那张死灰中发青、道道血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眼皮跳了跳,没有上前试探伤势,也没有确认是否死亡,又茫茫收回目光,在屋里各人身上转了一圈,还是回到张氏身上,怆然缓言,“娘,您是我的亲娘啊,儿子这一辈子都在小心翼翼的孝顺您,唯恐哪里做得不够让您伤心,您说的话,我都听,只要您高兴,我什么都愿意,可是您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您的儿子?您总是哭诉小玉不敬您,我现在才知道,自己欠了她一辈子,娘,这个家现在变成这样,您满意了?”

      当着外人的面——若胭一向认为,在他心里,除了张氏,这世上所有人都是外人——哭诉出这一番话,是前所未有且令人震惊的,一个极度自负而狂傲、致力于虚伪颜面的人,肯摊开自己的脆弱和家庭的丑陋,这是受了多大的刺激才变成这样。

      “家恩……”

      “娘,您满意了?我的妻子死了!我的儿子走了!我成了同僚的笑柄!我成了全天下的笑柄!您满意了?”

      梅家恩的声音越发的沙哑,几句话说的,几乎不成语调,可那一字字的悲怆和沉痛,即使发音暗哑,众人也足以听得明白,字字扎进耳朵、扎进心中。

      张氏挣扎着扑在他身上,扬手给了他一巴掌,这一下打得极狠,重重的一声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梅家恩站立不稳,趔趄了两步,扶桌站定,静静的望着张氏,通红的眼中滚出两行泪来。

      梅家恩年过四旬,一年前,若胭初见他时,还觉得他正值中年,头发乌青,背脊挺直,今日再看,分明半鬓如霜,背脊微偻,已显苍苍老态,尤其那哀绝面容,胡须渣渣,更显得潦倒、颓废,如树木枯萎、衰败入冬。

      “不孝子!你竟然听信一个贱人的话,却不信你的娘!”张氏狂暴的扑上去,揪住他的衣襟,手舞足蹈的跳脚大骂,“我是你娘!你怎能听别人的话,你要听我的话!你要不听我的,就是不孝!我生你养你几十年,吃尽了苦,到头来,你就是这样孝顺你的娘?”

      这一回,梅家恩没有被她所动,由着她疯狂的拉扯衣裳,脸上的手指印赫然发青,那泪水却没因此收住,依旧连续不断,他痛苦的低下头,闭上眼睛,似是为逝去的几十个春秋忏悔,良久,呜咽道,“娘——,您不要再逼儿子了,儿子也不想相信,但是不得不信,儿子心里明白,明白真假。儿子早该明白的,只是一直不愿细想,因为您是我娘!”

      母子俩又揪成一团,哭闹、大骂不休。

      只那一眼后,没有人再看若胭,若胭站了一站,了无兴趣,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进来,烦躁的转过身要走。

      “梅若胭!”背后突然传来张氏一声怒喝。

      若胭顿步,又慢慢转身。

      张氏不知是奈何不了儿子就转移目标,还是为了给自己个台阶下而调转话题,松开梅家恩怒视若胭,喝道,“梅若胭,你出身低贱,不知礼教,生性歹毒,既不孝顺奶奶和父亲,又耍尽心机残害姐妹,实在可恶,虽然身上流着我梅家的血,也没资格做我梅家的人。”说完,推了梅家恩上前,瞪眼催促,“你说多大那文书上怎么写的来着?”

      梅家恩闭目不语,满脸苦痛。

      文书?若胭怔住,目光在张氏和梅家恩的脸上来回扫了两圈,将那话又细细回味几遍,心口猛地一跳,一个从前想也没想过的念头就那么跳了出来,张氏,这是要与我断绝关系?

      “家恩!”张氏见梅家恩不语,歇斯底里的大喊一声,“你再不听我的,我就死给你看!”

      梅家恩浑身一颤,眼睛就睁开了,看了看张氏,慢慢移到若胭身上,目光渐渐变深,涌动着许多不知名的情绪,可若胭看得出来,最多的一种是痛恨,看来,他是痛恨自己。

      下一刻,他如张氏所愿,冷冷的道,“梅若胭,你不恭不悌,凉薄狠毒,我已将你逐出家门,家谱上划去了你的名字,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梅家的女儿,也不得再自称姓梅。”

      张氏森然作笑,显然对梅家恩这番话很满意。

      一直傲然不理众人的赵氏竟也回过头来,解气又得意的望着若胭。

      若胭有些发愣,她虽然厌烦梅家这些人的做派,也不愿与他们往来纠葛,却从没有想过真有断绝关系这一天。

      被赶出家门,于世人来说,总是件羞耻的事,若胭此刻倒没有觉得委屈和难过,只是一时之间,茫然无措,还有些好笑,没想到这种只在戏剧里听说的剧情居然就发生在自己身上。

      其实,与这个恶心的家庭远一些,实在要称得上是件好事,但是,世人当如何看待?

      若胭心里想的是这样事,她自己本不是很在意,但是云家应该会介意吧?媳妇被娘家赶出门,总不太光彩,要连累夫家的声誉,新君登基,云家正受到厚待,侯爷也升做了国公爷,却在这个时候,自己背了个污名,岂不是为云家抹黑?

      她有些惭愧的去看云懿霆。

      头还没扭过去,就听到身边传来慵懒闲适的问话,“可以,断绝了好,不过,还要劳烦梅大人你的那个文书提交给去户部留个底,免得日后反悔,再生纠葛,若因此打了官司,旁人只说梅大人先是嫌弃女儿,后又贪恋亲家权贵,出尔反尔,却是打了梅大人自己的脸。”

      若胭惊愕,云懿霆这话无疑于火上浇油,加上他那轻蔑又冷傲的语气,直叫梅家恩一张老脸又红又白,顿时怒道,“胡说!我梅家恩一言既出,就如覆水难收!今日此言,绝无反悔,云家虽然富贵,但是我梅家高攀不上,明日我就去户部送一文书又如何?”

      云懿霆紧追不舍,步步逼近,“梅大人既然心意已决,不贪富贵,又何必等明日再送?夜长梦多,恐怕一夕枕风吹动,又或者有谁哭闹一番,那时候要无声无息的收回话去,若胭也只好受这个羞辱,做不得声了?只不知往后,梅大人要怎么登亲家大门?”

      烈火烹油,火焰一窜而起,直冲上天。

      梅家恩勃然大怒,拍案怒道,“无耻!你竟然取笑我趋炎附势?我本只是划了家谱,文书并未写就,现在便即刻写了,送去户部又如何?”言讫,折入后堂,不多时,提了张纸出来,上面几行黑字,墨渍未干,他怒气冲冲的呵干墨渍,折入袖中,扫了眼众人,连张氏一并丢下不理,拂袖而去。

      将若胭逐出梅家、令她受世人唾骂,这正是张氏心愿,又见梅家恩离去,这吵闹不休之事也就不了了之,更让她松了口气,因此毫不阻拦,一个字也不说,就看着他气冲冲而去。

      云懿霆唇角勾起一抹凉凉的笑意,回头吩咐不知何时悄然赶来的晓萱,“跟上去,落实户部之事。”

      若胭目光平静的看他,看他闲逸清淡的几句话就激得梅家恩立即把意愿变成了事实,其实,在这个世界,所谓的“认祖归宗”和“逐出家门”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并没有明确的法律来约束,皆看各自门户的松严程度,似梅家这样的,若胭当初进梅家时,磕个头,在家谱来写一笔就算完成,后来过继到杜氏膝下,抬做个嫡女,也同样是磕头、记一笔完事,那么,今日梅家恩既然已经说出“划去家谱上的名字”的话,就可视为程序完成,不知为何,云懿霆非要逼他去户部送个文书,把这个一宅之内的小事做得铁板钉钉、举国尽知?

      他这么做,为的什么?

      最重要的是,这一切,分明早在他掌握之中。

      一张绵绵密密的大网,游丝般飘悠悠从半空落下,将她当头罩住,她清楚的知道,这是云懿霆撒下的一张网,却不知用意何在。

      茫然间,手被握住,温暖从皮肤渗入,流经每一根血管,最后抵达心脏。

      “地上这人,许是活不了了,奴仆虽是贱籍,但是朝廷亦有律法,梅大人身为国子监司业,想必对本朝律法也知一二,私刑杖杀奴仆,虽犯不上以命换命,但总要有些担待。”

      云懿霆慢悠悠的吐出一句话,明知梅家恩不在场,剩下的两个乡下老婆子未必听得懂话中深意,他却浑不在乎的模样,慢条斯理的又补上一句,“哦,我想起来了,去年中,梅府上还把一个叫初夏的丫头私刑打得奄奄一息,趁天黑丢去了南郊的山岗,这个事啊,也是可大可小。”

      说完了话,也不管两人变幻诡异的脸色,揽着若胭施施然踏出了门。

      斑驳不平的石径小路,两旁灰绿杂乱的万年青差不多够着若胭的肩头高,参差不齐的长着枝条,再往远些,疏密不一的草地上,横竖错乱的种着些果树,树叶都已掉落,层层铺在枯草上,有几道耙行的痕迹,想必是粗使丫头干活偷懒,随意耙走几片落叶就算完工,只是这一敷衍,倒显得越发的狼藉破败。

      熟悉而毫无美感的景色,今日里看一眼,从此后,再也不必见了。

      穿过垂花门,踩过一条短而狭窄的甬道,就见到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怯怯的呼声,“二姐姐——”

      若胭回头,看到垂花门前站着纤瘦苍白的梅映霜,一身素衣,面容憔悴,扶着斑驳的红柱,遥望若胭,只那一声轻呼,待若胭回首来看,她又不再说话,只是抿紧了唇,咬紧了牙,喉咙里滚了一滚,没发出声音。

      “梅大人已经将我逐出梅家了,从此后,我怕是当不起这声二姐姐……”若胭吸了口气,扬声道,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声音在窄小的甬道里撞击着传送过去,带了若有若无的回音,听起来,微微颤栗。

      梅映霜身子僵住,更加没了话。

      若胭冲着她笑了笑,转身走了。

      垂花门下的那个人,站成了一尊石雕,静默的望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视线中,终于忍不住蹲下来,捂着脸压抑的痛哭。

      那个倔强的、善良的二姐姐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出了梅家的大门,走出好远一段路,若胭才轻轻吐出一口气,蓦地转身扑在云懿霆怀里,紧紧的抱住他,把脸贴在他胸口,听那强劲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胸腔,也撞击着她,那颗迷茫无绪的心就在平稳坚定的心跳中慢慢落定,安宁沉着,无风无波。

      她有很多话想问他,终是什么也没问,大街上,如何问?

      夕阳已经落到了西边的山头,像裁剪好的一张橘红色的圆纸贴在苍蓝的天边,旁边有几朵薄薄的浮云,被染得带了些橘红,如此而已。

      暮色降临,行人步履匆匆。

      霍岩的身影在不远处闪了一下,又悄然隐退,若胭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满腹心事,顾不得他守在此地的原因了,今日之事虽算不得打击,但委实出乎意料,若胭震惊之余,又敏锐的感觉到事情并不如眼见的这么简单,只是猜来想去,也理不出头绪,除了笃定与云懿霆有关,别的就毫无头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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