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

　　早上六点半，太阳刚刚从山坡上露头，路边野草叶子上的露水还没干，在村里的公鸡啼鸣声中，陈宇又蹲守在村头的路口旁废弃的房檐下，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

　　他趴在干草堆上，脸朝路口，初升的阳光透过破烂的房檐洒在他头上。

　　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眼睛想。

　　陈宇于是挪了下身子，换了个姿势。

　　少年少女的笑闹声从路的那边传来，陈宇抬起头，一眼就能看到那个人。

　　他神情淡漠地行走在人群中，只有人和他说话他才给一两声回应。阳光洒在他年轻的脸庞上，似乎整个人都在闪闪发亮，陈宇甚至能看得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随着他们的走近，说话声越来越清晰。

　　“陈浩，昨天老师发下的那张卷子你做完了吗？”陈宇记得这个苹果脸的女生，是住在陈浩隔壁的陈燕燕，话特别多，整天像个燕子似得吱吱喳喳个不停。

　　“嗯，做完了。”陈浩把肩上的单肩包放到前面，拉开了拉链，从里面掏出了个又白又胖的包子，视线越过眼前的陈燕燕，看向了陈宇这边。

　　“那你能借我看一下吗？后面有两道大题我不会……嗯？你在看什么？”陈燕燕顺着陈浩的视线看过去，便看到了趴在干草堆上的陈宇。“哦，这个我知道，这几天每次经过都会看见它，大概是从其他地方跑来的流浪猫。”

　　陈浩加大了步伐，来到陈宇面前，把手中的包子掰了一半放到他面前。

　　陈宇直起身子，冲陈浩喵了一声，在他摸头时，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恨不得时光时间就静止在这一刻，因为只有在这种形态下他才能毫无保留地亲近他。

　　“陈浩，看不出来你这小子居然喜欢小动物啊？”说话的是陈亮，黑黑瘦瘦的，陈宇知道他的父母和陈浩的父母是世交。

　　陈浩没有回话，摸了一会他就站起来了，径自往前走去。

　　陈亮也不在意他回不回答，看了一眼黑猫，追问道：“你喜欢干嘛不领回去养？是不是怕黑猫不吉利？我妈也说黑猫会给人带来厄运，不过我不信这个，作为党旗下的好少年……”

　　看着少年远去，陈宇回过头嗅了嗅包子，叉烧的，还带着热气，伸出舌头舔了舔，有点烫。等一会再吃好了……陈宇用爪子抹了抹脸，摇了摇尾巴，吃完后或许可以跑进学校看少年上课。

　　陈燕燕看着走远的陈浩，又看了看在舔包子的黑猫，突然觉得自己见识到学霸邻居不为人知的一面。

　　“好帅……”陈燕燕摸着砰砰跳的小心脏，觉得刚刚少年在阳光下喂猫那一幕没用相机拍下来真是太可惜了……

　　“燕燕姐，你愣在那里干嘛，要迟到哦~”腿短的小学生陈思思扯了扯自家堂姐的衣角。

　　“哦，哦，对，该走了。啊！我的卷子！”陈燕燕思维终于正常了，连忙往前走。

　　“等等我！“苦逼的短腿小学生再次掉了队。

　　陈宇眯了眯眼睛，果然只有少年是最好的，只有他才会注意到一只黑猫，并且会给自己食物，给它搭窝，给与温暖。

　　自己上辈子死后没有魂飞魄散，绝对是因为对少年的执念，灵魂不散，才附在了刚好经过的黑猫身上。

　　陈宇觉得，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无论是人还是猫，少年都是自己的劫。大概永远也不会有放手离开的那一天了……

　　陈宇用舌头试了试包子的温度，发觉温度刚好，小口小口地把包子吃完，走出屋檐，跳上了破烂的围墙上。阳光正好，或者可以睡个觉再去看少年，陈宇摇了摇尾巴想。

　　猫咪，果然是善变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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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休息时间，陈浩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发呆。

　　陈亮走过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陈浩回过神，看了眼陈亮，慢悠悠地说：“没什么。”

　　“对了，明天是你那个谁的头七吧，明天你会去吗？”

　　“按辈分，我应该是叫堂叔。”陈浩皱了皱眉，“我妈不让我去，让我早点睡。”

　　“也是，头七不需要人哭灵，况且，你妈也是担心你。我记得从小到大你都很爱往他院子里跑，听说出事那时你也在……葬礼我也去了，那时你那脸惨白惨白的，是个人看见都担心。“陈亮拍了拍他肩膀。

　　陈浩低下了头，没有答话。

　　“对了，他那一支就剩下他一个了吧，他又没有兄弟姐妹，爹妈又死得早，这算是断了香火了。唉，英年早逝。”陈亮摇摇头。

　　“嗯。”陈浩垂下眼眸，掩去了眼里的悲伤。

　　“说起来，我们家也跟他有点亲戚关系，不过离得远了，都没怎么来往，他的身后事我妈也去帮忙了。你说人的生命怎么那么脆弱？说没了就没了。”

　　“先天的遗传心脏病，再加上失血过多，抢救都来不及，没办法……”陈浩握了握拳，仿佛又回到那个血色的傍晚里，自己是多么的无力，眼睁睁看着他躺在血泊里，身体慢慢失去温度，那是他一生的梦魇。

　　“你节哀顺变，再伤心也无法挽回什么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得朝前看。我们就快高考了，专心学习吧，犯人都已经死了，你堂叔应该瞑目了。”

　　“嗯，快上课了，你回座位吧，别担心。“他知道这几天陈亮，陈燕燕他们陪他上下课是担心他，所以，他便努力摆出一副与平常无异的脸孔，把所有的一切都藏在心底。

　　陈亮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什么就回座位上了，并对看向这边的陈燕燕点了点头。

　　陈浩顺着陈亮看过去，对上陈燕燕担心的表情，微微笑了一下，吓得她立马转过头去了。看着她通红的耳垂，陈浩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陈浩用手撑着下巴，看向窗外，对上了黑猫碧绿的眼睛。

　　“喵~“陈宇趴在窗外的树枝上，摇了摇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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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陈浩洗完澡躺在床上发呆，客厅传来电视剧的声音，脑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个傍晚。

　　温暖的笑容，宽大的手掌，突然闯入的逃犯，雪白的刀锋，挡在自己眼前的身影，眨眼间便变成满目的鲜红，刺耳的警笛划破了满天的红霞……

　　陈浩闭了闭眼，想把那个画面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喵~“陈宇无声无息地跳上了窗口，然后跳了进来。

　　陈浩睁开眼睛，下床把它抱起，把纸巾打湿，帮它擦了擦脚底，抱上床来，把它放在自己胸口上，挠了挠它的下巴。

　　陈宇舒服地眯了眯眼，在他胸膛趴了下来，听着他年轻有力的心跳声，心里无比宁静，那是与自己完全不同的心跳，无论是力度还是温度。

　　“吃饭了吗，我这有小鱼干。”说着就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陈妈妈怕他学习太晚肚子饿给他准备的存粮。“烧烤味的，味道应该不错。”陈浩把小鱼干递到他嘴边。

　　陈宇闻了闻，那是他从未吃过的东西，用嘴叼过，嚼了嚼，发现味道不错，开心地喵了一声。

　　陈浩弯了弯嘴角，“看来你挺喜欢的，过两天我跟我爸妈说一声收养你吧，然后你就可以住在这里了。”

　　“喵~”回答他的是陈宇开心的喵了一声。

　　时间慢慢在一个喂一个吃之中渡过了。

　　“那天，你也在吧，我看见你了，就在他房子的墙上。”陈浩揉了揉他的耳朵。

　　“你知道吗？我最喜欢我小堂叔了，温柔，博学，虽然不能做剧烈运动，但是他的手工很好，会做各种各样我看不懂的艺术品，会雕各种各样的动物，人偶，还得过市里的大奖。我小时候的玩具差不多全部来源于他……”陈浩的手顿了顿，“他真的很好，我常想，以后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但是……他……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的话……”

　　“喵……”陈宇很想说，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我从未怪过你，但是都不能，最终能发出“喵”的声音。

　　这个自己从小看大的少年，第一次露出这种悲伤的面孔，在自己面前，他从来都是一脸笑容，眼里盛满濡慕，乖巧地叫自己小堂叔。

　　有他的存在，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心脏不好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无论是搬木料，还是做家务，少年都会抢先做好。

　　所以即使是一个人住，自己也从来没有感到过寂寞，无论是邻居还是亲戚，都是很好的人，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有心脏病做不了重活是一件麻烦事，经常过来帮忙整理菜地什么的。

　　自己的堂哥更是担心自己，常让陈浩过来陪伴自己，让他走出了父母早逝的悲伤与孤寂，走完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所以陈浩，是自己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自己也看着陈浩从流着鼻涕的小屁孩长成了翩翩美少年，他了解他一切的喜好，知道他的每一个小动作。

　　没有谁比自己更了解这个少年，也没有谁能够像陈浩一样从少年陪伴自己成长为青年，包容自己每一项缺点。对自己打发时间随手雕刻的东西惊闻天人，赞叹有加。

　　陈宇觉得，如果将来要找一个陪伴自己度过一生的人，没有谁比陈浩更合适。

　　所以这几天他一直在庆幸，幸好，死亡的是自己，不然，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拉着少年一起堕入深渊。

　　所以，不要悲伤，我的少年，我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形式陪伴在你身边罢了。

　　陈宇站起来舔了舔他眼角的泪水，试图拂去他的悲伤。

　　“好痒~不要闹。”陈宇揉了揉眼睛，放开手，便看到了黑猫碧绿眼睛里的倒影，一个双目通红的自己。

　　陈浩连忙把眼泪擦干，抱着黑猫坐了起来，“好丑，明明最没有资格哭泣的就是自己了。”

　　“喵~”

　　“我给你起个名字好不好，就叫小绿好不好，你的绿眼睛真漂亮。”

　　“喵~”

　　……

　　“我会陪伴他直到我的生命再次结束之时。”陈宇心想，“伴随我那从未宣之于口的暗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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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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