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凉，海微温

　　初二的李天鹭是快乐的。因为悄悄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快乐的。
　　“海音啊，你觉不觉得他打球的样子很帅。”
　　“还行吧。”海音在刺眼的阳光中微眯着眼。
　　李天鹭很少上天台了。
　　她不再热衷于“看得最远的地方”，她想看得近一点。
　　每天放学后，她拉着梁海音坐在升旗台下，隔着一个小操场能看清篮球场的一切。校园围栏外，鸡蛋花在微风中交头接耳，通往大海的湖水静静地流。
　　“海音呐。”
　　“嗯？”
　　李天鹭靠在海音的肩膀上。“你说他会喜欢我吗？”
　　“他都不认识你。”海音笑着说。
　　隔壁班的萧羽，校篮球队主力。李天鹭看完他大放异彩的一场校际篮球友谊赛，一下子“路人转粉”。
　　“求不打击。”李天鹭摇着海音的手臂。
　　“你想让他认识你吗？”海音说，“看那个球滚过来了。你去捡球递给他。就算初次见面了。”
　　李天鹭轻轻推了她一下。“少来啦。这不是我的作风。”她仰头对蓝天白云说，“我可是要制霸火星的少女。我只要让全校人都认识我，他也就认识我了。”
　　“哦？”海音故意拖长尾音，微微扬起眉梢，好像很赞许她的计划似的。
　　“下个月不是有校园歌手赛嘛。我要参加。进了十强就可以在全校面前表演。他就会看见了。”
　　“行啊，你可以的。”
　　“这还不够，”李天鹭一副野心勃勃的小样子，“我要唱原创歌曲。上一届冠军就是搞原创的。”
　　“额，你大概不可以。”海音丢来一个鄙视的微笑。
　　没想到李天鹭搂着她说，“我可以了还要你干嘛？天才钢琴家耶。你不是会作曲嘛。你作曲嘛，你作曲嘛。我把歌词写给你。”
　　“我不会写通俗歌。”
　　“你会的。你会的。你会的。”李天鹭无耻撒娇三连发。
　　“好、吧。我试试。”梁海音望着篮球场，“你喜欢他什么啊？”
　　“帅啊。”李天鹭不假思索地回答。
　　“帅就可以啦？”梁海音笑着说。
　　“哎呀，你看他又爱运动，身边那么多朋友，人肯定也很好的。”
　　“你又不了解他。”梁海音继续泼冷水。
　　“那又怎样。”李天鹭娇嗔地瞪着，转而甜甜一笑，“喜欢一个人哪儿有那么多理由？喜欢就喜欢了呗。”
　　“海音你是不会懂的。”李天鹭揉了揉梁海音的一寸短发，“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肯定从没喜欢过哪个男生。”她轻轻把脑袋靠在海音肩头，柔声说，“你又怎么会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李天鹭又经常出没在音乐教室了，拽着个可怜的梁海音。
　　天天催作曲，梁海音快疯了。
　　“我以为你写曲子很快的嘛，憋了半个月都没憋出来，弱爆了。”李天鹭嘟着嘴。
　　“小姐，你的词太垃圾了。我作曲下不去手。”
　　“我的词很好啊！”
　　梁海音无奈地摊开手中皱巴巴的词稿。
　　我愿意爱你爱到吐
　　宇宙间没人比你酷
　　“我都快吐了好么。”梁海音嫌弃地说。
　　“很押韵好么。”李天鹭弱弱地说。
　　海音说：“这样吧，你别逼我。我写一首送你好了，不然要被你弄死。你就说是你写的。”
　　“我为什么要说是我写的啊，不是就不是啊。”李天鹭还有点不满。
　　“我丢不起那人。反正别说是我写的，爱谁谁。”梁海音慢吞吞地说。
　　李天鹭顺利杀入十强。决赛当天下午，全校观众携小板凳坐在操场上。李天鹭抽签第六位出场。
　　主持人声情并茂地念讲稿：“初二（2）班的李天鹭自开赛以来一直是最受瞩目的选手。为了今天的决战，她准备了一首原创歌曲献给大家，歌名叫作《Beautiful Baby》。”
　　初二（2）班的方阵掌声雷动。只有梁海音一个人没有鼓掌。也不奇怪，她这人好像从来不鼓掌。
　　隔壁班的萧羽也没有鼓掌。他根本没在看演出，一直转头和背后的男生嬉笑打闹。
　　坐在钢琴前的李天鹭弹起前奏，清新浪漫的旋律。轻轻地，她唱出第一句：

　　该怎样告诉你 beautiful baby
　　我只能喜欢你叫我如何逃避
　　这世界从不少 beautiful boy
　　我眼里只有你 my beautiful baby

　　该怎样去爱你 beautiful baby
　　听不懂我言语 oh傻里又傻气
　　在身边陪着你不代表在一起
　　我想要亲亲你 oh照顾你疼你

　　李天鹭同学获得了本届校园歌手赛冠军，如愿以偿成为学校里的小明星。
　　李明星同学在一个夕阳浪漫的傍晚，去隔壁班把萧羽叫出来表白。
　　五分钟后她平静地走下楼。
　　等在楼梯转角的海音试探地问：“怎么样？”
　　李天鹭笑眯眯地说：“被拒绝了呐。”
　　“哦？”
　　“他说他喜欢男孩子。什么破理由。”李天鹭说着扑到海音身上哇哇哭起来，眼泪滴湿海音的肩膀。
　　海音搓搓她的背，揉揉她的头发。“没事啦傻瓜。他配不上你。走啦，带你去买冰棍。”
　　李天鹭吃上了冰棍，哭也哭过了，说笑又笑了。
　　如果你表白成功了，会不会淘气地使个眼色，跟他一起从我身边走过？
　　这个问题，海音不可能问的吧。
　　倒是李天鹭的好朋友小白问了别的问题：“喂天鹭，你和梁海音是不是有什么啊？”
　　“啊？有什么？”
　　“那天放学的时候有看见你们抱在一起哦。”小白兴奋地说，“不只我看到了，我们好几个人都看到了。害得我们都没敢下楼梯，只好换边走，怕打扰到你们。”
　　“哈？好吧，大概是有抱在一起。”李天鹭笑着摆手，“那是因为我有难过的事她在安慰我嘛。”
　　“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少来了啦，看你们那样，谁不知道。”
　　“哈？”
　　李天鹭发现她再解释只会越描越黑。以前和海音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沉浸于自己的幻想世界，眼前有一根大柱子她都可能看不见，别说去注意旁人的眼光了。
　　现在她才发现，原来有那么多异样的目光看着她和海音。不仅是班上的同学，就连不认识的人，都忍不住回头多看她们两眼，还有人拿手指着，好像在跟同伴说看啊看啊就是她们。
　　李天鹭本来就在学校里小有名气了，后来即使她一个人走着，也会有路人投来诡异的一瞥。
　　她和梁海音到底是不一样的。她爱玩爱闹，跟很多人都能成为朋友。而梁海音在外人看来简直就是个大功率冷气机，既不跟男生称兄道弟，也不跟女生混圈抱团，只有李天鹭是她的伙伴。
　　如果把李天鹭从梁海音身边拿掉，梁海音无非变回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单者。
　　李天鹭开始有意地多花一些时间跟别的朋友玩，跟大家一起吃饭，融入集体，放学后早早回家。
　　这份变化并不突然，残忍的是傻傻的李天鹭居然有本事将疏远变成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是狂风骤雨，而是阳光一天比一天少一点，直到某天起，不再有晴天。
　　海音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难过。就这样拖着，简直把什么都磨灭了，仿佛什么都没有过。
　　数学课上李天鹭认真抄着笔记，黑板上算式乱飞，她的大脑回路几乎跟不上。手机突然亮了。连课本都懒得打开的梁海音发来一条消息：
　　你在怕什么？
　　难得这回李天鹭领会了她的意思，回了句：
　　没有啦。初三功课这么忙，本来就没时间玩啊。
　　文字后追加了一个灿烂的笑脸表情。
　　海音看斜前方的她，脸上并没有笑容。
　　很久没看到李天鹭灿烂的笑容了。即使她和别人一起玩的时候嘻嘻哈哈，但那和以前的笑是不同的。
　　中考结束了。
　　毕业典礼上梁海音弹奏李斯特的《鬼火》。很不应景的选曲，台下的李天鹭却哭了。她突然记起那差点遗忘的旋律，《给小鹭小姐的一封信》。没有信纸，没有文字，可那手写的乐谱和回忆中的画面，一样静悄悄地泛黄。
　　在没有天天看着她的日子里，梁海音也有点不同了。她的五官愈发英气，气质日渐沉稳。
　　在学校的最后一天，李天鹭约梁海音天台见。
　　因为今天之后，大概再也不会来这个地方了吧。
　　“你长高了哦。”李天鹭略有些不自在地望着她。
　　“你长胸了。”梁海音笑着说。
　　“去死啦！”李天鹭瞪她。
　　“一直没问，妈妈回来了吗？”海音关切地问。她的声音比起最初愈发低沉了些，像未变声的少年，音色纯净好听。
　　“没有啊。”李天鹭望着远处。教学楼里各班级摆好课桌，同学们纷纷离去。
　　“你想报哪所高中？”海音问。
　　“M中啊，”李天鹭笑着回答，“想加入M中的管弦乐团，校服也好看，成绩应该也还够得上。”
　　“我想也是，你可以的。”
　　“海音你呢？一定能上J中吧？”
　　海音笑了笑，“不知道。”
　　李天鹭说：“暑假里我也没什么事，有空可以一起出来玩啊。”
　　梁海音说：“我爸爸给我安排了一些演出，暑假各地跑，大部分时间在外地。”
　　李天鹭垂下头，笑着说：“这样啊，那很棒耶。可以去看你演出吗？哎，算了，我爸爸不会放我一个人去外地玩的。”
　　海音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的，以后吧。”
　　“嗯，以后。”
　　李天鹭总是笑着，笑得越甜，越像在掩饰悲伤。
　　她已经忘了那天离开天台时是什么天色，是亮的还是昏黑了，也忘了她们下楼梯时还说了什么话。只记得这句“以后”。那时她心里清楚，连可以把握的“现在”都错过了，还能谈什么“以后”呢？

　　崭新的校服，崭新的心情，李天鹭扎着双马尾哼着歌，走进M中报到。
　　高一（6）班是音乐特长班。李天鹭随便扫了眼，果然同学们都有点学音乐的气质呢。她刚这么想，就听见一声花痴的尖叫。
　　“啊！好帅！”两个女孩兴奋地抱作一团。
　　李天鹭顺着她们的目光望去，看见了不得了的东西。
　　被女孩们团团围住的那个人，不是梁海音吗？
　　发型干净利落，左边耳垂上镶了枚银白的耳钉。一个暑假不见竟像男生一样突然长高了很多！胸嘛还是没有的。深色西装校服衬得身材格外修长挺拔。不知是不是夏天各地演奏的经验带来了改变，她平添几分贵族气质，不再是那个角落里低调沉默的梁海音，她眼中带笑地和每个姑娘搭话，好像大家都是演出散场后上台求合照的观众。
　　“你真的很厉害！我有听过你七月的演奏会！”
　　那姑娘话还没说完就被推开。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找这人有点事。”李天鹭一边赔笑一边把梁海音拉走。
　　“什么人啊？她当自己是谁啊？”隐约听见背后传来女生的抱怨。
　　走廊上李天鹭上下打量梁海音。“喂，你现在多高了？”
　　“174。”海音浅浅一笑，“你拉我出来就为了问这个？”
　　“不是！”李天鹭努力咧开一个镇定的微笑，“你怎么会来M中？”
　　“学音乐的来M中很奇怪吗？”
　　她是不是有意压低声音，音色更加磁性了。
　　“M中有名的是管弦乐团啊！”李天鹭急了，“你一个弹钢琴的来做什么？为什么不去J中？”
　　“哦，中考发挥失误，分不够。”梁海音轻描淡写地说。
　　“胡说。我可是看过中考光荣榜的。你说吧，浪费十几分来这里干嘛？”
　　李天鹭还没等到回答，三个姑娘从背后杀过来。
　　“海音，你选好室友了吗？我们三缺一，你来嘛。”
　　李天鹭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海音一把揽了过去。
　　海音说：“这是我家的妞。她一定得跟我住。你们要不淘汰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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