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凉，海微温

　　李天鹭住在那栋像芝士披萨的楼里。小温住Z大宿舍，就连周末也不回家住。也许是在躲着那妞也说不定。难不成还和她一起住吗？
　　有时回家拿换洗衣服，发现小妞下午三点还躺在床上，腿伸在被子外面，被角垂在地上。脏衣服袜子在沙发上横七竖八。桌上吃了一半的桶装泡面早已凉了。一不小心脚底咔擦脆响，踩到饼干或薯片。
　　她听到动静，揉着眼睛坐起来。“咦？小温怎么突然回来了！屋子里好乱，抱歉。要是知道你要过来我会先收拾好的。”
　　天一黑她就梳洗干净，穿上适当裸露的裙子，化点妆，背着吉他去酒吧唱歌。
　　她不会做饭。靠素食快餐和方便食品度日。
　　终于在冷气流来袭后病倒了。
　　小温进屋时天已经黑了。他打开灯，发现房间门开着，她还睡在里面。
　　“死妞，你睡过头了。不去唱歌吗？”
　　靠近她才发现她简直浑身冒着热气。脸异样地红。
　　她裹紧被子扭动着身体。“我有点不舒服，请假了。”
　　他拿手背轻碰她的脸。“喂，你好烫。吃过晚饭了吗？”
　　她哼唧着摇摇头。
　　小温叹了口气。“反正我晚上没课。给你做点东西吃吧。”
　　一个多小时后厨房飘出诱人的香气。
　　“死丫头，起来吃饭。”
　　李天鹭穿着小熊图案的珊瑚绒睡衣套装，晕乎乎地走出房间，邂逅一桌温馨的饭菜，色泽鲜美。满口苦涩的病人似乎都提起了胃口。
　　“这都是什么啊？”李天鹭问。
　　“炒绿豆芽、米醋萝卜、冬瓜薏米凤爪煲绿豆汤、小米粥。”小温用平淡的语气报菜名，“退烧食谱。我还买了水果和退烧药。”
　　茶几上放着一个鼓鼓的崭新超市塑料袋，里面装满新买的生活物资。
　　李天鹭受宠若惊地捂着嘴，眼中闪着光，庄重地在桌前坐下。
　　“突然感觉有一个家了呢。”她憧憬的目光望着小温，“你真好。”
　　温倚淳冷笑。“我只是不想有人死在我家里，那样会很麻烦。”
　　她扑哧一笑，拿起筷子开动晚餐。“嗯！味道好棒！”一脸崇拜的表情，“小温怎么这么会做饭的？”
　　“男人会做饭很奇怪吗？”
　　“不是啦。”她摇摇头，“只是觉得手艺好得有点过分了！”她思索着说，“我妈妈在的时候也不太擅长家务！莫非有一个幸福的家，其实是类似这种感觉？”
　　温倚淳扶额说，“你不要想太多了。”
　　生病的妞狼吞虎咽地把饭菜一扫而光，满足地趴在桌上。“好久没吃过这么像样的食物啦！”
　　“一会儿吃药。”温倚淳冷冷地撇下一句话，收拾碗筷去厨房。听见水龙头发出滋滋的水声，还有轻微的碗碟碰撞声。
　　李天鹭拖着头重脚轻的身体走到厨房，靠着冰箱，望着洗碗的身影，假惺惺地说，“小温，需不需要我帮忙啊？”
　　温倚淳转过脸，面如黑炭。“死一边去。”
　　“不要嘛，难得屋里多了一个人。让我多看看你。”她笑着说。
　　“神经病。”他挽着袖口，专注地洗盘子。“喂，死妞。”哗啦啦的水声中，他不曾转移视线。
　　“什么？”
　　“你太邋遢了。”
　　“哦，我知道啦！对不起嘛！因为你一直不在，我过得天昏地暗的就经常忘了收拾。驻唱可是很累的。体力活儿。”
　　“我的意思是，你太不会照顾自己了。晨昏颠倒天天吃泡面。你会死的。”
　　她抱着冰箱，手指啪嗒啪嗒地抠着冰箱门上的世界地图磁铁拼图。北美大陆不停地翘起来。
　　温倚淳转头一看，死妞居然红了眼睛。
　　“我是感觉不到我活着。我没有目标。”
　　“你非得去酒吧唱歌吗？我觉得女孩子不适合那种场所。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她的眼泪掉下来，勉强笑着，默默无言望着他。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酒吧肯要我。驻唱的收入还不错。总比卖身好吧。”她耸肩笑了笑。
　　温倚淳嫌弃地瞥了她一眼。
　　“呐，小温。”地球板块在她的手心下混乱地漂移，“你一会儿还回宿舍吗？”
　　“回啊。”他关上水龙头，把擦干净的碗筷收好。
　　她惆怅地皱起眉头。“留下来好吗？我不想整晚一个人呆着，冷清清的。”
　　“孤男寡女还是别吧。”小温往玻璃杯里倒了温开水，走到外面拆开药包装。“过来吃药。”
　　她乖乖摊开掌心，看他把胶囊倒在自己手里。把药咽下去。有他在身边，安心了许多，没吃药病也好了一半。
　　“小温为什么这么会照顾人？”
　　他板着脸说，“照顾自己和照顾别人是一回事。我只是会照顾自己罢了。你消消食，过会儿进被窝捂着吧。”
　　他一转身又开始收拾屋子了。李天鹭看着那个忙碌的身影，惊奇地眨着眼。
　　“你别走。你留下来嘛。你睡你的房间。我不会打扰你的。好不好嘛？”她一路跟在他后面。
　　“烦死了。”他回过头，沉默了几秒，“好吧，就一晚。”
　　“嗯嗯！小温最好啦！”她开心地扑过来忘情地吻了他的脸。
　　面面相觑。局部气温骤降。
　　“我……我进房间捂着了。”溜进房间，虚掩着门。
　　温倚淳早早地洗好上床。十一点多的时候她来敲门。
　　“小温我去浴室洗澡咯！你不会去的吧。”
　　“不会。”
　　他关了灯睡下。半小时后她又敲门。他打开一道门缝。
　　“你又怎么了？”
　　“我要睡了。晚安。”她抱着一只中号泰迪熊，抬眼望着他。
　　“哦，晚安。”
　　她还不走。
　　“还有什么事？”
　　她摇摇头，“晚安。”依依不舍的样子。
　　“嗯……”
　　“那我去了。”
　　“去吧。”
　　他刚要关门，被她用身子顶住。“能不关门吗？”
　　“为什么？”
　　“我也不关门。这样感觉比较踏实。”
　　“神经病。好吧。”
　　“晚安。”
　　“死去睡！”
　　第二天，她还是不让他走。
　　“昨天小温在这里，我睡得特别踏实呐。你不在了我又要吃泡面了。这边离学校也很近，你上课也挺方便的呀。多住几天嘛。我今天也不去唱歌呢。你来过以后又离开，会显得比原来更冷清的啊。”
　　于是他又被动地留下来做了几天男保姆。
　　她完全康复了，又活蹦乱跳了。晚上穿着粉红长袖睡衣爬到他的床上。坐在床角望着他。
　　“喂，你干嘛？”温倚淳警惕地问。
　　“小温，明天你就回宿舍啦？”
　　“嗯。”他看着手里的书。
　　“哦。明天我也该回去唱歌了。”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失落。
　　“嗯。”
　　“小温，你这几天和我住一起，晚上会觉得奇怪吗？”
　　“还好啊。没觉得。”
　　“你躺下来的时候，会不会想到我就在隔壁，会不会产生什么奇怪的想法？”她继续问。
　　他冷静地说：“抱歉，不会。”
　　“哦……”她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小心翼翼地总结，“也就是说，你对我没有邪念咯？”
　　“邪念？”他不屑地笑，“没有。”
　　“也没有欲望咯？”
　　他点点头。
　　她挪动膝盖靠近他。“我刚洗完澡，没有穿内衣哦。”
　　他扬起眉梢，不作答。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温倚淳叹了口气，合上书本。“小姐，能停止□□我吗？我只对喜欢的人有欲望。”
　　她的眼神明显地暗了下去。“你怎么能确定你不喜欢我？”
　　他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我对你没有占有欲。而且你很麻烦。”
　　没有占有欲。喜欢才会想要占有。大概是这样吧。
　　“那我们算什么呢？”她红着眼睛说，“我们难道不是很亲密了吗？难不成，你当我是家人？小温哥哥。”
　　“我不知道。别傻了。乖乖去睡吧。”
　　“是因为我自带伤疤吗？”她笑着问，眼泪滑落。
　　“怎么会。”
　　“也不奇怪啦，”她嘟着嘴说，“其实，我也知道我没什么好的。晚安。”
　　她走出房间，替温倚淳关上房门。
　　温倚淳长吁了口气，对空气说：“晚安。”

　　落叶相约起飞，纷纷在街的那头降临。片片金子般的心风里翩跹。李天鹭每天中午去便利店补给食品，捧着热咖啡走过落叶的盛典。她忍不住想，也许每片树叶萌芽生长雨打风吹，只盼一次枯萎，为了最后这场风中的旅行，为了离开不由自己选择的束缚一生的处所。
　　路上有许多Z大的学生擦肩而过。好像每个人都朝着未来飞奔而去，只有她一个人迂迂回回地背着记忆流浪。
　　微暖的秋季，天空高高的，一直晴朗。小温说过他喜欢秋天。喜欢这个伤感的季节。
　　李天鹭小时候最喜欢夏天。穿得少少的，酣畅淋漓地奔跑，流多少汗都无所谓。现在反而觉得秋天不错。用不算臃肿的衣服把自己包起来，会冷的季节里，温暖才是温暖。
　　她又拖着小温去那家老电影院。录像厅和一年前一样散发着烟味、脚臭味，观众都是些面目空虚的男人，和一年前坐在这里的陌生人没什么区别，人们的欲望和空虚不会轻易改变。如果没有小温陪着，李天鹭大概不敢置身于这帮男人之中。小温在这影厅里显得那么特别，他太干净了，在各种意义上。
　　和一年前不同的是，这次他们买票了。成年了啊。虽然买票的时候小温是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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