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凉，海微温

　　后来温倚淳懂了。李天鹭身上那种怪到脱俗的气质到底是什么。
　　高三那年，她穿着校服和所有人一起上课，没有多少朋友但并非孤僻的性格，体力过剩得像七八岁的孩子，脸上时常挂着过分灿烂的笑。
　　她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挣扎着不肯坠落，像一根两头都点着火的蜡烛燃烧着取暖。
　　但当时不觉得。只觉得这丫头有点奇怪，不，是非常奇怪，有点可爱，好吧，必须说非常可爱她才会满意。总之，就是个疯子。
　　可又脱不了身。当考拉抱上一棵树的时候，树是甩不掉考拉的。李天鹭就是考拉，技能是把她选中的人变成树。
　　她完全破坏了他的生活。和她在一起的全部过程就是做所有他从没想过的事。可是他已经变成树了。不仅要让她抱着，还要提供树荫，用生命去孕育叶子让她啃。不仅要做她的家，还要做她的食物。可怕可怕。
　　“别怕啦，计划一定没问题的。”
　　李天鹭拽着温倚淳的袖角，从墙后探出脑袋。
　　前方十米处是老电影院的录像厅，位于深巷中，门对着巷子开，叼着两根烟的墨镜大叔在门口检票，上嘴唇不时习惯性地往上翻，露出一颗金牙。
　　“喂，咱俩校服都没脱！”温倚淳压低声音说。
　　李天鹭噗嗤一笑。“怎么？你想我们光着去啊？”
　　温倚淳发出一声叹息。
　　他还不太敢相信自己居然会陪疯丫头做这种事。讲评完质检考卷的当天变态妞吵着要来看《秋叶原爱奴囚禁事件》。未成年人买不了票。据小妞的蹲点报告，检票大叔在电影开始五分钟后会去巷子对面的棋牌室打麻将，这时影厅的门是虚掩的，溜进去就好。
　　“哎呀，电影都开始十分钟了他怎么还不走。”李天鹭急得直跺脚。
　　“嘘，小声点。”温倚淳捂住她的嘴。
　　那大叔戴着墨镜，也不知他到底在看哪。他转了转肩膀，抡了抡胳膊，总算转身走向棋牌室。
　　看那大叔坐定了，头也不回地摸起麻将牌。李天鹭和温倚淳麻利地潜入深巷。
　　“这个门怎么打不开。”李天鹭拉着破旧的皮革门。
　　“白痴，推的！” 温倚淳推开门，把李天鹭也顺势推了进去。
　　总算安全进入昏暗的影厅。松了口气。
　　屏幕上女主角正和男朋友约会，两人坐在旋转木马旁的长椅上一起吃彩虹棒棒糖。穿着清纯校服的女主角像蛇吐信那样把舌头伸得长长的舔棒棒糖，男人则把棒棒糖转过来含住了女主角舔过的位置。李天鹭忍不住皱眉。这个女主角相比于海报上的照片，虽然还是依稀可辨的，但完全不是一回事嘛！
　　厅内的座位全是两人座的包厢沙发。大眼看去有十几名观众，基本全是男性，有的是民工模样，有的像大学生，其中两个大学生带了女朋友。而像他们这样穿着高中校服的一对显得有些扎眼。前排一个大叔转过头放肆地盯着李天鹭的腿，还冲温倚淳挤挤眼。温倚淳拿身体挡住李天鹭，护着她去后排的空位坐下。沙发的布起着粗糙的毛边，还有不少烟头烫过留下的小黑洞。
　　影厅里弥漫着浓浓的烟味，脚臭味。
　　温倚淳是个对烟深恶痛绝的人。这环境让他苦不堪言。李天鹭则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
　　电影还算对得起变态妞的期待。女主角叫真由美。真由美和樱井君是青梅竹马。樱井很喜欢真由美，真由美却一直当樱井是哥哥。真由美喜欢上叫渡边的男人，并献出了贞操。樱井心痛之余发现渡边其实是坑害女性的不法分子，渡边很可能将真由美拖进深渊。而真由美执意不听樱井的规劝。
　　樱井为了保护真由美的安全，将真由美软禁在了家中。至于樱井的父母为何始终不在家就不得而知了。真由美为何对渡边忠心耿耿也不得而知。为了阻止不懂事的真由美与渡边联系，樱井切断了家里的电话和网络，在窗上糊满报纸，把真由美绑在椅子上，每天买食材回家做饭喂真由美吃。
　　同处一室的生活和真由美抗拒的态度渐渐激发了樱井鬼畜的欲望。于是樱井开始驯服真由美，先是捆绑、鞭打、滴蜡，进而发展出更多稀奇古怪的样式，动用了不少先进的器材。
　　李天鹭紧紧握住小温的手背，看得津津有味。
　　真由美最终崩溃屈服，喊樱井主人，成为了樱井的爱奴。
　　樱井和真由美在床上进行常规的结合，对李天鹭来说是枯燥的一段。
　　她靠在温倚淳肩上。
　　温倚淳惊讶地发现她的眼中闪着泪光。
　　“樱井对真由美是真爱啊。”李天鹭说。“有人肯对自己这么变态，不见得是坏事吧。说明自己很受需要啊。不过大概不能是讨厌的人。嗯。如果是喜欢的人，这样也许挺好的。”
　　温倚淳一时间没理清她说的话。他只知道变态妞的想法常人难以理解。
　　“呐，小温。”她在他的手心画着圈。
　　“你看这种电影会有感觉吗？”
　　温倚淳一皱眉。“还好，口味略重。”
　　“也不知道这屋里的其他人是什么感觉。”看他们的表情，大概都有如身在云霄了。
　　“不知道。”小温说。
　　“小温，你说，如果我去演这种片，会有人看吗？”
　　小温不假思索地说，“什么人演这种片都会有人看的。”
　　李天鹭嘟着嘴说，“你会不会看？”
　　“不会吧。”
　　“为什么？”李天鹭用力捏他的虎口。
　　“啊……”小温痛得叫出声。“不想看别人对你做这些。”
　　李天鹭甜笑着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那就是说你对我做就可以咯？”
　　温倚淳一愣。“你套我话。”
　　“是不是啦。”李天鹭摇晃着他的身体，“你想不想对我做这些？”
　　“不想，我没那么变态。”
　　“哼。”李天鹭娇嗔地捶他的腿。
　　屏幕上的情节急转直下。渡边找了一票人闯进樱井家里，把樱井绑了起来，一群人当着樱井的面欺负了真由美。
　　到了这段场景，李天鹭眼睛一眨不眨，嘴微张着。滚滚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来。
　　她开始抽搐，喘不过气。
　　“小温，里面太闷了。我们出去吧。”
　　“好。”
　　拉开门，猛烈的阳光刺进眼里。
　　站在门口的墨镜大叔看见这两个穿校服的。
　　“好小子！中学生吧！逃票吧？还带女朋友！有种啊！”
　　“小温！跑！”李天鹭一声令下撒丫子就跑，比百米赛起跑线上听到发令枪的运动员反应还快。
　　还好倚淳淳腿长还跟得上。
　　墨镜大叔边追边喊：“别跑啦！前面没路！”
　　还真是的。巷子底死路一条。
　　李天鹭蹬着地面上半堵墙高的垃圾堆，咻地翻到墙上。
　　她在墙头伸出手：“我拉你！”
　　“你自己当心点别摔了！”温倚淳抓住墙上的水管，独立上了墙。
　　墨镜大叔气急败坏地捡起地上的几个易拉罐轰炸过来。
　　“就是因为你们这帮臭小孩！整天偷偷摸摸溜进来！警察上次查到老子差点坐牢！再来打断你们的腿！死小子不学好，泡马子！死丫头不要脸！”
　　墙不高。温倚淳腿长，跳了下去。没事。
　　“你跳下来，我接住你。”他张开手臂。
　　“我跳了！”
　　完美接住。
　　墙对面还在骂：“浪死你们！臭小子你精尽人亡！”
　　李天鹭捂着肚子弯着腰狂笑。眼泪流出来，分不清是笑的泪、惊吓的泪还是刚刚在影院里的泪。
　　温倚淳总算松了口气，拍了下李天鹭的头。“死妞真猛，飞檐走壁啊。”
　　李天鹭拿手背擦了擦泪，笑着摇头，“狗急跳墙嘛。自从我摔伤过一次以后，再也不敢乱跳了，今天难得发挥一下。”
　　已经到傍晚了。
　　他们坐在海边的木梯上。
　　李天鹭突然问：“如果一个人擅自摸了一个女生的身体，算什么行为呢？”
　　“摸了哪里？”
　　“全都摸了，而且还脱了那个女生的衣服。”
　　温倚淳真不知道这个话题是怎么来的，还是尽力回答。“那要看那个女生愿不愿意吧。”
　　“如果那个女生其实不太愿意，但是又出于一些原因无法拒绝呢。”
　　“什么原因？”
　　“很多啊。也许那个女生没什么防备，或者两个人本来就很熟，那个女生不希望让对方失望之类的。”
　　“应该算性骚扰吧。可以报案。”温倚淳揉了揉李天鹭的头发，“如果是像你这样傻乎乎的女生，什么都不懂。”
　　“我哪里不懂了！我懂得可比你多！”
　　“哪方面？”温倚淳笑着问。
　　“那方面！”李天鹭自豪地说。
　　“所以说你傻。”

　　温倚淳的父亲是个商人，大概是走南闯北打天下的那类男人，十多年来，什么赚钱他就玩什么，而且对时机的把握极其精准，在股市房市最好的时候都赚饱了钞票。前两年去外地开了家网络公司，一年就回一两趟家。
　　母亲留在N市照顾儿子。L中附近的那套房子就是父亲三年前买的。寒假里母子俩住在老市区的家里。那是一栋德国人在四十年前造的老房子，复古工艺的立体外墙水泥上挂着一块锃亮的牌子：“N市优秀历史建筑”。
　　房子虽老，几年前新翻修过，住着很舒适，更何况这是一块僻静优雅的街区。小温家在四楼。他的卧室正对着马路，即使把八扇欧式推拉窗全部打开，也听不见车马喧嚣，只有悦耳的高档车引擎声偶尔经过，还有不知躲在何处的鸟儿从清晨唱到日落。
　　那天空气里多了一种声音。稀释了的淡淡歌声，轻轻的，缥缈的，似有若无，好像从梦境深处传来。在桌前做题的温倚淳还以为是幻听。
　　阳光和暖的冬日午后。少女的吉他弹唱渐渐清晰。吉他伴奏弹得很简单，不断重复着几个和弦。歌声纯澈干净。是首英文歌。
　　是首英文歌。
　　是首英文歌。
　　还是那首英文歌。
　　单曲循环。
　　温倚淳崩溃地瘫在椅背上，歪过头看墙上的挂钟。
　　从两点半到四点。楼下唱歌的人单曲循环了一个多小时。
　　住在二楼的阿姨喊了一句：“小妹妹，你能换首吗？”
　　“不好意思！”少女回了句。
　　那说话的声音怎么那么耳熟？温倚淳浑身一机灵。
　　前奏再次响起。升了一个key，还是那首歌！
　　温倚淳趴在窗台向下望。看着那个黑黑的长发脑袋，有一种异样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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