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砸他一个满头彩
那天以后李天鹭真的不再和温倚淳说话。尽管他们是前后桌。一道无形的墙隔在当中,都当看不见对方。
李天鹭就这样脱离了男生小团体,显然她也没有女性朋友,终于回归了转校生的本色,坐在最后一排,我行我素。有点像初中时候的梁海音。
其实不像。梁海音尚能低调,李天鹭的沉默却提醒所有人她是一个巨大的存在。
也许存在感强的不是她,而是她的饼干盒。
李天鹭不去食堂吃饭了。午餐就吃夹心饼干。有草莓、香草、巧克力、芒果多种口味。她把五颜六色的空纸盒堆在桌角,垒成一座高高的塔。一餐比一餐高,最终比站起来的温倚淳还高一截。她会站到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添砖加瓦。
路过她座位的人都放轻脚步减速慢行,危楼高百尺,谁也不想无缘无故把它弄塌了。
各科老师走进教室总能第一眼看见最后一排那座高塔。
聂老师忍无可忍时说了句:“李天鹭,你桌上那什么东西?”
李天鹭也不理睬。
到头来没有哪个老师敢跟这玩意儿较真,因为这会明显拉低自己在同学心目中的智商。
直到有天温倚淳转过身,指着高塔,说出冷战后第一句话:“你什么毛病?这到底什么意思?”
“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李天鹭插着耳机倒还能听见温倚淳说话,她聚精会神读小说,看都不看他一眼。“我在闭关。”
“啥?”温倚淳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随便啥吧。你这个雷峰塔能不能往后一点,我动起来都不方便。”
凡事就怕说,多少日子盖起来的雷锋塔,被他手肘一碰,断了。
五颜六色的瓦砾轰然而下,砸他一个满头彩。
李天鹭面如黑炭。她把书背过来放桌上,原来是《挪威的森林》。她默不吭声蹲在地上捡起雷峰塔的残骸,抱在怀里走到讲台边,放开双臂,纸盒悉数落进垃圾桶。
喧闹的课间骤然安静,众人屏息鉴证这历史性的时刻。
而白娘子却淡定地回到座位继续看书。
第二天人们马上知道,雷峰塔塌了一次,白娘子并未出关。
新的雷峰塔很快又拔桌而起了。
三木很担心李天鹭。“你总吃饼干没营养。还是去吃饭吧。”
李天鹭咔擦把饼干咬成两半。“没事儿,我身体好得很。”
“你总是戴着耳机听东西对耳朵不好。”三木倒是很细致的。“听什么呢?”
“古典乐。”
梁海音的钢琴演奏录音。从开始到最后,每一个不朽的音符隔着时空对她说话。字字句句都是温柔的。
放学也不跟男生们一起走了。
每天下午放学后,她就换上运动服,去操场跑步。一圈圈地跑。跑出了名。不认识她的同校生在教学楼上指着那抹奔驰的身影。
那个女生真能跑啊!
人生就像跑圈。如果跑得那么累只不过是为了回到起点,为什么最初还要那样没命地向前冲呢?若真能回到原点倒也不错,只可惜,每跑一圈就多累一点,每次回到同样地方的都不是上次来到这里的自己,就这样跑啊,直到用完最后一丝力气。
李天鹭每天都要跑到虚脱,汗从头流到脚底,不知道自己是谁,才算完。
温倚淳知道她天天跑,放学离校前有时往操场望两眼,也就骑着车走了。
暮霭沉沉的天色,温倚淳去车棚的路上,地面冒起星星点点的雨印。
无奈在车棚下躲雨。雨来势汹汹。转眼铺天盖地。
温倚淳不经意间向操场望去。空无一人的场地上,远远看见一个奔跑的身影。像个不顾一切的亡命之徒,竭尽全力突围漫天的雨阵。
李天鹭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跑道的形状。塑胶地面变滑了,鞋踩在上面发出啾啾的声音。湿透的鞋像两艘浸水的沉船。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沉沉地下坠。
让大雨冲刷吧。她只感到酣畅。
啪!撞上一个人。一个认识的人。
他抓紧她。
“别跑了!”
李天鹭抬起头,在大雨中睁不开眼,睫毛一扇掉落几滴小水珠。
长长的刘海拧成数绺,歪歪贴在额上。
她看他眼神惊动,知道他看见了。
他什么也没说,拖着她去车棚避雨。
雨声够大,大到让人敢说真话,仿佛说错了什么都能被掩盖。
“你跑起步来真吓人。为什么要这样?”
“我精力太充沛,夜里睡不着。跑得很累很累,我就能睡好觉。”
温倚淳用一种近乎研究的目光看着身边的怪女孩。
从火车站第一次撞见,他就知道,这是个让人难忘的怪咖。
“小温。”
“嗯?”
“你想阿御的时候会很痛苦吗?”她还是低着头。
温倚淳没有生气。“还好。”
“不会觉得胸闷窒息,心跳变得很大声,想要关上所有灯钻进黑暗里,又恨不得把黑暗撕开一条缝逃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她抬起头,凄迷的眼神。
“不会。” 温倚淳第一次对她产生类似怜悯的情感。
“那一定是因为你还有希望。”
雨停了。
第二天上午下课后,温倚淳转头,见白娘子趴在雷峰塔底。
“别睡了。去吃饭吧。”摇一摇,摇不醒。确认了半天才肯定是昏迷了。
李天鹭醒来时躺在医务室,打着点滴。
温倚淳坐在床边。
“你发烧39度,还低血糖。以后别盖雷峰塔了,乖乖吃饭。”
李天鹭眼里泛起泪花。
“小温,”她别过头去,“你不讨厌我吗?”
“你挺可爱的。”狗嘴里吐出象牙了。
她盯着墙角的眼睛突然亮了。转过头目不转睛盯着他。
“真的?”
“嗯。”他点头。
“以后可以愉快地玩耍吗?”她问。
“可以。”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美女,也挺可爱的。”
他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她却把脸埋进他的手掌。
他能感到湿润的睫毛一下下挠着他的掌心。
温热的泪水顺着他的掌纹流下。
所有人都知道梁海音和李天鹭是怎么回事了。
她们不需要说什么,看就知道了。
倒也没人排挤她们。是赏心悦目的一对。也是才子配佳人了。
梁海音揽住李天鹭的动作分明宣告这妞是我的,男生都滚远点。女生们也渐渐明白和梁海音套近乎是自讨没趣。
而女生们眼中逆来顺受的小羊羔李天鹭突然变了一个人,天天都是“本王跟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结果班上的女生大多讨厌李天鹭。
也难怪,谁让她占了“梁海音御用小提琴伴奏娘”这个坑呢?这可是音乐特长班,多少人为商演机会眼红,别的不说,光是这演出经历到了艺考的时候也可能大大加分。
管弦乐团每周三次排练。每次海音都来“探班”。
“李天鹭,看见你老公走进来了。”金艾伦望着窗外地面的广场。
“嗯,她来接我去给她打工。”李天鹭正在收琴,头也不抬。“真苦啊,排完一场又一场。”
“她的春日音乐会?”金艾伦面带笑容。
“是啊。”李天鹭站起来,背上琴箱。
“看你好像不大情愿嘛。”
“没有啦,我自己什么水平我知道。”李天鹭爽朗一笑,“但是为了不给海音丢脸,每天也在努力练习呢。”
“是吗?那你加油!”金艾伦挥了挥手,背着琴走出门去。
她飞奔下旋转楼梯,在二楼堵到梁海音。
“海音!”
梁海音手里抓着一个纸袋装的菠萝包。
“又是菠萝包。”金艾伦笑着说,“你家宝贝的晚饭啊。”
“她要是只吃这么点就好养多了,给她解解馋而已。”海音没有停下脚步,与金艾伦擦肩。
“海音!”金艾伦从背后叫住她。“我上次和你说过的事……”
“你别想了。换不换人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那谁决定?老师?我爸和你爸可是同校的教授。照我爸的说法,专业老师都知道我拉得比李天鹭好,是你使性子塞她进来的吧。”
“是又怎样?”梁海音回头一瞥。“我乐意带她玩,不行么?”
“玩?”金艾伦苦笑,“梁海音,你是天才,你不会知道一般人为了等一个机会有多辛苦。对李天鹭也许只是玩玩,我是很认真想做演奏家的。你很清楚我比她更合适。”
梁海音一对卧蚕的阴影愈发深邃,似笑非笑。“天鹭可是很认真的。相比于演奏家级的水平,你和她的实力差距可以忽略不计。普通人还是不要走音乐这条路了,玩玩就好。”
海音放下扶梯上的手,继续上楼梯。
“梁海音!我小学就拿过市比赛第一名了!”
“市里的小比赛嘛,不要太当真。”海音的身影消失在转角。
海音知道金艾伦平时在寝室里见缝插针地和李天鹭作对,纯心想伤她,对普通人实话实说就足够残忍了。
音乐厅里人差不多走光了。李天鹭坐在钢琴前发呆。听到门口有动静,她脖子后仰,看到一个脚朝天的梁海音向她走来。
海音吻了她的额头,扶正她的脑袋。“你这样不头晕么。”
“你今天慢死了。”李天鹭抢过菠萝包一口咬住,“噗!蓝莓馅的!我不是要红豆么。”
“红豆的卖完啦。走吧走吧。”
下楼梯时李天鹭还念念不忘红豆馅的问题。“以前都有啊,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卖完了。”
“知道我们家宝包喜欢吃红豆的,所以大家都学你啊,就卖完了。”
“额。”李天鹭一缩脖子,“你真的很肉麻耶。”不过她笑得很甜。
到了二楼的转角,发现金艾伦坐在冰冷的台阶上埋着头。她听见她们的说笑声,慌张地站起,快步跑了下去。
“她干吗坐在那里啊?刚刚好像在哭耶。”李天鹭啃着菠萝包的脆皮,冲海音眨眼。
“我怎么知道。”海音耸耸肩。“当心台阶!”她猛地拉住李天鹭,“走路看路啊!你早晚摔出个残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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