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凉,海微温

作者:阑珊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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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红豆,是相思


      寒假的最后一天,春天已经到来。
      李天鹭像一只灵活的兔子蹦蹦跳跳跑上山坡。一件宽松的灯笼摆雪白毛线大衣正好盖到腿根部,一双反皮白色短靴刚没过脚踝,中间露出两条修长的腿。据说喜欢纯白的人拥有恶魔的趣味,而穿得一身纯白的人是自恋的。
      漫山遍野新开放的雏菊,每一朵都酝酿着完整的生命。
      “小心一点哦,不要踩到花花。”李天鹭对后面的梁海音喊道。
      茂盛的野草后终于出现梁海音的身影。她登上最后几级狭窄的石阶,扶着膝盖弯腰喘气。
      “完全……没看花。”海音说。
      李天鹭不满地敲了一下海音的头。“说了不能踩的!”
      “我想踩你。”海音气闷地说。
      “雏菊,英文很好听叫daisy哦。这满山的花是这几天才开起来的。”李天鹭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海音摇摇头。
      “意味着她们开放以后还没下过雨。每一朵花都是崭新的,没有经历过风吹雨打,是不是很完美?”
      李天鹭拽着海音蹲下来。“你看!每片花瓣都那么完好!”
      “剧烈运动后不能蹲!心脏会受不了的!你的心肺功能是有多好!”海音哀嚎。
      “我的肺活量5300。可以当巨肺歌手哦!”
      “我知道。”海音苦笑。
      李天鹭拉着海音的手跑起来。面前有粉色的樱花树,抹茶色的草地,还有橘黄色的天空。
      “海音,你800米成绩是多少来着?”
      “别提了。”
      “我是3分24秒哦。”李天鹭得意地说。“那你的视力是多少?”
      “0.8?”
      “我双眼都是1.5哦。”
      李天鹭跑到樱花树下,双手抱着树干转圈。“也就是说,如果挑战荒野生存,我比你强哦!如果巴托罗密欧没有发明钢琴,梁海音就不是什么天才,脱了那身西装你什么也不是。”
      李天鹭笑得很开心。海音休闲打扮,驼色长裤,灰色围巾,像个温暖的邻家大男孩。
      “啊!我想到了!”李天鹭拉着海音坐在大树下,“敢不敢跟我掰手腕?”
      她伸出右手,细细的胳膊,眼神却是成竹在胸。
      海音诧异地扬起眉,竖起右手小拇指。“掰手指吧。”
      李天鹭一愣。“那叫拉钩。”
      海音笑着说,“随便什么,掰不掰?”
      “谁怕谁啊!”
      小指勾上小指。
      “我数到三一起使劲啊。”海音说。“一、二、三!”
      李天鹭涨红了脸,咬牙切齿地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她输了。整个人倒到海音身上。
      海音摸了摸她的头发。“不许变哦。”
      “什么不许变?”李天鹭眨眨眼,“我们约定了什么啊?”
      “不知道。”海音笑笑。
      “哈!你坑我!”李天鹭推了把海音的肩膀,“当年你就说过我手指没力量。所以你要掰手指。你去死去死!”
      一阵打闹后,李天鹭捋了捋双马尾,脸凑到海音面前。“海音,你觉得我哪里最好看?”
      海音思索了一会儿,目光下移。“腿。”
      “哈?”李天鹭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是因为今天腿没穿吗?”
      “不是,”海音笑着说,“你腿动起来的样子……很美。”
      “哈?”
      “你记不记得初一第一节体育课老师罚你跑圈。你一次次从我面前跑过,我发现,你跑步的姿态和一般女生不一样。还有你走路的样子,蹦蹦跳跳的,带着节奏,像跳舞。”
      “哦……”李天鹭的脸凑得更近了,“你再仔细看看,没别的了吗?”
      海音捧起她的脸搓了搓,“还有这张小脸啦!哪里都好看。”
      喜欢你扎起头发露出整张脸的样子,喜欢你无拘无束的行动姿态,那么坦然自在,没有什么可隐藏。
      “这还差不多。”李天鹭满意地笑着,靠在海音肩头。
      起风了。飘落几滴樱花雨。
      “咦?这么快花瓣就掉了。”李天鹭仔细地注视着樱花的轨迹,“真的耶,嘀嗒一秒真的是五厘米,秒速五厘米原来是真的。”
      海音轻轻掸落她头发上的一片花瓣。
      “啊,想起来了!”李天鹭一拍脑门,“今天下午总觉得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什么问题?”
      “马捷帕是什么意思?”
      李斯特十二首抄技练习曲第四首《马捷帕》。
      “这个啊,”海音笑着说,“马捷帕是个男人。本来是个宫廷侍卫,和贵族夫人私通了,被剥光衣服绑在马上放逐荒野。”
      “唉哟,这么狠!”李天鹭说,“那个贵族真小气。侍卫和贵夫人的恋爱,说不定很浪漫呢。”
      海音说:“那是禁忌的爱恋哦。”
      “哦?”李天鹭淘气一笑,“禁忌?就比如上课不能吃东西,排练不能玩手机?那是强权对弱势群体的压迫。”
      “你要这么理解也行。”海音有点头疼。
      “我喜欢自由。”李天鹭认真地说。
      海音摇着头对她唱:“Freedom, oh freedom. Well that’s just some people talking…”
      “别捣乱。”李天鹭捂住海音的嘴,“人家说真的呢。”
      她又靠在海音的肩膀上,柔声说,“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脑子里面响起《拉拉主题曲》,《日瓦戈医生》的插曲。”
      “哪个时候?”
      “就是那个时候啦!”李天鹭撅着嘴微笑,“那十几秒的时间里,我闭着眼睛,寝室里明明那么安静,但我真的好像听见了Lara’s Theme,还带着点爵士的味道。你记得这曲子吗?”
      “当然记得,李老师弹给我的第一首曲子呢。”
      “哈哈哈!”李天鹭说,“对。不仅听到了这个旋律,眼前还出现了那时的画面。在我记忆里面,那间音乐教室的窗帘几乎是透明的,一直在飘。地板上铺满金色的阳光,还有窗棱的投影。我突然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好可爱。”
      “你傻啊,你现在也很可爱啊。”
      “嗯!最神奇的就是,那十几秒钟之后,我感觉我又活过来了。又变成最初的那个我了。第二天我照镜子的时候,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美丽过。突然对自己怦然心动,觉得没有谁能欺负我。”
      “你觉得我欺负你了吗?”
      李天鹭摇摇头。“你做的一切,我都不讨厌。让我感到开心的事,难道会是不应该或是不值得的吗?”
      “我都不能欺负你,那就没人能欺负你了。”海音笑着说。
      “没错,我把59分的考卷拍桌上,恶狠狠地跟爸爸说,以后不许再打我!”李天鹭表演着当时的语气,“那个男人居然退缩了。我决定了以后要当女王。让金艾伦她们再挤兑我,我要她们好看!”
      “好好好,女王大人。”海音的眼神是纵容的。“没想到你思想变化这么大。”
      “对啊,因为我发现,我是这样的好啊。”李天鹭轻轻抱住海音,“你也是这样的好啊。”
      “马捷帕后来死了吗?”
      “当然。”
      “啊?故事就这样没啦?”
      海音一笑。“他是几百年前的人,怎么可能还没死!”
      李天鹭掐她的手。“讨厌啦!他后来到底怎样了?”
      “他快死的时候被乌克兰人救了,加入了骑兵队,后来成了民族英雄。”

      震耳欲聋的下课铃盖不过李天鹭的高喊:“冲啊冲啊!三木!跑起来!今天星期三食堂有卖红豆菠萝包!”
      她像一匹脱缰的野马蹿了出去。
      三木拖着衰神追上去。“哎哟小姐你慢点!”
      李天鹭跑得真快啊。
      整条走廊上奔向食堂的壮士们都成了她身后的滚滚尘埃。
      三木端着餐盘,一转身看见了李天鹭。
      她已经心满意足地坐下,双手捧着第一个红豆菠萝包。面前还有三个。
      “你就吃四个菠萝包啊!”三木感叹。他和衰神在李天鹭对面坐下。
      “小温呢?”李天鹭问。
      衰神说:“那货慢吞吞走过来的,估计还在哪儿排队呢。”
      “哦。”李天鹭漫不经心一挑眉,“三木你坐我旁边吧。”
      “怎么了?”三木一惊。
      李天鹭投来一瞥。“四人桌啊。我不想一会儿小温坐我旁边。上课已经坐得够近了。起码隔张桌子嘛。”
      “吵架啦?”三木乖乖挪位。
      “没。谁高兴跟他吵。”
      李天鹭一小口轻轻咬开菠萝包金黄色的脆皮,热热的红豆馅流进嘴里。是甜的。
      她仔细端详着手里的菠萝包。温暖灿烂的外表是脆弱的皲裂的,一旦裂开了,里面流出滚烫的红,是血,是热的,是浓的,是红豆,是相思。
      忽想起海音曾坐在她的对面。“你这么瘦还不多吃点。”
      好想听海音说一句“你居然就吃四个菠萝包?”咦,这话刚刚三木好像说过。果然对的话从对的人口中说出来才是对的。不,如果海音在的话就不会有四个菠萝包了,她会说,“只许吃一个,乖乖去买饭。”
      一个身影填补了她面前的虚空。温倚淳总算买好饭了。他居然点了红的菜白的肉。李天鹭暗自摇头,这人什么口味?点的都是她不爱吃的。
      你喜欢阿御,但听来听去阿御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人。你若喜欢她,又怎么会喜欢我?就好像我不爱吃白肉,不是我的菜硬塞到我嘴边我也不吃。就好像我是海音的菜,就算我是兔子跑得快,她化作野狼也会来叼。
      她忽又想起那棵早春的樱树下,海音捧起她的脸,说哪里都好看。真想回到那时候,如果杀一个人就能回到那时候,李天鹭会毫不犹豫地下手。
      如果要杀的人是温倚淳呢?她抛给自己这样子虚乌有的困境难题。她决定问一问,温倚淳该不该死。
      温倚淳看李天鹭如同看一个谜。他以为自上个周六在聂老师家尴尬相见后,她会躲着他。没想到她跟没事人儿一样。照旧虎虎有生气,一天到晚笑咧咧的,从没见过这么欢脱的妹子。
      “喂小温,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李天鹭发问。
      三木和衰神第一时间起哄。
      温倚淳恶狠狠地瞪了他俩一眼,轻描淡写地回答:“我喜欢美女。”
      “那……”李天鹭一双大眼睛凝望着他,眼神说不清是期待还是迷茫,“你觉得我是美女吗?我不知道耶。”
      她问完抿了抿唇,竟有点担忧的样子。
      温倚淳瞟她一眼。“不是吧,没觉得你美。”
      她愣住了,眉梢轻轻一抬,扯开一个微笑。“嗯。”
      不再说话。
      三木大惊失色,冲着温倚淳挤眉弄眼。
      温倚淳尴尬地补充。“我喜欢露额头的美女。”
      “哦。”李天鹭低头啃菠萝包,垂下的刘海像一道黑色的帘子干脆遮住了整张脸。
      “比如那天路上你回头看的那个?”李天鹭面如死灰。
      “差不多吧。”其实温倚淳连那人长什么样都几乎忘了。
      “比如阿御?”哪壶不开提哪壶。
      温倚淳扬起下巴,敌意地点头。
      李天鹭转向边上两人。“你们谁有阿御照片啊?让我瞅瞅!”
      那两人不敢吭声。
      没想到李天鹭说变脸就变脸,一拍桌子站起来,俯身逼近温倚淳。“不用看我也知道,一定丑爆了。就你这破审美,你看上的一定丑爆了!温倚淳,我还非要你说我好看,不然我让你好看!”
      “你简直是奇葩。”坐着的人毫不退让。
      目光在空气中开火。
      还是三木出来打圆场。“娘娘息怒,你当然是美女啦!小温的话你也信么?”
      “我还就信了!”李天鹭扔下最后半个菠萝包,像半颗破碎淌血的心,赶在眼泪夺眶前气呼呼地走了。
      于此同时,温倚淳对三木撒气:“你喜欢她你拎走!别再来烦我。”最后一句也不知说给谁听的。
      几步远的李天鹭停了停,甩着双马尾大步离去。
      温倚淳感到自己有点冤。他就不愿顺着她的意思说。还以为故意气气她,她会娇嗔一下就过去了。没想到整这么大一出。李天鹭也真是奇怪。就算标准定得再严苛,她也总是够得上美女的。她怎么会对那句话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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