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百岁，孤独无依

　　所有的故事延续到一生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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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茶穷极无聊在路上散步，碰见个摆摊算命的羊胡子大叔，他就金刀大马地往那个小凳子上一坐，道，“大叔，算命。”
　　算命大叔对他粲然一笑，虽然陆茶怎么看怎么感觉那笑容猥琐之至。
　　“小伙子，你以后一定会长命百岁的。”算命大叔说着这话，但是陆茶却敏锐地觉察他眼睛里的……怜悯？
　　一定是错觉。陆茶撇嘴，这种万金油一样的神棍通用辞令他听多了。六七十年后，就算没有活到一百岁他也没办法找算命的算账。
　　“就这些？”陆茶问。
　　“你不相信，多说无益。这次算命就算我送你的，不用给钱。”算命大叔耸耸肩，然后继续扬声叫道，“专业算命，童叟无欺啊……”
　　陆茶抖抖腿站起来，又晃晃悠悠地离开了。不要钱，他还巴不得呢。

　　“绿茶。”听见有人叫他的诨号，陆茶偏头看去，是同寝室的同学，酆子衡。
　　“哎？疯子！你不是去C城参加那什么竞赛去了吗？”疯子是酆子衡的诨号，陆茶取的。
　　酆子衡此人，怎么说呢，跟他不熟的人都说这人很严肃很冷淡，平常连笑都不笑一个的，加之他那张俊俏的冷脸十分具有迷惑性，也挺少有人敢去接近他。但是真的跟他相熟的话，你就会发现他完全是个猥琐无下限家伙。
　　“刚回来。你在这晃悠个什么？”酆子衡挑眉。
　　“找艳遇呗。”陆茶搂上酆子衡的肩膀，挤眉弄眼。
　　“呵呵，小心艳遇没找到找到艳鬼，吸光你的阳气，用瘪你的钱包。”酆子衡拍掉陆茶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高贵冷艳地往前走去。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不说点好听的。”陆茶十分不满地嚷嚷，但是鉴于某人腿太长，陆茶跟酆子衡很快拉开了距离，陆茶的抱怨酆子衡压根没听到，陆茶赶紧撒开脚丫子快跑跟上。
　　跟上前面走路的人，你却要用跑的，腿短的男人你伤不起啊！

　　其实，虽然陆茶有些嘴花花，但是他真喜欢的不是妹子而是汉子。
　　而且，他暗恋酆子衡三年了。
　　啊，这个美好的故事要从陆茶刚刚走进大学说起。那个时候，他还是个青葱懵懂的花季少年，拖着大包小包行走于烈日炎炎下。辛辛苦苦拖着行李包到了寝室，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站在窗前面无表情的青年，那人开口，“你好，我叫酆子衡。”那略有些冷淡的声音仿佛冰凉水，驱除了陆茶因为天气炎热而产生的所有牢骚，如同沙漠旅者找到了绿洲一般，陆茶燃了。
　　这就是他理想的男人啊啊啊啊啊！禁欲系！面瘫系！简直是为他而生的！
　　陆茶当时就愣在了原地。
　　初见就是这么文艺范儿，就是这么琼瑶，你咬他啊~~

　　虽然之后酆子衡的毒舌和猥琐冲淡了一点陆茶对于酆子衡的憧憬，但是爱情的力量是盲目的是无穷的。
　　可惜陆茶一直都只是暗恋，不敢打破如今的平衡。
　　这种事情说破了，连暗恋的机会都没有了。
　　陆茶同学放荡不羁的外表之下还是有一颗如同他名字一样小清新的心的。
　　他只希望远远地守护着这一份密不可宣的感情就可以了。
　　然并卵！
　　架不住丘比特给你射箭biubiubiu啊！

　　在某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酆子衡跟陆茶告白了。
　　陆茶当时的第一反应是，“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几局？”
　　酆子衡很淡定地回一句，“三局。今天火不怎么好。”
　　“靠！我就知道你是耍我的。”陆茶才不会承认听见酆子衡告白的时候他差点冲动地说了句我愿意。
　　“我选的是真心话。”酆子衡面上的表情仍然是不咸不淡的欠揍模样，但是陆茶就好高岭之花这口，月光的照耀下酆子衡俊美的面容好像还环绕上了光晕，如梦似幻。这样的场景太过于少女，以至于陆茶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其实这样拐弯抹角的话正常人转不过弯来很正常。
　　“等等！你你……什么意思？”陆茶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但是不是很确定是不是真的。
　　“我之前说的话不是大冒险的内容。”酆子衡看见陆茶呆愣楞的模样，勾起了极浅的笑意。
　　陆茶os：啊啊啊啊啊啊！万年面瘫竟然笑了！简直不科学！等等，重点好像有点不对劲！
　　“你之前说你喜欢我……是真的？”陆茶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酆子衡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在陆茶等待到几乎绝望的时候带着笑意点了点头。
　　“嗷呜！”陆茶突然暴起大叫一声，“我今天要去买彩票！”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陆茶蹦蹦跳跳地远去了，只留下刚刚鼓起勇气告白现在却被对象撂下的高岭之花……
　　一定是他告白的方式不对劲。

　　无论过程多么血腥多么狗血，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陆茶跟酆子衡在一起了。
　　虽然大四毕业对于情侣们来说是个噩梦，但是他们二人依然情比金坚。
　　酆子衡早就在大四的时候在一家小公司实习了，毕业了正好转正，没几个月就爬上了中层管理，以后定然是潜力无限的。但是酆子衡的眼光并不止于一个小公司的管理人员，他只是在积累经验，经验足够了他就跳槽跟其他几个同学合伙开了公司。
　　陆茶没什么特长，就是嘴皮子顺溜，随便找了家公司跑业务。他没有酆子衡的胆量和能力，他更喜欢稳定的工作。
　　酆子衡几人合伙开的公司最开始摇摇欲坠，毕竟他们一没有人脉二没有本钱，被人骗了几十万几乎破产。但是后来接了几笔大生意，也就在风雨中渐渐稳定下来了，短短几年就在A城闯出了一些名声。
　　而陆茶业务也很顺利，老板加了好几次薪水，还被评了次优秀员工。
　　事业上的如意并不能代表全部。
　　陆茶的妈妈开始催婚了。
　　酆子衡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因为他是个孤儿。但是陆茶一脉单传，他陆家就他一根独苗，等着他传宗接代。
　　年少轻狂的时候只想着在一起，以至于如今面临现实焦头烂额。

　　后来陆茶决定跟家里摊牌。
　　结果。
　　被赶出来了。
　　连着酆子衡一起。
　　陆茶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表示法海你不懂爱，雷峰塔会掉下来~

　　后来，陆茶人工授[哗]精弄出个孩子，带给父母看了，父母也才勉强给他们俩一个好脸色，但还是不冷不热的。
　　其实陆茶问了酆子衡要不要也要个孩子，酆子衡拒绝了。
　　他说他并不执着于传宗接代，而且孩子一个都够闹心了，再来一个他肯定会崩溃的。
　　别说，他还真有先见之明。
　　俩初次当爸爸的家伙养孩子鸡飞蛋打的岁月暂且不谈。
　　孩子慢慢长大了，陆茶跟酆子衡的事业也慢慢稳定了，孩子的青春期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陆鸣！班主任打电话过来说你又没有写作业！”陆茶恨铁不成钢地瞪着面前七岁的小豆丁。
　　陆鸣站在原地沉默不言。他这样一个冷淡性子完全跟酆子衡一模一样，让陆茶完全无从下手。
　　“你你你！你以后准备捡破烂是吧！不好好读书你以后怎么办！”陆茶继续数落着。
　　“爸。你这句话隔壁阿花妈训阿花用过了。”陆鸣不咸不淡地丢出来一句，让陆茶几乎吐血。
　　“酆子衡！我第一次发现毒舌buff还能继承的！”被儿子噎住的陆茶很没有骨气地找酆子衡了。

　　然后，结果就是……
　　一大一小俩空调沉默着放冷气。
　　嗖嗖嗖……
　　陆茶差点没被冻死。

　　“为什么不写作业？”酆子衡坐在沙发上，冷着脸问。
　　陆鸣不怕爸爸，但他最怕的还是这个父亲。他站在原地略有些瑟缩，但是还是没有开口。
　　“不开口？”酆子衡淡淡瞥了他一眼，“那你就别吃饭了。”
　　陆鸣对于酆子衡的恐惧源于四岁那年，他吵闹着要一个玩具不愿吃饭，酆子衡让他饿了一天。
　　回忆起那可怕的记忆，陆鸣忍不住哭了。他再怎样也只是一个孩子，才刚刚八岁的孩子。
　　“哭什么？你不说原因照样还是不会让你吃饭的，我不是你的爸爸，我不会心软。”酆子衡依然不为所动。
　　“我……我有什么办法……”陆鸣平常严肃的小脸现在皱巴巴的，他一边抽泣一边说，“老师的作文……我写不了……”
　　陆茶看见儿子哭了，也跑出来，搂住儿子，“乖啊……别哭了……什么作文写不了啊。”
　　“我的妈妈。”陆鸣说完跑进了房间哭去了。
　　陆茶和酆子衡相顾无言，陷入沉默。

　　其实陆鸣继承了酆子衡的理智冷淡的性子，畸形的家庭并没有影响到他什么，其实就算影响了他也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说出来。
　　陆鸣长大后没有接酆子衡的事业而是当了医生，外科医生。
　　每天看着有人活着进来，死了出去，而他往往无能为力。
　　陆茶感觉陆鸣比起酆子衡还要更冷漠一些，酆子衡的冷是间接性的，大多数时候还是比较温和的。
　　但是陆茶的面上完全就是万年的冰霜，自从他参加工作之后，陆茶再也没有见过他笑一次。
　　陆茶一直很苦恼，这样的性子以后怎么有人愿意跟他在一起啊。
　　一直到陆鸣三十多岁也没有见他谈过一个女朋友，陆茶甚至一度认为这孩子受了他跟酆子衡的影响变成了同性恋。
　　其实平心而论，陆茶并不希望孩子走上这条路。
　　出去约会却不敢手牵手，平常只敢说自己是孩子的叔叔，家里有亲戚串门面对小孩天真无邪询问的尴尬，还有家里亲人的冷淡……
　　这些太难捱了。

　　后来陆鸣还是找了一个女朋友，陆茶感觉陆鸣对待那姑娘有些冷淡，但是根据他跟毒舌面瘫这类人打交道多了，他还是感觉陆鸣是很在意那个姑娘的。
　　而那个姑娘也像一团火焰似的，完全不在乎陆鸣的冷淡，甚至越挫越勇。
　　不管怎么样，陆鸣摊上了两个不负责任的家长，但至少还是有人爱他的。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去了。
　　转眼，陆鸣跟酆子衡都七十多了。
　　也算是高寿了。
　　这个时候三病两痛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但是陆茶没想到，酆子衡会这么快离开他。
　　陆茶只是出门遛个弯，回来就看见酆子衡倒在了地上。
　　他当时就木了，手足无措地打电话给陆鸣，声音带着哭腔，“陆鸣快来！你父亲他……”

　　脑溢血。
　　送去医院的时候酆子衡都凉了。

　　“我当时要是不出去……他就不会……”陆茶泣不成声。
　　“这不是你的错。”陆鸣的声音依旧冷淡，但是难掩那一丝悲哀，“我手上又多了一条人命。”
　　陆茶当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是因为酆子衡的死，巨大的悲伤湮没了他，他也就没有多想。

　　其实，这个世界上没有忘不掉的悲伤。
　　陆茶在酆子衡死去的那天哭了一整夜，但是在七天之后的葬礼上，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再想起他，除了心揪着疼之外，眼泪却是留不下了了。
　　悲伤已经过去了，日子却要继续过的。
　　还有不久之后，就会全部忘记。
　　陆茶倒是宁愿如此。
　　可是每当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会想起酆子衡，想起那个毒舌冷淡先走一步的家伙。
　　有人劝他放下，说逝者已逝，不要让逝者在那边多受哀苦。
　　陆茶却不这么认为。
　　如果连他都不念着他了，酆子衡多悲哀。
　　如果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记得他了，酆子衡多寂寞。

　　后来，父母相继去世了。陆茶只在葬礼上匆匆见了他们二人的遗容。

　　再后来，在陆茶八十一岁那年，陆鸣跳楼身亡。
　　那是他在一次手术失败之后做的决定。
　　他活了五十四年，其中有三十年贡献在了手术台上。世人称赞他是A城最厉害的外科医生，但是谁知道在他手上有多少条人命。每次无能为力看着病人死在他面前他有多悲哀。外人都无法透过他冷漠理智的伪装看到他那颗略有些敏感的心，唯一能够理解的他的妻子却也因病去世。也是在他手下，死在了他的手术室里。
　　陆鸣一直都是理智到极点的人。
　　他一生只任性过三次。
　　第一次是四岁那年找酆子衡要玩具。
　　第二次是八岁那年没有写作文。
　　第三次是选择跳楼结束他的一生。

　　丧父、丧母、丧偶、丧子。
　　好像人生的所有悲哀都集结在他的身上了。
　　陆茶一度想过了结余生，但是他想起陆鸣遗书上的那句话。
　　“爸爸。我希望你能为我们活下去，不要像我这么冲动。”

　　陆茶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
　　八十五岁、九十岁、九十五岁、一百岁……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仿佛行尸走肉的十九年是怎么过下去的。
　　在他弥留之际，他依稀记起了算命大叔的那句话还有那怜悯的眼神。
　　“小伙子，你以后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陆茶闭上了眼睛。

　　是的。
　　长命百岁，孤独无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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