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叫我小可爱

　　晚餐餐桌上，苏梨与父亲各有心事。
　　苏父从吃饭伊始就一直在观察自己的女儿，看着她愁眉苦脸的样子，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小梨，学校怎么样？还能习惯吗？”

　　“还可以。”
　　苏梨谨慎地选择了一个中性词汇。

　　“跟不上的话，其实可以考虑下多加点助力？”苏父一边说一边仔细查看苏梨的神色，“比如你某些成绩特别好的同学……我们可以支付他不错的报酬，只要他每天课余给你讲一讲当天的上课内容？”

　　苏梨抬起头，满脸防备。

　　苏父再接再厉问：“要不要给你请个家教？”
　　苏梨果断摇头：“不要。”

　　苏父问：“为什么？”
　　苏梨回答：“我现在早晨6点起床，傍晚6点整到家，除去作业与洗漱吃饭的时间，睡觉是9点半，这代表我的休息时间为8.5个小时，刚刚在健康睡眠时间的边缘。”

　　苏父：“所以？”
　　苏梨深呼吸：“所以，补课占用的时间会影响我的寿命。”

　　苏父：“……”

　　苏梨刚刚咽下最后一口饭，迅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在水里放了几颗枸杞，两片梨，最后小心地盖上杯盖，准备闷烧两个小时，用来滋润喉咙，补水养肺。

　　苏父面瘫地看完她整个流程，踟蹰道：“小梨啊，你不觉得你有些太早养老了吗？”
　　苏梨认真答：“一点也不早啊。”
　　苏父：“……”

　　苏梨端着保温杯上楼了，留下苏父满目疮痍地对着张妈哀叹。
　　“你说，我是不是把她得太米虫了点啊？”

　　苏梨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个米虫，她只是觉得自己的生活一直是省电模式而已。

　　她的身体状况要比一般人差一点点，所以她每天都早起早睡；
　　她不擅长大部分运动，所以她从小学的时候就为自己精心挑选了几项健身又省力的运动，比如瑜伽和太极，外加一点点钢琴预防老年痴呆。

　　苏梨并不觉得省电模式有什么错。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她从小到大的目标，是有一天躺在病床上回顾这一生，会发现这真是平淡无奇平安喜乐得近乎无聊的一生。
　　为了这个终极目标，苏梨在十六岁生日的那天就准备了泡枸杞的保温杯，精心地开始了养老之路。
　　这本来是苏梨和苏父一直有的默契。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直默许她生活方式的父亲忽然觉醒了似的，要她奋发图强呢？

　　苏梨做了一晚上噩梦，醒来时已经比往常晚了半小时。
　　楼下餐厅里，理论上已经出发去上班的苏父仍旧坐在桌边，显然是在等她。

　　苏梨的思绪转上了好几圈儿，挤出个微笑：“爸爸……”
　　苏父面无表情道：“陆倾明天晚上开始到家里来辅导，你不用再挣扎了，抓紧时间上课去。”

　　“……”
　　苏梨恶狠狠咬了一口面包。

　　苏梨从来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乖乖女。
　　所有的安静与乖巧，不过是她为了舒适区的安宁祥和对这个世界的消极怠工罢了。
　　而现在她的舒适区被撕裂了一个大洞，苏梨决定从陆倾下手。

　　陆倾好像时常会缺课，就算是上课时的时候其实也不太听课。
　　绝大多数的时候他都埋头在桌上书写，有时候抬起头微微侧耳，从苏梨的角度看过去就能看见他苍白颀长的颈线。

　　每当这种时候，课堂上就会出现一幕有意思的现象：
　　课上的老师的语速会放缓，眼神开始跳跃，最后对上陆倾的视线，大部分老师都会干咳一声说：“好，这道题暂且搁置，我们先往下看。”

　　苏梨本来以为是偶然，可是三番五次下来，她发现这几乎是一个惯例。
　　她起初想不明白，直到那一天体育课她临时回教室，在教室门口看见数学老师正坐在陆倾的对面。

　　“真错了？”数学老师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陆倾就坐在座位上，微笑着看数学老师。
　　于是数学老师的脸上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平常脸上的严苛渐渐消融，最后露出了一点迷茫和无奈。
　　“还好当时没有往下讲解，否则就是误人子弟。”他叹息，地中海在阳光下渗透出汗渍，“陆倾，谢谢你给我留了情面，没有当场戳穿。”

　　“也是巧合，刚好在一些新论文上看过的。”
　　陆倾的声音很是轻软，就像他脸上的表情一样，说不出的得体。

　　数学老师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教室。
　　苏梨和他擦肩而过，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她坐在靠窗倒数第二排，一抬头就能看见陆倾的背影。
　　市一中日常穿着打扮要求不高，看许妄言一头黄毛就知道一中的规矩相当宽松了。可是陆倾他好像从来没有穿过常服，每天每天，都是穿着那件已经从黑色快要蜕成灰色的校服。

　　当然，苏梨并不关心这些。
　　她只是关心，要怎么才能让陆倾主动放弃家教兼职呢？

　　连续好几天，苏梨对着空荡荡的课桌发呆，就连上课睡觉都省略了。

　　“苏梨，你在找什么？”杜晓晓终于忍不住了，“小朋友不好好睡觉会长不高的。”
　　她的树懒精同桌苏梨同学今天实在是奇怪，都已经整整一个上午保持清醒了，这简直是养老休闲区的耻辱！

　　苏梨老实说：“今天陆倾好像没来。”
　　杜晓晓一怔，一瞬间眼神炯炯发光：“看不出来啊小苏梨，你什么时候跟班长有交情了？”
　　苏梨眨了眨眼，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交情。

　　杜晓晓挤眉弄眼：“原来你对男色还是感兴趣的啊，我就说怎么可能有转校生对我们市一中一枝花毫无反应嗷嗷嗷——”
　　苏梨：“……”

　　杜晓晓笑眯眯：“可是陆倾超级难泡的，上学期隔壁班有个叫林萌的，跟你差不多配置，对陆倾一见钟情强抢民男无所不用其极，最后连玫瑰花都送到了陆倾桌上了，啧啧……”
　　苏梨囧着脸问：“后来呢？”
　　杜晓晓拍桌：“没想到陆倾意志坚定，富贵不淫，守身如玉！”
　　苏梨：“……然后呢？”

　　“然后林萌就转校了，临走之前哭唧唧地还想强吻陆倾呢。”杜晓晓贼溜溜的眼睛转到了苏梨身上，“我说你们这些富二代，是不是对这种身家清白桀骜高洁的灰公子特别有征服欲，看见他就像把他这样那样啊？”

　　苏梨被杜晓晓的概述逗乐了。
　　不过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杜晓晓话语中的要点：“陆倾他家境不好？”

　　“应该是吧，他经常缺席就是打工了。不过反正他成绩好，所以老师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啦。”杜晓晓支着下巴回忆，“本来学校为他准备了全额奖学金，条件是要求他满出勤率，不过他拒绝了，大概是全额奖学金还没打工赚得多吧……”

　　“这样啊……”
　　苏梨若有所思，怪不得都没有见过看穿校服以外的常服。
　　杜晓晓道：“不过他是真的很优秀，不论是成绩还是品行，怪不得招桃花啦。”

　　苏梨惊讶地发现，杜晓晓的表情少有的认真。
　　好像所有人说起陆倾的时候，都不吝啬送给他各种美好的词汇。

　　一直偷听的许妄言忍不住插嘴道：“所以你也要巧取豪夺我们寒门一枝花吗，一栋楼小姐？”
　　苏梨：“……当然不是。”

　　那天傍晚，苏梨回到家门口时发现，平常雷打不动守在门口等她放学的张妈不见了。她疑惑了几秒钟，推开家门时，感觉到了一些微妙的异样。

　　客厅灯火通明，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个不速之客——陆倾。
　　时间才九月，他却穿了一件洗得泛白的长袖衬衣，短发有些长，遮住了眼睛，露出苍白泛青的脸。

　　“小梨回来了！”张妈最先发现了苏梨。
　　苏梨背着书包站在原地，在心底默默哀叹了一口气，卸下了肩膀上的书包，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
　　苏父抬头看了一眼苏梨，道：“不用再介绍了吧？从今天起陆倾同学每周会过来三次，辅导你的功课，争取在高考之前让你的成绩跟上市一中的平均水平。”
　　苏梨用余光打量陆倾，艰涩道：“……有点难。”
　　苏父却忽然变了脸色：“说什么丧气话，这不是还没开始补么？”

　　苏梨不再开口，抱着书包，委屈巴巴地坐在沙发尽头。
　　她知道这件事情在爸爸那里已经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了，苏父虽然看起来是个晒太阳的老猫，实际上却是一只笑面虎。从小到大，但凡他决定的事情，能更改的余地其实并没有那么大。
　　况且打鸡血似的反抗，也并不是她省电模式的做派。

　　苏父对她的反应很满意，语气也柔和了下来：“陆倾同学是市一中的第一名，你只要好好学，一定可以进步的。”

　　苏梨用余光偷偷打量陆倾。

　　陆倾一直在沙发的另一个角落里，连头都没有抬，看起来一副被逼良为娼的模样。
　　苏梨：……

　　僵持间，张妈从厨房端来了餐盘，亲热地塞到了苏梨和陆倾的手里各塞了一盅：“小梨，还有这位小老师，这是今天蒋师傅做的清凉汤，一直给你温着呢，快尝一尝。”

　　……这就叫上小老师了吗？
　　苏梨哀怨地盯张妈。

　　张妈浑然不觉，兴致勃勃地絮叨：“早就知道小老师要来，书房前天就收拾好了，该有的都有。一会儿张妈再给你们做点点心端上去，不会影响到你们吧？”
　　“不用，谢谢您。”陆倾轻声开口。
　　张妈热情洋溢：“再等5分钟饭菜就好了，小老师也一起吃饭吧？”
　　陆倾却摇头：“不用了。”

　　张妈说：“那要不小老师先去书房休息一会儿？等小梨吃完饭……”
　　陆倾终于抬起了头，目光落在苏梨的身上，像是微微笑了笑：“她也不用。”

　　“……啊？不吃饭吗？”张妈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
　　苏梨一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刚才是不是，替她拒绝了晚餐？
　　？？？？

　　陆倾就在所有人的灼灼目光下站了起来，走到了苏梨的面前：“饭后半小时人体的血液会聚集到胃部帮助消化，就生理学上一般来说，空腹状态下，思维更加活跃。”
　　苏梨：“……”

　　不——至——于——吧——？？？

　　苏梨瘫坐在沙发上目瞪口呆。

　　陆倾就站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在灯光下边温柔地看着她，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点微笑。

　　“我们现在去书房。”他轻声说。
　　苏梨：“…………”

　　——我拒绝！！！
　　苏梨的心在疯狂地呐喊。

　　她想要抱头逃窜，然而省电模式的身体却不建议她作出如此鸡血的行为。
　　活跃的思维在脑海里互殴了八百个回合后，苏梨向苏父投去了惨烈的目光，小声开口：“爸爸……我想先吃饭……”

　　她的养生生物钟是6点半要吃饭的！
　　就算不吃饭，也要躺着减少消耗啊啊啊！
　　饿肚子会伤胃！会有胃肠道炎症！胃溃疡！胃癌！生不如死！！！

　　苏父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挣扎。
　　良久，苏父干咳了一声，扭头避开了苏梨灼热的视线，道：“书房在楼上第二间。”

　　苏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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