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叫我小可爱

　　苏詹哼着歌儿下楼去了。
　　苏梨知道自己的抗争计划又失败了。
　　这只老狐狸！这是赤果果的道德绑架！她为什么要要替陆倾那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忍气吞声好好学习啊？
　　就算他妈妈生病在床，每天要打好几份工，瘦得跟麻杆一样，她也……

　　好吧，她确实有一丢丢的负疚感。

　　周一的早晨，苏梨回到了实验A班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毕竟传说中的私奔女主角出现了，男主角还会远吗？
　　早自习下课的时候，班主任乔冉也匆匆到了苏梨桌前，一脸焦急问她：“苏梨，你知道陆倾去哪里了吗？”
　　苏梨瞠目结舌。
　　为什么人人都觉得她跟陆倾应该在一起？

　　乔冉的脸上写满了急躁，陆倾已经连续一周不来上课，她真的已经就差报警了！可偏偏打电话给他家里的时候，他爸爸说陆倾并没有失联，只是“有事外出”。
　　让一个快要高考的人无故缺课一周，这像是做父亲的做得出来的事么？

　　乔冉努力压制自己胸口的邪火，毕竟眼前的苏梨还是个乖宝宝，她说话的口吻也尽量放轻了：“苏梨，老师听大家说，陆倾是在给你补课，你住院的这段时间见过陆倾吗？”
　　苏梨迟迟道：“见过一次。”

　　乔冉眼睛一亮：“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去哪里？”
　　苏梨猜测说：“他的妈妈病了，也许是在医院照顾？”

　　乔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从身后变出了一堆文件：“苏梨，如果你联系得到陆倾，务必把这些表格资料交给他。还有转告他，后天的摸底考试会计入奖学金的评审，务必要参加。”

　　苏梨还来不及开口，桌上就莫名其妙多了厚厚一叠文件。

　　“可是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啊！

　　下一秒，上课铃响起。
　　“一定要转告哦！”
　　乔冉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地冲出了教室。

　　任课老师还没有到，整个教室里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苏梨身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显而易见的Emmmm……

　　都已经登堂入室了啊。
　　所有人的目光如是说。

　　苏梨捧着那一堆资料，感觉自己捧着一颗烫手山芋。
　　舆论真是太可怕，她只是住了一周院啊，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地步了？？？

　　苏梨的生活一夜回到解放前。
　　她走到哪里都有诡异的目光伴随着窃窃私语声，那些目光如影随形。苏梨非常非常非常想在脑门上贴一张纸条：此人跟陆倾没有半毛钱关系！
　　那些资料谁爱送谁送去吧！

　　放学的时候，苏梨把资料留在了课桌上。
　　她慢悠悠龟速游荡到校门口，意外撞见了熟人：杜晓晓和许妄言坐在回廊上，正脑袋对脑袋，齐刷刷盯着几份表格仔细研究着。
　　苏梨一靠近，许妄言尖叫着窜了起来：“你你你走路没声的吗！”
　　苏梨面无表情道：“那我争取下次带个扩音器。”

　　“那倒也不用。”许妄言抓耳挠腮，又埋头专注起表格来，一边填写一边吐槽，“哎，良民真是好惨啊，我说杜哥啊，这里的最突出学术优点我能不能写幼儿园小红花奖三界蝉联？”
　　杜晓晓一脸沉思：“反正我就一个散打冠军头衔，还有一个空格我写了美貌出众。”
　　“呕——”
　　许妄言做了一个干呕的表情。
　　苏梨：“……”

　　她扫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表格，发现其中有好几张看起来很眼熟，定神看了会儿才发现：这不就是乔老师让她转交给陆倾的表格么？

　　“这些表格你们也有？”苏梨好奇问。
　　“是啊，这个是申报高校自主招生的，我们班是特长班，绝大多数人都有。”杜晓晓说，“不过我一个体育特长生真是够了，我全部履历加起来两行字就能写完啊啊啊——”

　　原来如此。
　　苏梨的目光扫到表格上的截止日期，心里咯噔了一下。
　　截止日期是三天以后。
　　怪不得乔冉像热锅上的蚂蚁，陆倾是各科竞赛的特长生，如果这几天他一直失联的话，很可能会错过学校推荐自主招生的机会。

　　苏梨望着那些表格发呆。
　　杜晓晓看了一眼手表：“树懒梨，你这么晚了不回家吗？天快黑了哦。”
　　“……回。”苏梨说。

　　苏梨花了十分钟才走到校门口，那时太阳刚刚落山，照得她的裙子斑斑驳驳。
　　她很享受这样平静的时光，没有无止无尽的ABC卷，到家后可以安适地喝上一杯梨汤，然后躺在床上发呆，岁月又会回到静好。

　　这个世界如此艰难。
　　活着还是应该用节能省电模式啊。

　　更何况陆倾……本来也不关她的事。

　　苏梨带着一路微妙烦躁回到了家门口。
　　张妈早已经在路口等候，看见苏梨，张妈开心地挥手：“小梨回来了，快快快进屋休息吧，这些天累坏了吧。”
　　苏梨把书包交给张妈，低着头不说话。

　　张妈说：“这天是越来越冷了啊，也不知道小老师还过不过来……”
　　苏梨停下了脚步。
　　张妈：“怎么了？”
　　苏梨咬了一会儿嘴唇，若无其事道：“作业忘记带回家了。”
　　……

　　苏梨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有小跑的一天。
　　学校里的闭校时间是七点整，如果按照她的正常速度估计很难赶上。她一路小跑，每隔几分钟就要休息一下，等到抵达学校的时候，门卫大叔正好在关门。

　　“等一等——”苏梨气喘吁吁。
　　门卫大叔远远看见苏梨靠近，顿时乐了：“是你啊，忘带东西了吗？”
　　他认得苏梨，每天放学的时候蜗牛一样路过校门的小姑娘。

　　苏梨点点头，对门卫大叔道了谢，匆忙跑到了教室。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教室门早就关了，四周的窗户严丝合缝，里头漆黑一片。

　　走廊上的灯光照进教室。
　　苏梨借着微弱的光，可以看见自己的座位上那些摊平的表格。
　　它们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那里，无声地对她宣告着死刑。
　　“不是……吧？”苏梨小声吐槽。

　　她的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身体里常年凝滞的血液此刻正汹涌澎湃，心脏好像要跃动出来。
　　苏梨摸了摸胸口，抚慰激烈的心跳，顺便安抚自己：这都是天意啊天意，谁让陆倾这家伙自己旷课一周还无声无息失联呢？

　　苏梨望着黑漆漆的教室，思索了许久，尝试着推了推教室门。

　　门开了。

　　苏梨：……

　　八点整。
　　苏梨带着表格到了秋山医院住院部，却没有找到陆倾。
　　她无奈在班级群的通讯录里找到了陆倾家的住址，打了车前往目的地。

　　出租车在市中心转了好几圈，最后绕道到了一片破旧的老城区，停在一个小巷口不动了。司机师傅对着导航研究了半天，迟疑道：“应该在这里面，但是进不去。”

　　“我自己进去吧。”苏梨小声说，她开门下车，又折回对师傅说，“师傅，我是第一次来这里。我半个小时内给您发个短信报平安，如果没有发，您能不能替我报个警？”

　　司机师傅笑了：“小姑娘挺有安全意识啊。”
　　这不是应该的么？
　　苏梨心想，大晚上的她出来给陆倾送资料，这本来就已经是严重透支她的安全感了。

　　陆倾的家在老城区的拆迁区，这里的房子大多已经空置了。每一户的门前都挂着深蓝色的门牌，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年风霜，门牌已经锈迹斑斑难以辨别。
　　微弱的路灯下，小巷子盘根错节，就像一个巨大的人类心肺血管。

　　苏梨用手机照着那些门牌，一户户辨别，总算是找到了通讯录上的陆倾家。
　　她还来不及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惊天动地的破碎声。
　　几乎是同时，屋子里传来一个男人粗暴的声音：“你给老子装个屁，钱呢？我问你钱呢——！”

　　苏梨敲门的手停在当场。

　　很快屋子里又一阵响动，男人的声音更加歇斯底里：“那个娘们早就该死了！钱花在她身上就是浪费，早死早超脱！”
　　苏梨：……

　　这是苏梨第一次听见这种疯狂的声音。
　　她的成长环境一直是阳光和煦的三月芳菲天，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仿佛是从深井里传来的声响。
　　如此的疯狂，带着让人恐惧的暴戾，她不敢再向前了。

　　苏梨正犹豫要不要放下表格就走，谁知门忽然开了。
　　陆倾出现在门的那边，在看见苏梨的一瞬间，他的身影明显僵了僵。

　　室内昏暗的光一泻而出。
　　灯光下，陆倾的肩膀低垂耷拉着，校服上污渍斑斑，头发濡湿地贴在太阳穴上，眉骨和脸颊边隐隐约约泛着青紫色的淤痕。

　　苏梨呆呆看着陆倾，就像一个木头人一样站在门口。

　　陆倾盯着苏梨，良久，他才缓缓拉上了校服的拉链，挡住了胸口的污渍。

　　就这样保持了几秒钟。
　　苏梨张了张口，吃力道：“要不要……替你报警？”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他要缺课一周了，他现在脸上全是伤，这副模样如果去学校的话肯定要成为当天大新闻。

　　“你走吧。”陆倾说。

　　苏梨愣了片刻，才低道：“我是来替你送……”
　　如果早知道是这个场面，我就不来了……

　　苏梨的话没有说完，陆倾就已经甩上了屋门。破旧的老房子发出沉闷的声响，灰尘抖落在潮湿的空气里。
　　苏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是眼前那道门确实被陆倾粗暴地甩上了，还附带一句跟“滚”差不多作用的“你走吧”。

　　外头已经起了夜雾，苏梨独自站在破旧的门前，过了一会儿，她把带来的文件轻轻地放在了的门口的石阶上，离开了小巷。

　　她其实也并不是很生气。
　　陆倾刚才的样子，就像一只高傲的白孔雀被扔进了淤泥潭里，他虽然并没有表现出慌乱，可是她却怀疑在僵持的十几秒里，他可能连呼吸都没有。

　　任何时候，高傲被碾碎，都是一件令人唏嘘的事情。

　　苏梨不想承认自己有一点点的自责。
　　她在小巷子里发了一会儿呆，走出小巷时发现巷口停着一辆出租车，正好是她来时的那辆。
　　司机师傅倚在车上，正点着一根烟，看见她出来时道：“小姑娘，打车吗？”
　　苏梨诧异问：“您一直在等我吗？”
　　司机师傅笑了：“烟瘾犯了，正好也不差这半小时。”
　　“……谢谢您。”苏梨轻声说。

　　这个世界终究是个温柔的世界。
　　那些活在背阳的暗处的人，究竟有多少重面具？

　　出租车离开以后，小巷彻底陷入了寂静与黑暗。
　　过了片刻，小巷深处的那扇门才徐徐打开。

　　黑暗中，瘦削的少年已经洗漱整洁，缓步踏出了家门，遥遥望向巷口。

　　他的脸上仍然残留着一丝躁乱，然而目光触及台阶上的文件，那点躁乱就渐渐地舒缓了开去。

　　外面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文件被刻意放在了靠近屋檐的地方，并没有被淋湿。
　　他把文件握在手里，指尖有种错觉，好像纸张上仍然残留着一点点余温。

　　她是一路抱过来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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