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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顶同听雨,霍三耍赖
霍家只这一位小姐,多少有些充作男儿教养。这次上山借住,霍员外竟只安排了一个外傅的粗使小丫鬟伺候霍三儿的日常起居,一应的奶娘嬷嬷大丫鬟,只在山下的别院候着。
那小丫鬟有些呆呆的神气,服侍霍三儿倒是尽心尽力,安排的衣裳手势、银钱摆设都要一一回了她家的小姐,丝毫看不懂霍三儿面无表情的脸上隐忍着多少不耐烦,“姑娘请坐、姑娘喝水、姑娘晚间用些什么斋饭?姑娘热不热?奴婢给姑娘打扇子......”
“八歌。”
“姑娘有什么吩咐?”
“我出去走走。”
“是,奴婢这就去收拾,天像要落雨,姑娘的烟纹羽纱雨衣在樟木箱子里,容奴婢取来为小姐更衣,再去问寺里的小师父借一把油纸伞,姑娘稍坐片刻。”
“八歌”,霍三儿头痛抚额。
“是,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我不出门了,你去寻知客师兄来,我有事问他。”
“这雷音寺共有四位知客,姑娘要找的是哪一位小师父,。”
“眼睛最大,皮子最白那一个。”
“......姑娘宽坐,奴婢这就去。”
霍三儿捏着杯盖拂弄漂在温水里的金坛雀舌,用无视的态度催促八歌快去,少顷听不见那丫鬟拖拖沓沓的脚步声,掸一掸茜色琵琶襟上衣,施施然飘了出去。
“果然是爹爹的耳报神。”
这边八歌还没寻着主子交代的“眼睛最大,皮子最白”的小师父,霍三儿这边已经在青檀后面,默默注视着身披平金绣袈裟的胖方丈往桂花树下奋力刨土,埋着数个小坛子。
霍三儿情知和尚做法要一心不乱,是以一声不出。拐了几个弯儿,问过路的小和尚借了一把轻便又结实的蹠铧,反身等着胖方丈完工。
少顷胖方丈心满意足的踏土而去,霍三儿静立片刻,见四周并无人来往,感叹这真是个杀人埋尸的好地方,便手脚利索的拖着蹠铧去挖宝了。
她人小力气弱,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才挖到最上面的顶儿,索性蹲下来用铧脚乱刨一气,捧出来是个黛青色的酒坛子。霍三儿扬手拍开泥封,用布一兜泥块,低头深嗅,
“这个娘炮,竟是芙蓉醉,这般寡淡的酒还宝贝似的藏起来,委实小家子气。”
“小施主”
霍三猛弹跳起来,一手压着坛口,双臂勒紧酒坛就想跑,刚窜了几步,回头见是惠安,便停下来面色平静的看着他。
“你干嘛?吓死我了。”
“小施主,小僧观天象,今日日晕,三更下雨。”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与我何干,更何况现在才戌时呀!”
“八歌施主言小施主有事寻小僧。”
霍三转过身来,向前走几步,“喔,你先帮我把这坑填了。”
“敢问施主在此地埋了何物?”惠安不上当,坚持询问。
霍三挑眉,“方丈要我埋在这里的,要不要尝一口?”
惠安想起霍员外临走时殷切期盼又如释重负的眼神,直觉无甚好事,弯身拿起胡乱扔在地上的蹠铧,默默填土。
霍三望着他光洁的头顶上,九个整整齐齐的戒疤,很想上手摸一摸。忍了又忍,终因小酒坛子还有些分量,贸然撒手定会被发现而作罢。
天上的云染了一片红,沉压压的浮在半空,桂花树有些萎靡,惟有树下青色僧衣的少年和红衣猎猎的女童鲜活明亮。她看到惠安的僧鞋上沾了湿泥,浓密的眉毛颤了又颤,许是路过的风吹得。
“敢问师兄,这寺里最高的地方在哪里。”
“天王殿顶。”
“那如何上的去?”
“你可别骗我,出家人不能犯妄语的。”
“殿后有长梯,负责洒扫的师兄七曜日上去一次。”
“我先走了,你慢慢填土。”风愈大,霍三的长裙像一朵佛桑,慧能的眉毛抖得更厉害了。
半柱香后,霍三躺在庑殿顶,枕着一只手臂,一坛芙蓉醉端端正正摆在小腹上方,左手虚搭在酒坛身上,清疏的檐脚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渐渐浸湿,暮色渐深。
慧安左脚搭到右腿上,脚心朝上,再把右脚搬上来搭在左腿上,身体保持正直,两手结印,两眼微闭,舌顶上腭,牙齿离缝,下颚微收,嘴唇闭上,心生慈悲,面带祥和之意,渐渐入静。
一滴,两滴,三滴。
“施主,下雨了。”
“这酒忒没味道
“...........”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小僧法号慧安。”
“我问的是你的俗名,你爹爹给你起的名字。”
“小僧早已遁入空门,前尘往事俱是虚妄。”
“狗屁,你才几岁呀,你爹起的名儿就跟着你遁入佛门了。”
“............”
星云大师曾开示:当有人恶口毁谤、无理谩骂的时候,能够漠然以对,以沉默来折服恶口,才是最了不起的承担和勇气。
“惠安,你聋了么?”霍三儿扭过头来,以搁浅的目光掐着他精致的睫毛逼问。
“小僧俗名许无念。”
“哦。”霍三儿僵着脸扭过头去望天。
慧安他爹定是个做作的穷酸书生,起个名儿一样凉薄无情。
雨势渐大,霍三还躺着挺尸,惠安静默无言,道一声众生向善,今亦是人数,《阿含经》有王子饲虎、尸毗贷鸽,这位小施主幼年离家,定是思亲甚笃,怨憎别离,今夜且舍身积德,慈悲为怀。
“施主,雨下了有一阵了。”
惠安拽起僧衣擦擦从光头落到睫毛上的雨水,闷闷的问她。
“你们方丈也太小气,埋得那么深竟然是假货,嘴里淡出个鸟。”霍三看着雨幕里那一颗明明灭灭的启明星,没好气的抱怨。
“施主,本寺是禁止饮酒的。”
“骗鬼都不信,唐三藏兴起还和女儿国的美娇娘添两杯素酒呢,你们这些臭和尚,忒虚伪。”
惠安默默地挪了挪屁股,从双盘坐改成散盘坐,屋顶该加固了,下雨天容易打滑。
“惠安,你是不是要掉下去了?”
“......施主,雨落到酒坛里了。”
“啊?”
“施主,雨,太大了,你的酒,被淹了!”
“啊!我说怎么越喝越淡,总也喝不完!那我下去了!”
石榴红的十二破留仙长裙被雨打湿后怎么都不像是能顺利从直梯上翻下去的意思,霍三一只手握着坛沿,把酒杯夹在胳膊底下,一只手吊在梯子上,许是经年的木头雨后有酸腐气,她的半边身子嫌弃的远远后仰,
“惠安,我的裙子绞在横挡上了!”
惠安揉着酸麻的腿脚扶着屋脊低头望她,眉毛扬的高高地,眼睛里似有促狭的意味,明明是等着人搭救,还一脸得意非凡的样子,分明没有半点醉态。
“阿弥陀佛,施主,你且在这里趴上半个时辰,呆会儿转了风向,它自己就解开了。”
“我要告诉方丈,是你同我说芙蓉醉埋在桂花树下的。”
“施主,你虽是我佛的记名弟子,亦不可打诳语。”
“我不管,你下来帮我解开。”
“阿弥陀佛,男女授受不亲,施主此刻立于梯上,道路狭窄,小僧如何下得去?”
霍三瞅他一脸道貌岸然的样子,雨下的这么大,戒疤都要冲没了,还装模作样在这里跟她讲礼义廉耻,真是气的肝疼。要不是看他剑眉星目、容色皎皎,真想一盏酒水泼到他面上。
“惠安,你看下面!”
惠安不觉有他,抱着檐脚低头张望,霍三猛地把酒坛甩上去,惠安只觉眼前红影一闪,一只手已经半举着握住了坛口,有冰凉的液体顺着袖口迅速滑了进去,胸前一片透心凉。
“好好帮我拿着,我去拽衣服。”说着霍三一扯衣角,嗖嗖滑了下去。
惠安握着空空如也的酒坛,满身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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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喜欢,大家可以提出建议啊,作者会好好改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