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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封信
教室里是一片安静,只有纸笔摩擦的声音。
教室外浓密的树上有时断时续的蝉鸣。
教室外一片不留余地的通亮,教室里阳光只斜斜地照亮一个角。坐在那儿的学生拿手覆在额前挡着,低头奋笔疾书。一股稠密的喘不过气的气息。
铃声响了。
讲台边三个人早就蓄势待发地站好。
“本科考试结束,把笔放下,全体起立……”广播里传来听了两天已经熟悉了的熟悉的台词。一时宁静被掩盖,所有的教室都传来一片呼啦啦推凳子的声音,总有人的动作不情不愿,趁着前面的人身体挡住了自己再匆匆涂两笔。
陈序成放了笔,微微咬着嘴唇看着答题卡,有几分不甘心。
她刚刚在一个阅读选择上犹豫良久,最终想要改,看看钟表时间已经接近交卷,生怕擦了答题卡就打铃来不及重涂只好就此放下,谁料却白等了几分钟,改个选择的时间绰绰有余了。其实她未必真那么肯定那个答案,也很难说心里有没有几分不用担心改错了的窃喜,只是习惯性地试图抓住高考中每一分。
三个监考老师走下来挨个收卷子、演算纸和答题卡,她把文具往袋子里一塞,那好了准考证和身份证,有些不耐烦地等着监考老师清点答题卡数目。外面的蝉叫声更浓,一大片云经过,天有点阴了。
“陈序成!”走廊很快被各个教室涌出的人塞满,陈序成在楼梯口等了一会,后面的女生才追上她。他们一起下楼。
“毕业了,感觉如何?”杨念问。
“没什么感觉。”陈序成觉得有点累。“英语算是最正常的一门了吧,和其他几科那些奇葩的创新。”她的语气有点冲,杨念有点掩饰尴尬地笑了笑。她们走出教学楼时外面已经开始下起小雨,拿着试卷袋的老师朝着相反的方向冲。一起向外走的学生说说笑笑,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走过图书馆才看到在转角等着他们的秦橙。
“橙子,毕业了有什么感觉?”陈序成自然地挽过她的一只手臂,杨念走到她另一侧。“我刚还在想呢,怎么毕业了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呢?”秦橙延续着刚刚的话题。“大概就是,一样东西结束了吧。”
“晚上你打算去哪儿玩?”杨念突然问,却垂下视线。
到校门口时路已经几乎被堵住了,秦橙满脸无可奈何,“总得先回去吃个饭再说吧?”
因答题卡还要被检查一遍,校门过了很久才打开。周围乱糟糟的,所有人都是三五成群眉飞色舞地说笑,吐槽高考题或是描述假期的美好生活。但是一眼扫去,没有认识的人。陈序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里没有意料的开心激动,只有平静,甚至一点不舒服。
“走了走了,今晚玩得开心。”校门一开,考生家长一起围拢过来,路两边支起的棚子大多还没有收起来。陈序成朝他们挥挥手,努力往外挤,避得开人流也避不开如影随形的广告单,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听见。
她的考场在阳高,也是她自己的学校。出租车格外难找,她干脆一路小跑了一段,终于瞄准一辆刚刚有人下车的出租车,“师傅,到阳本!”她甩上门。
阳高本校位于市中心,分校在城郊。本校较小,有“天井小院”的雅称。分校则依山傍水:背倚逸山,内拥逸湖,水榭亭台,一应俱全。两校行政上虽统一管理,其他方面却几乎全部分开,因文科生历年远少于理科生,故阳高里就读的几乎都是文科生。也因这儿的硬件设施都是年代已久的了,高考向来不设考场。
陈序成冲进大门,脚步随即慢了下来。好久没来这里了。往事成云烟,草木皆有情。天井小院虽小,对于曾在这里就读的学生,却有一份特殊的情愫。教楼寝楼虽旧,却都有一段回忆。“百年石狮,千年银杏,天井小院,人才辈出,艰难困苦,玉汝于成。”这是每个阳本的学生都倒背如流的话。
走得慢,到底是有些近乡情更怯的意思。但走的再慢也还是到了七班门口。
“湛蓝回来没有?”陈序成看见门口有个女孩正低头收拾东西,便朝她轻声问。“还没呢。”女孩抬起头温柔地回答。陈序成皱了一下眉头,便往边上去捡了个凳子坐下。
百无聊赖,很是等了一会,她索性进班去。班里的学生在收拾东西。高中三年,教室里的家当确实不少。她找熟人借了本意林,随手翻翻,看也看得心不在焉,还不时抬头看向校门,看不到人了,便又低头翻书。反反复复,自己都觉得累。又过了半晌,才看到两个人并肩走说笑着,其中一个瘦高,严肃。他脚步很快,蓝色的衬衫,表情淡淡,眼神轻轻地掠过她,落到门口的女孩身上。
“林渊,湛蓝。”陈序成叫了他二人的名字,站起身。
林渊冲她点点头,走进了教室。倒是旁边个矮些的男生停下来,上下端量着她。“大小姐,你来干嘛啊?”
“说好了高考结束一起浪呢?你让我等那么久,好意思么你?”陈序成掩住不自然,笑斥道。
“不好意思啊,真忘了。”湛蓝挠挠头赔笑。“不过,你有啥可玩的啊。”
“废话少说,快走吧。”陈序成一叠声催着他,心里也说不出是为了什么。
“大哥你放过我吧,我还得把书清回去呢,要不然这么多就不知道抱到什么时候去了。”湛蓝哭丧着个脸往储物室指了指,“不信你进来看。”陈序成跟着他走了进去,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这里。班里大多数人都在这里的几个大柜子上拥有一席之地,多是堆放各种书籍杂物。每个格子都贴有白纸,用漂亮的行楷依次写着名字。不用问,她也知道这是谁的手笔。湛蓝也没骗他,他的书确实是多。不过……“你之前让我高考完来找你不会就是让我帮你搬书吧?”她不可置信地打量这湛蓝。
“是啊,当然是。”湛蓝笑嘻嘻地回答,看她故意摆出来的黑脸才说道:“开玩笑的。好啦好啦,你先等一下下,我就陪你出去吃饭。”
陈序成点点头,回到教室。门口很热闹,有高二的学妹来借书。湛蓝一看学妹眼前一亮瞬间扑了过去,“学长有啊,学长什么都有,都可以借你。”
“湛蓝别闹了,人家借的是笔记。”汪棋璟抿着嘴笑着说,又转身对林渊说道:“不如你在黑板上写一下让他们明天清东西的时候把没用的笔记、课本和课外书都留给高二的学弟学妹吧。”林渊点头称是,湛蓝虽不甘却也只得哼哼道:“八个学长都没有笔记,学长是课外书里泡大的。”
“林渊!”陈序成想起什么,又叫了一声,林渊正站在讲台上擦黑板,转身投来疑问的眼神。“我当时不是跟你说你毕业的时候有不要的记有笔记的书什么的就留给我吗。”林渊想了想,无奈地笑笑,摇头,“那字都写得不能要。”虽说如此,也还是往座位上走,翻了半天递给她一个蓝色封面的本子,“你要是要也就这个有点价值了。”
湛蓝还在努力找话题,妄图勾搭小学妹,陈序成抱住本子,敲了敲他的脑袋,“吃饭不?”
“再等等,干嘛去那么早啊。”湛蓝嘟哝着,说是要清书,他却没一点动静,小学妹走了以后便成了无所目的地在储物室和教室里游荡。陈序成抬起头,正好看到林渊擦完了黑板。
“你来写吧。”
“我字一点也不好看。”
男孩在笑,女孩亦然,看起来般配无比。陈序成抿了抿嘴,她到底,还是有些放不下。
“小蓝吃饭不?”
“再等等!”
“陈序成,我那有篮球杂志你要不要。”林渊的同位杨辉刚收拾完位置上的东西,抱着一叠书路过。“要啊当然要!”陈序成兴高采烈地跟着他去储物室挑杂志,看封面翻了几本,不屑地撇嘴,“有讲开拓者的没有?”杨辉很认真地翻了翻。“貌似没。”
“陈序成你还看篮球?!”尾随的湛蓝惊讶地大喊。
杨辉耸耸肩,“她当然看。”陈序成冲着他龇牙咧嘴,怒目以示。“合着就你是最后知道的?吃饭不到底?”
“吃!杨辉你也一块吧?”这一次湛蓝倒是干脆地应了。杨辉一时犹豫,“我和其他班几个住校生说好了要聚餐的,林渊也一起……”
“哦那就算了。”湛蓝善解人意地说道。
“算了算了我还是跟你一块吧。”杨辉摇摇头,“其他班几个住校生实在是不熟,说不上话,大不了让林渊自己去吧。”
他们三个一起出了教室,陈序成没有再回头看林渊。
原来他和她不一起吃饭啊。
陈序成觉得自己不二,可是跟两个二货在一起不犯二也不行了。譬如此时,三人一起走在路上,她不由感叹:“俗话说三人行必有一灯泡,我就是你俩的灯泡吧。”
湛蓝被吓得一哆嗦。“您老别开玩笑了,我性别和性取向都正常得很。”
“我也是我也是。”杨辉跟着举手。
“杨胖子闭嘴!”湛蓝回头吆喝一声。杨辉面露委屈,可是这两条事实他都无法否认:第一他姓杨,第二他确实不瘦,虽然也不算胖,但在湛蓝眼里他已经算胖子了。
“哦对我忘了我们小蓝是勾搭小学妹的专业户呢!”陈序成面带笑意语气真诚。她和湛蓝是纯哥们,在一起随便惯了,就总是小蓝小蓝的叫,湛蓝想介意都没办法,这是他自己亲口说的称呼。
“我哪是,小辉和林渊才是专业户好吧?”湛蓝不平地反驳。
“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小朵朵吧?”陈序成没有搭理一旁争辩着自己很无辜的杨辉,怀疑地质问道。
“我没忘,可是她都表达的那么明确了……”湛蓝的声音难得有些微弱。这件事是他的伤心过往,陈序成也不好继续追问,便把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吃啥啊吃啥啊吃啥?”
“你说啊你说啊你说。”
三人一路吐槽一路前行,时而陈序成联手湛蓝黑杨辉,时而杨辉和陈序成共同吐槽湛蓝。最终三人一致拍板选择了一个祖国大江南北都能看到的名字——黄焖鸡米饭。
“我钱没带够啊哥们借点。”点餐时湛蓝嬉皮笑脸地对着陈序成说道。陈序成语重心长地表示:“约女生出来而不带钱,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罪过吗?”
杨辉拿了一张一百的出来,“我直接付了吧。”
“土豪啊哥!”湛蓝感动得欢呼,杨辉白了他一眼,“我只请她,你免谈。”说罢和杨序成默契地相视一笑。杨序成从口袋里掏了十块递给湛蓝,“诺,姐姐借你的,记得感恩戴德啊!”
一顿普普通通的饭吃得有说有笑。吃完饭,三人又去网吧玩了一会。杨序成本来就不能在外面呆太晚,又没什么心思玩,就早早地回了家。谁知道进了家门却是漆黑一片。看来考完高考不仅她放松,爸妈也都放松去了。
心里本来就空荡荡的地方被更加放大了。她把本子和杂志放在桌子上,一头扎进自己的小床,摸出手机挨个翻电话簿,最终想了想还是按下一串熟悉的数字。
“干啥啊你。”
“橙子啊,我今儿回阳本了。”
“然后呢?”
“我看到林渊和汪姑娘了。他俩真配啊。”
“呃……”
“我真这么觉得,看他俩说话的时候,有一种自然而然的亲昵,我早就该认输了吧,为什么不呢,那种感觉是我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如果早就认输就不会有会考后的事,也不会有过年时候的事了。”
“唉,我怎么觉得你有点悲伤呢。”秦橙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出口的却是她无法反驳的事实。
“没有,真的没有,我早就不会因为他的事难过了,只是……后悔吧。后悔自己没有早点放弃,结果闹出来后来乱七八糟一堆事,伤人又伤己。”陈序成看着自己的掌心发呆,她记得盗墓笔记同人歌天真的歌词:若早知结局如我断开的掌纹,情愿彼此是路人。总好过最后你转身,这般残忍。他没有转身,却仍让她感到了残忍。
“别想了,好好放松一下吧。”秦橙温和地劝着她。“再怎么想也没用的,今天刚考完试,你要开心点。我得去洗澡了,明天见。”
“明天见。”陈序成挂了电话,看着手机发呆,她试探着按了一串数字,犹豫着按下了通话键。林渊的名字在屏幕上欢快跳跃。给他打电话时她从来不会从电话录里找号码。说来真是可笑,刚刚还说着后悔,却依旧割舍不下。她努力地扯了扯嘴角。可笑么?她早就觉得自己可笑了。
“嗯,怎么了?”男孩子的声音低沉厚重,那头的背景音一片喧哗,却连他呼吸的轻微声音都听得清楚。
“ 你在哪儿啊。”陈序成躺在床上,换了左手拿手机,右手摘了眼镜,揉了揉眼睛。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声音不自觉的带上一点懒散和撒娇的感觉。
“吃饭呢,一直吃到现在。他们还喝酒,搬了十二箱酒。”林渊无奈地说道。
“你也喝了?”陈序成不由有些惊奇。林渊滴酒不沾,即使是半杯红酒也能让他难受一下午。唯一的一次例外是新年时严老师请他们住校生吃饭,每个人都斟了半杯红酒,班主任的面子他总是要给的。只可惜……被她搞砸了。
“他们都喝了,我总不能不喝吧。”林渊又说了些什么 ,那头实在太吵,陈序成听得断断续续,只能不断地发出疑问的“嗯?”,林渊一遍遍重复,后来放弃了,说:“算了,我晚上回去再打给你吧。”不等陈序成有所反应,他已经挂了电话。
他似乎总是这样,他们打电话因为误会挂断,他说算了,我明天再打给你吧。答应的事他忘了,他说算了,下次再补上吧。有一次陈序成气急了说:林渊你绝不觉得你一直都在跟我说算了,我××时候再联系你吧。林渊承认,但依旧如此,她没办法,即便结果未必兑现,至少给了她一线希望。
她爬起来拿桌上放的他的摘抄本,又跳回床上舒服地窝在被子上,随手翻看起来。林渊的字写得漂亮,起笔转承都有一股锐利的气势,一行行写下来大气磅礴,让人看得赏心悦目。她第一次认识他时,他在黑板上写一首枫桥夜泊,粉笔字竟写得如此笔力千钧。有人拍照有人赞叹,更多人调侃:我们把黑板卸下来搬回家吧。她只在空间发说说:林渊之字者,甚美之,绝代芳华也。
不知不觉间陈序成意识有些模糊,似是沉睡又似清醒,迷迷糊糊想起了以前的事。
那是高一的清明假期,在阳分读书的她终于得以回家上网,和他聊天,天马行空胡侃一阵后他说:最后严肃地问一个问题,然后睡觉。她毫无防备地说好啊,然后他问了:
我们只是朋友吧?
当头一棒,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
第一反应是他有所察觉了。那时的她,只是傻傻地默默地喜欢着这个男孩,不敢让这份喜欢暴露,更没有执着追求的勇气。所以她只是打马虎眼般回答:不然呢?
其实她关系好的朋友都知道,她在面对不便回答又不愿意撒谎的问题时都会选择这种引人误会的反问。可是林渊不知道,林渊释怀了,而后匆匆去睡觉。后来一天都没上□□,她担惊受怕忐忑不安发短信试探他,得到的回答是:真的没什么 。
陈序成从梦中惊醒,抿着嘴看着他的笔记。
生命中的悲哀莫过于遇到了一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却最终发现错于无缘,终究不得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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