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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1雨夜漫漫
点滴芭蕉心欲碎。
听着外面淅沥的雨声凌追风莫名地想到了这么一句。许是何时听韩玉吟诵过吧,毕竟他一介武夫只难得识得这样一位出自书香门第的朋友。凌追风的嘴角忽然晕开了一抹笑意,如今他已不仅是他的朋友了,还是他的准大舅哥,待此役结束他便要与他的表妹成亲了。念及此处,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然而明日便是本门烽火城与惊魂石窟决战之时,众人皆在打坐休整严肃备战,他却……实在不该。
凌追风起身走了出去。
他站在檐下听雨,雨打芭蕉,嘈嘈切切,尽诉相思。望月,月隐云中,朦朦胧胧,更惹相思。
躲不过的,离了她,相思如影随形。
而此情此景亦恰好契合她的芳名。
月听雨,这真是他一生听过最美的名字。
听雨,听雨…
他默念着这个名字,用力按住了心口。
原来思念真的能叫人心碎。
“大哥哥…”
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思绪。
凌追风转身,女孩睁着一双怯生生的大眼睛正望着他。他蹲下身冲她笑道:“丫头,怎么起来了?饿了吗?”女孩默默摇头,伸出小手抓住了他的袖口。凌追风知道她是希望他陪她进去。这女孩是他们在路上偶然救下的,无父无母身世可怜,凌追风心生怜悯不忍将她丢下,便不顾众人反对执意将她带在身边,是以这孩子一刻也离不开他。
然而明日再如何离不开也得离开了。凌追风摸摸女孩的头,掏出怀里的玉佩挂在她的脖子上,柔声道:“丫头乖,明天就藏在这里乖乖等哥哥,三天之后哥哥就会回来。如果…万一哥哥没有回来,你就去芳州城的沛园找韩玉公子,他自会照料你。到时你把这块玉佩交给韩公子的表妹,告诉她…别再等我了,另嫁良人吧。” 凌追风温柔的眼神中透露出几许悲凉。他起身向门口走去,却在这时腰间感到一阵刺痛。
什么!
凌追风乃是烽火城大弟子,是江湖闻名的英雄少侠,即使是顶尖高手也不能如此悄无声息的偷袭他。到底是谁竟然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刺中他?这太不可思议了!
当然他也没有时间思议。就在被刺中的那一瞬,凌追风立即反掌劈出,这时他竟看到了一双熟悉的大眼睛。只是那眼睛不再是怯怯的,而是如夜一般黑暗无边。
一阵凉风从脸上掠过,看着停在眼前的手掌,“丫头”的黑夜里仿佛闪现了一点星光。
2 崖顶听风
香霏馆院中有一株海棠,花开时清香四溢,美不胜收,是韩玉专门为月听雨不远千里从海棠香国移植而来。他原本费心带回多株,但月听雨只种了一株。她说她只想一心一意的照料一株,唯一的一株。活了自然好,若死了她绝不再种了。
许是自幼痛失双亲、骨肉分离,又寄人篱下的缘故,她的性子总是悲观而偏执。纵有韩玉百般疼爱,仍旧不得改善。
所幸那株海棠没有辜负她的心意。
现在正是花开时节,月听雨又像往昔一般站在树下闭目倾听。但与往昔不同的是,她的表情不再悠然,而是添了几分伤感。
其实何止伤感,相思之苦,摧人心肝,岂是花样女子所能承受?何况萧郎一别,渺无音讯。
忽听有脚步声,月听雨急忙睁开眼睛,果然是表哥来了!
“有他的消息吗?”她迫不及待地问。
韩玉摇摇头,柔声问道:“你又站了多久?累不累?”
月听雨失望之极,根本无心听他说话,只自顾自地叹道:“那我再等等。”
“不要再等了。”韩玉忽然脱口而出。
月听雨一怔,想问又不敢问。
韩玉长叹了口气,终于说了出来。
风不定,蹁跹的落花像极了染上胭脂的吹雪。而这一刻它们却真的染上了血,鲜红的血,来自一个思念成殇的柔弱女子。
或许,她并不像看起来那样柔弱。至少当她一把抹去嘴边的血迹,不顾一切地骑上马冲出去的时候,韩玉是万万没想到的。自然他也没有时间多想。
烽火城在与惊魂石窟决战前夕,于决战地点挂云峰脚下的关帝庙中遭敌人下毒暗算,最终一门三十六人全部葬身火海。而那火正是惊魂石窟教主的宝物,令人闻风丧胆的无忌圣火。因此,一夜过后,灰飞烟灭。
何其残忍。
但对月听雨来说真正残忍的还不是眼前这片焦土,而是地上的那一方晶莹剔透。她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与那滴滑落的泪珠一同跌在了地上。她恍惚捡起玉佩,泪痕斑驳的脸上竟显现了笑容。可真是块宝玉!居然能在无忌圣火下偷生,真是宝玉啊!月听雨紧抓着玉佩突然仰天大笑,那笑声凄厉的连韩玉都听着心惊。但他更多的是心痛,为了阴阳永隔的他们。
他慢慢走过去跪下将月听雨如同失去魂魄的残躯轻轻抱住,温暖着。
“我们回家吧。”许久,他道。
又过了许久,她才道:“他说要去挂云峰,那他的魂魄一定在那里,我要去那里。”
“好。”
对于她的要求,他一向说好。
月听雨在拾得玉佩的地上攥起一把焦土,在韩玉的搀扶下登上了挂云峰顶。
山顶之上,风潇雨晦。她孑身凝伫,一心倾听着。虽然风雨嘈杂,终于还是让她听到了他的声音。他说想听她唱歌,于是她对着重山,吟唱起那曾在他耳畔轻轻哼过多次却始终没有唱出的心语。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月听雨一边唱着一边慢慢地展开了手掌,掌中的焦土瞬间随风飘散。
他走了,就像他来一样,令她无法抗拒。
为什么!
她怒视苍天,但苍天不给她答案。
然而,她笑了。
生死之隔虽如天地之远,于她而言也不过一步之遥。这一步迈过去,便可与心心念念之人相见相守。她还需要什么答案?
3十年相思
两鬓苍苍,眼角布满皱纹。
没错,他已经老了。
但真正体现他苍老的证据还是那双眼睛,呆滞空洞,死鱼一般,曾经所有的神采都被那场大火烧得一干二净。
或许,并没有一干二净,还剩那么一点。虽然只有那么一点,却足够支撑他在酷刑之下坚持十年。
已经十年了,石窟教主当初留下他是为了烽火城的武功秘籍,而现在征服他成了最大的原因。所以他不会再有生命之险,且每当他被折磨得快不行时,都会被不惜一切地救活,甚至人间最难得的灵丹妙药都会给他吃下。因此他也因祸得福,内功日益深厚。但他不能让他们察觉,是以每日装的失魂落魄,就像刚被抓进来时一样消沉,而他们也都信了。但他怎么可能真的和那时一样,血海深仇还未报,他根本没有资格。何况还有她,那个傻姑娘一定还在痴痴地等着他,他怎么能消沉?他一定要出去。
“你要从这里出去了吗?”
她来了。
她叫十九,因为她是惊魂石窟里第十九个罗刹女。
她是这十年来唯一陪他说话的人,毕竟是旧相识。
尽管他宁愿从没认识过她。
不过,他并不后悔救她,她当时始终是个孩子,虽然下了迷药那也是奉命行事。冤有头债有主,他不是没有理智的人,他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谁。所以他也不恨她,甚至感谢她这么多年的陪伴,若没有她,他恐怕早成了哑巴。
可他却忘了若不是因为她,他又怎么会被关在这。他就是这样善良,只记着别人的好处。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若不良又怎会识得她,那点他眼中残留的唯一的神采。
“你助我一臂之力吧。”
凌追风一直被关在牢里,对惊魂石窟的地形防守一无所知若无人帮忙根本不可能成功出去。而可以帮他的只有她,但他并没有把握能让她帮他,而今她如此一问,他便有了把握。
十九冷漠的目光温和了少许。“我去准备一下,我们明晚走。” 她转身正要离开忽又停下说了一句:“我不是助你,在这里我只是一把刀。”随即便走了。
凌追风看着她单薄而倔强的背影,不由地感到心疼。十年了,他看着她长大。一个小姑娘却在这样一个血腥残酷的地方长大。本该是爱笑爱闹的年纪,她却不会笑。本该是被少年追问芳名的年纪,她却连名字也没有。如何叫人不心疼?
因在消灭烽火城一役中立下大功,又多年来从未失手,所以十九深受教主器重。是以年纪轻轻,在惊魂石窟中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因此他们的出逃自然很顺利,直至到了后山销魂潭,石窟教主带人追了上来。经过一场恶战,凌追风和十九身上都已多处负伤,最终凌追风在教主的致命一击下跌落销魂潭,十九也跟着跳了下去。
销魂潭水中有剧毒,何况他们即使有解药也不能在水里躲一辈子。如此盘算,石窟教主便悠闲地在岸上品起茶来。
可惜人算总是不如天算,他只知潭中不能久呆,却不知潭底竟有一道暗流,在他刚喝第一杯茶的时候,十九和凌追风就已经跟着暗流逃出生天。
天,亮了。
凌追风休整过后已经恢复了元气,其实他并没有真的被击中,跳下销魂潭也是事先计划好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此时,十九还在沉睡,许是累极了。凌追风坐到她身旁,为她赶走讨厌的飞虫,因此她睡的很香,就像一个孩子。
凌追风看着她,笑了。他想着等他和听雨重逢,便让她跟在听雨身边学习女孩子该会的东西。他想着等他和听雨重逢,便让听雨给她起一个秀丽的名字。他想着等他和听雨重逢……
眼泪又溢上来了,一想起她,他总是有流不完的泪水。
凌追风急忙仰起头,他不能让泪水流下来,就要见到听雨了,怎么还可以流泪?
只是听雨,我真的好想你,想的心里发慌。
听雨,这些年你还好吗?都是我对不起你。不过我这就回来了,这就回到你身边了,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我是因为想着你才能撑下来的。
听雨,我的好听雨……
4 风雨无情
寸草不生,无忌圣火烧过的地方从来寸草不生。
凌追风望着眼前这一片荒芜,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低着头,双肩颤抖着,完全没有要起来的迹象,十九自知不该靠近,但此地不宜久留,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他们必须赶快离开。
“该走了。” 她走到凌追风身后低声道。
凌追风向着荒芜拜了三拜,站了起来。
十九松了口气便转身走了。她走了几步回头一看却见凌追风还站在那里,目光流转,不知在找什么。
凌追风看着一眼望尽的土地,叹了一声走过来。
“你在找什么?”
“没什么。”
看见凌追风落寞的表情,十九的心突然狠狠地抽了一下。
好疼!怎么回事?
她捂着心口猛地站住。
凌追风担心地问:“怎么了?”
十九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接下来去哪?”
“芳州!”
凌追风的眼睛里射出了光芒,无比年轻的光芒。
当晚一到客栈,凌追风就迫不及待地刮了胡子,洗了澡。当看到他换上净衣,束好头发出来的时候,十九的心砰砰直跳,脸霎时就红了,恰似一朵芙蓉花不胜秋雨的娇羞。慌乱中,她叫了声大哥哥。
凌追风笑着摸摸她的头。他的笑容太温暖,就像一阵春风来将所有花都吹开。
十九的嘴角不由上扬。
凌追风笑道:“你终于笑了丫头,等咱们到了芳州,再让听雨给你取个名字。”
莫名的,十九的心忽然痛了一下,她想问听雨是谁,但隐隐觉得问了会让自己更痛。
她没问,可脑海里突然涌上来的回忆还是给了她答案。
可恨,那么久远的回忆为什么还要记得。
忽听外面一阵噪杂,他们来到院中一看,原来是武林中的两大对头冤家路窄撞上了。此时双方剑拔弩张,杀气腾腾,眼看一场大战就要一触即发,围观的人们都紧张地屏住呼吸。却在这时,人群中响起了一阵不合时宜的愉快笑声。
“谁!”
两个死对头,此时却同仇敌忾地看向同一个方向。
而这一看,他们都怔住了。
“二位兄长,别来无恙。”
“你是……凌追风?”
不错,正是凌追风,这个沉寂十年的名字,这个本已走进坟墓的名字从这一夜开始重现人间。一时间江湖轰动,到处都流传着昔日烽火城大弟子凌追风大难不死于无名小镇用一杯浊酒化解了两大侠客多年恩怨的佳话。
自然,这段佳话也传到了芳州。
遥远而美丽的芳州,他终于来到了这里。
韩府沛园,朴素威严,一如往昔。
“我不进去,你快进去吧。”
十九一再推辞,凌追风心念故人等不及相见便不再劝她,“那你自己到处逛逛。”他嘱咐了一句,便去敲门。
咚!咚!咚!
也不知是敲门声还是他的心跳声。
片刻,门开了,是个年少的门子,并不认识他。
“不知公子有何贵干?”
“在下…凌追风,是你家主人的旧友。还望小哥去通报一声,就说…路遇风雨,我来迟了…还请勿怪。”
“公子见谅,我家主人几日前已携夫人外出了。烦请您改日再来吧。”
凌追风听闻韩玉外出心中好不失望,而听到“夫人”二字着实又感到惊喜。可低头想想,一别十年,韩玉别说娶妻只怕孩子也有好几个了,又有什么可惊。他轻轻一笑,问:“不知他们到何处去了?何时能回来?”
“回公子,我家主人他们是到玉州去了,不知何时回来。”
凌追风眉头一皱,“玉州?他们到那里做什么?”
门子挠挠头道:“好像是到一个叫什么峰的地方去祭奠亲友。”
“…挂云峰?”
“对!挂云峰。”
凌追风心头一紧,沉默了。
是啊,应该是的。
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他们自然也以为我死了。
然而过了这么多年,他还会不远千里地去祭奠我。果真不枉我与他以兄弟相称。
只是她…
凌追风突然心中狂跳,一把抓住门子的手腕忙问:“你家表小姐呢?她可好?”
他眼里布满血丝,却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
因为情丝早已在他血液里疯长。
十年了,这十年对他来说纵然是受尽了折磨与煎熬。可对她来说更要承受生离死别的痛苦,那份煎熬与折磨想来又不知比他重了多少。
门子被他这突然间的变化好生吓了一跳,木然地点着头,“好,很好…”
凌追风总算松了口气,放开了门子的手。
而这时门子说出了后面的话。
“我家夫人就是我家表小姐呀。”
凌追风身体一僵,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脚,他浑身都开始发抖,脸色也变得惨白。
“什么?”
门子见他受惊至此,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又忐忑地低声说了一遍:“我家夫人就是我家表小姐。”
凌追风握紧拳头,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又问:“那你家夫人可是以前住在香霏馆的那位姓月的表小姐。”
门子意识到了什么,不敢再多说了,连忙道:“我家主人不在,公子有事请改日再来吧。”
他一说完便要关门,不料凌追风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口,他身材瘦小被这么一抓几乎整个人都被提了起来,吓得他脸顿时就绿了。“你…你想干什么?这…这里可是沛园。”
凌追风一脸悲哀,缓缓说道:“不用你提醒,这里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你只管告诉我,你家夫人可是姓月?”
他眼神之冷,冷若冰霜,门子不由地一颤,慌张道:“是。”
顷刻间,他形如枯槁,手无力地垂下。
门子如获大赦仓惶地关起了大门。
砰!
这重重的一声惊醒了他苦痛的一生。
为什么?
因为知道我死了?
可笑…
是谁说的不离不弃?
是谁说的三生三世?
原来竟是谁都做不到!
5伤心重见
已经三天了,凌追风每天都喝得不省人事。十九无计可施只能默默陪在身边。
突然,有人敲门。
十九开门一看,是位身着华衣的男子,看起来年纪和凌追风不相上下,却已是一头银发。见那男子看到她似乎有些吃惊,十九不由地生气,道:“你是谁?”
男子微笑了一下,施礼道:“在下韩玉,清晨打扰,是为了来寻我死而复生的兄弟。”
一听来人姓名,十九顿时火冒三丈,怒道:“原来你就是那姓韩的!你居然敢来这里,说!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韩玉微笑答道:“芳州城小,找人并不难。”
芳州城之大是十九平生少见,听韩玉如此说,她更加暴跳如雷,马上厉声喝道:“放屁!你若是还想活命立刻给我滚出去!”
任她恶言相向,韩玉始终保持着惯有的礼貌,平和地说道:“在下与凌兄弟多年未见,请姑娘行个方便容我进去看一看他。”
“你…”十九正要再说,只听屋里凌追风说道:“让他进来吧,你先出去。”
是的,凌追风没有醉,他是想让自己醉。
十九怒气冲冲地出去了。韩玉关上门走了进来。
看见凌追风抱着酒坛坐在地上,韩玉的眼眶瞬间红了,他急走过去抓住凌追风的肩膀,喜极而泣道:“果真是你!果真是你?”
无论如何,他总是记挂着自己。见他如此激动,凌追风纵然心如死灰也不免感到动容,又见他一头白发,心中更是不忍。于是尽力笑道:“是,是我。你来见我了啊。”
韩玉渐渐松开了手,低眉道:“我来见你,却实在没脸见你。”
凌追风好像吃下了人间最苦的苦胆,恨不得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挖出来。他哽咽道:“不必说了。当初得知我的死讯,你们必定是万分痛心,如今我死而复生,若反而又让你们痛苦,岂非枉自相交一场。你放心吧,我都想通了,若不愿她嫁给你,难道还愿她一直活在痛苦里吗?所以你什么都不必说了,我都明白。”
“不,你不明白。”
韩玉的眼神渐渐淡漠,像诉说别人的故事一样诉说着:“当时表妹在废墟里找到她给你的玉佩,整个人都崩溃了,差点从挂云峰上跳了下去。我好不容易才将她带回家来,她却又是几番求死。我实在没办法只好去了忘尘谷求来了忘情水给她喝下。她忘了你,这才活了下来。她是因为忘了你,所以……才嫁给了我。不是她的错,都是我的不是。是我不顾道义,你要怪就怪我吧,她什么也不知道,你切莫怪她。”
十九在外听着,忽然心中咯噔一下,没想到当年她随手扔掉的玉佩竟造成了这么大的错误!
可对凌追风而言这何止是个错误。
“我怎么能怪你。”他已然气若游丝,“你何错之有?若不是你,她只怕已经不在了。我应该感谢你,让她活了下来。幸好她活了下来。我不怪你,怪只能怪我和她没有缘分。是我们没有缘分…”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凌追风张着嘴再说不出话来。他扶着地爬起来,一步一步终于走到了窗口。他望着窗外仔细的看,明明天还是天,地还是地,怎么他们却不是他们了?
凌追风五内郁结,欲哭无泪。不知过了多久,他哀叹道:“带我去看看她吧。只看一眼……我便走。”
韩玉也已经站起来,轻声道:“好。”
没人知道说这一声“好”他用了多大的力气。
重到沛园,园中的景致还是过去熟悉的样子,这仿佛一切都没变的幻觉联合心底深深的悲哀勒得凌追风几乎窒息。
也不知是什么终于支撑他走到了香霏馆。
此时正值人间四月天,海棠开的甚是动人,但与她相较还是那么逊色。
是啊,他终于又见到了她。
多少次梦里的她,多少次触不可及的她,如今终于又见到了。
见到她和她的孩子在树下嬉戏,见到他们那么开心,那么幸福。
苍天哪,原来他早已失去了她。
凌追风惨淡一笑,正欲转身却听见她道:“夫君,这位公子是?”
何其残忍的一句话!
这是梦吧?这哪怕只是一场梦也足以击碎他了。
“这是…我的故友,你以前也认识的,凌追风凌大侠。”
“哦,凌大侠。请见谅,奴家多年前生了一场大病不幸将前尘往事尽数忘却了。”她抱歉地说道。
所以他也只能勉强笑道:“没关系,大嫂。”
听见这声“大嫂”连韩玉都难免心痛,他忙道:“你陪孩子玩吧,我们走了。”他握住凌追风的手,但凌追风随即便将他的手拿了下来,“不必了大哥,小弟还有事不打扰了。”
就这样,他走了。
事已至此,他只有一走,别无他法。
6若有来生
“忘情水无人能解,但血玉观音能实现人所有的愿望。是吗?”
十九站在蒲团一边,目光凛冽地盯着千年柳树之上盘坐着的红衣老尼。
“不错。”老尼颔首。
“条件!”十九虽在求人但语气更像命令。
老尼哈哈大笑,好像听到了一段滑稽的故事。而后她道:“施主说什么条件,出家之人本就应该救苦救难。”忽的语气陡转,“只不过,世事如何发展都是上苍的旨意,非人力所能改变。若非要改变那便是逆天而行,需得付出代价才可。”
十九面无表情,道:“说!”
老尼狡黠地笑了笑,“很公平,既然要找回前事,自然要舍去后事。”
十九沉默,老尼接着笑道:“不明白?死了不就没有后面的事了吗?”她说完随手摘了两片柳叶,轻轻一揉便将它们化作了两颗药丸,一红一白,煞是好看。
“这红的叫极乐丸,服下三日之后便可前往极乐世界参见我佛如来。而这白的便是你所求的忘情水的解药,醒世丹。只要你现在服下这极乐丸,贫尼立刻就将醒世丹给你。”血玉观音说完屈指一弹将红色药丸弹在了十九手里。
十九捏了捏药丸,冷笑道:“恢复记忆要用性命来换,还真是“公平”。”话音未落,寒光一现,她手里的匕首就已经朝着老尼的眉心极速飞了过去。
这一记绝杀从来例无虚发,十九早已感觉不到接近胜利的紧张,更不用提取得胜利的快感。她已经准备踢开蒲团朝跌落的老尼走去了,不料这时一股无形的力量如排山倒海一般压迫下来,她还来不及反应,双膝就已经结结实实地跪在了蒲团上。而在她眼前,那柄无往不利的匕首已经一分为二,惨败在地。下一刻,她就要步其后尘了吧?
怕吗?
若说不怕那是假话,但她真正怕的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好想再见他一面啊!在临死之前。
十九垂下头,第一次掉下了眼泪。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血玉观音并没有再出手。只见她收回拂尘,缓缓地说道:“施主何故如此暴躁?岂不闻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人生在世,正如流水,多少芳华都是留不住的。到头来除了有一脑袋的记忆还能拥有什么?因此说……记忆,不是记忆,而是人生。”
十九一怔,慢慢抬头望向血玉观音,而她的眼神中是从未有过的恐惧与绝望。
我居然…毁了他的人生吗?
血玉观音目光如水,淡淡地问道:“一条命换一个人生,难道不公平吗?”
这淡淡的一句却是十九所遇最严酷的拷问。她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地上。
这一刻,她的世界天崩地裂,而她已经顾不得自己,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把属于他的人生还给他。
她爬在地上,慌忙地寻找,寻找……终于,让她找到了那颗小小的药丸。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血玉观音见此亦不免有几分吃惊,“倒是好久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了,呆的很。”她说着便将醒世丹丢给了十九。
十九接住药丸立即起身要走,血玉观音又连忙叫住了她,道:“醒世丹威力无穷,你这呆子可得先搞清楚服用之人是否真的喝了忘情水,否则一旦服下会把前几辈子的事情都想起来,那样人可是要疯的。”
十九瞪了一眼啰嗦的老尼,眨眼间便飞走了。
不过她没有马上回客栈,而是先去沛园抓了月听雨才携她一同回到客栈。
此时凌追风正在房间里借酒消愁,忽见十九带着月听雨进来,惊得立刻跳了起来。
“丫头!你做了什么?”
而一触到月听雨的视线,他当下便黯然销魂,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了一个笑容,“大嫂。”
月听雨被点了穴道说不出话来,便只对他笑了笑。
可她怎么还能对他笑呢?她知不知道此时此刻她这一笑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她不知道,她自然不知道。因为她什么都忘了,什么都忘了。
凌追风痛苦地想要发狂,可在她面前只能逼自己忍着
十九赶紧拿出药丸,兴奋道:“大哥哥你看!这是醒世丹,只要给她服下她就能记起你来了,我现在就给她服下去。”她说着就要去做,不料凌追风一把将药丸抢了过去,厉声道:“不!”
他这一声分明就是无望的呐喊,听着如何叫人不心碎?
十九大惊,难以置信地问他:“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
因为他们没有缘分。
凌追风悲哀地说道:“事到如今,我已经是个外人了。何况你不了解她的性格,你想象不到这药吃下去她会做出怎样的事情。可我能想象到……”他随手一扔将醒世丹扔出了窗外。
刹那间,十九的时间停止了,她亦失去了所有知觉,只有胸口感觉凉飕飕的好像什么东西不在了。
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大哥哥呢?肯定是送她回她丈夫身边去了。
“凌追风你这个混蛋!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自己,为什么!”十九终于忍不住伏在桌子上痛哭起来。正哭着,忽然她胸口一疼竟呕出了一口黑血。看着手里的血,她再也哭不出来了,呆呆地坐了一会儿之后她拿出纸笔写了两行字便翻窗飞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她纸上写道:你我并非一路,我走了,你保重。
只此寥寥数笔,那不曾写的,君可知否?
7情字有心
凌追风送月听雨回去的时候,韩玉正带着家仆出来寻找,因此他没能和她走多久。虽然没多久,但能和她再走上这么一段,他也已经感到很幸福了。
“愿你一世长欢。”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想要把她烙在自己的眼睛里任谁都抢不走,哪怕是命运。
她微笑道:“谢谢,你也是。”
他勉强一笑,郑重地点了下头,然后转身,落下一地伤心。
看着他月下踽踽独行的凄凉身影,她内心感到一阵攒心的疼。
这时韩玉走了过来,见她正捂着心口好像十分痛苦,连忙扶住她问道:“怎么了?”
她一脸茫然,摇头道:“不知怎么看着他那样离开我心里好难过。”她将头轻轻靠在韩玉胸前,又道:“你说会不会是姐姐显灵了?听说双生子是有心灵感应的。虽然我一直住在叔父家与姐姐见面甚少,可我们毕竟是双生子。”
“莫说了,照雪,我们回去吧。”他的声音,没有语言能形容其中的凄苦。
“你说他能振作起来吗?”
“他若不能振作,就配不上你姐姐的爱。”
“那他会忘了姐姐吗?”
韩玉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想不会。”
“那你呢?”月照雪抬起头凝望着自己的丈夫,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期盼与忐忑,最后都化归一片脉脉深情,“你若真是对我一见钟情又怎会对姐姐毫无情愫?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你是对姐姐情深难忘才会对我钟爱有加。不过我不介意,姐姐她是个至情至性的女子值得你爱她,而我这一生只求能永远守在你身边,与你白头偕老。”
韩玉闻言,不禁潸然泪下,“但我已经白头了…”
月照雪急忙用力地抱紧他,哽咽道:“那就等等我,让我陪你一起老。”
她的力气真的很大,竟然撑住了他如此疲惫的身躯。
或许有一日也能撑起他那一片片憔悴的灵魂。
韩玉慢慢伸出手,拥抱了她。
他们夫妻深情相拥在巷口,浑不知巷子的尽头已变成了天涯的彼端。
他站在天涯之外,目送这一世心情凋零。
原本他已经努力走了很远,但最终还是忍不住回头。
回头,已是一生惘然。
任他追风,追月,追不回沧海桑田。
听雨,命运真欺人!从此我再没有你了。
可我还是要感谢命运,感谢它让你活了下来,总算对我不薄。
我这一生不济,但只要世间有你,想着能和你共看一轮明月,我便也能走下去了。
可是听雨,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
纵然你什么都忘了,求你记住这一点。
我爱你,这一生惟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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