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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生于夏
唐思齐终于也没有踏上通往市运会的大巴。在比赛前几天,她很不巧地扭伤了脚,于是很遗憾地无缘自己心爱的羽毛球。白杨和高夏一起走了,两个人都是清河一中校队新一批小将里的主力成员。看着可以名正言顺地翘课的运动员小分队兴高采烈地离开,唐思齐懊恼地把脑袋埋在了一堆又一堆习题里。
唐思齐自恃全面发展,体育活动不能参加,不能把成绩落下来。于是在运动员离开的几天里,她觉得自己在数学上的造诣又精进不少。
不过,在另一件事上,她的木讷指数并没任何要跌落的痕迹。
要回家时,是荷生,急匆匆地跑过来。手里攥着一个纸条,思齐一眼就看见了。看着满脸大汗的荷生,心里已经开始打鼓。
“帮我把请假条给你爸吧。我明天不能来。”
打开看,是病假条。眼前的人不像生病的样子。又是询问的目光,忐忐忑忑。
下定决心似的,一向潇洒的荷生咬了下唇,出了声,“高夏受伤了,我要去市里看他。”一抬头,眼睛都是坚定的情绪。
思齐的手接过那张纸,捏得紧紧的,生怕一不用力,那眼泪会从指间溜出来。仍是笑了,“哦,那早去早回,注意安全。”再也不肯说出一个字来,再也不能说出一个字来。一直一来,置若罔闻与熟视无睹做成的盾牌裂开了一条缝。
走廊里的灯很暗,荷生扭头走了,留给思齐一个有点决绝的背影。一双腿仍是修长漂亮,一如初见。
思齐一个人靠着墙壁蹲了下来,力气被抽干了一样,眼睛一闭就要掉泪,还是忍住了。最后只是吸了吸鼻子,缓缓站起来。再等下去,不会有拯救自己的天使,只会有没事瞎转悠的督导,或者是黄丝丝。
她想,16岁的人生真的好艰难。
荷生比高夏要早回来一天。出现在课堂上的荷生好像真得休了一个病假,人显得很憔悴,风尘仆仆的脸,颜色灰暗。第二天回来的伤员高夏也是一脸沮丧。不过这两份相似的低情绪,原因却不大相似。因为高夏的受伤,清河一中在篮球赛上没拿到什么好成绩,所以男孩子备受打击,自觉一人拖累团体。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好像荷生缺席的三天真的是因为生病,好像那个发着牢骚的男孩子从未有过她的陪伴,好像谁都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日子仍是照旧地溜走。
思齐也可以当一切都不存在。只要不戳破,只要高一三班没有人知道,自己就还是可以理直气壮地装作不知道。她和荷生之间的一切也都不会发生变化。她仍是同过去一样,单纯而热烈地喜欢着荷生的一切。
聪明如荷生,对思齐也是以缄默回报缄默,以无言应对无言。只是荷生缺课的次数日渐多了起来,她要拜托思齐的事也不曾减少过。
“思齐,我今天请病假了。你要收周记本的话,我抽屉里那个绿皮的笔记本就是。一共两个笔记本,封皮是一样的。其中一个是给老师的周记,一个是我自己的日记本,下面那个是给老师的,别拿错了。”
又一个拜托。抽屉里果然躺着两个封皮一模一样的本子。拿开上面的本子时,一张书签落了出来。
是自制的书签,那纸她见过,是荷生和妈妈去云南旅行时,自己用树皮做的纸。正面字迹秀逸,一共四行,太熟悉不过,恰好是那天的灯谜,“孑孓一日欢,情短知时长。蜉蝣问生死,春掩待秋藏。”落款处是“荷生赠高小夏”。这么一瞧,那盏隔天就消失了的灯的去处,答案不言自明。
翻过纸签的背面来看,字迹多了许多棱角,乃是活泼泼的一行,“这个谜不好,我出一个吧。谜面是‘荷生’,谜底也是我名字里的‘夏’字。”荷生于夏日,思齐心中默念,荷生荷生,可不就暗伏着一个‘夏’字么?手里的纸签似突然有了十分的重量,心里酸甜苦辣的味道和在了一处,滋味难过起来。做贼似的匆匆把那书签又放回荷生的日记本里,赶忙拿了周记本交差了事。
事情总是朝着不可思议的方向发展。学校里讨人厌的小广播又响起了黄丝丝讨人厌的声音,这次被叫到教导处接受洗礼的是荷生和高夏两个人。名字一出来时教室内有些骚动,因为黄丝丝直接把理由也连带说出来了——早恋。
白杨与思齐没什么,班里的传言却风起云涌。高夏和荷生分明有什么,但班上大部分人却绝无察觉。以至于这个广播出来之后,大家都是面面相觑的八卦脸和震惊脸。
黄丝丝身为清河一中第一女魔头,凡是必有备而来。高夏荷生两个人一到教导处就看到自己的妈妈已经到了。高夏妈妈很激动,上来就是劈头盖脸地骂,骂高夏,骂荷生,骂学校,喋喋不休,情绪高涨,不嫌累地的波的,很久都停不下来。高夏听着脸越来愈白,一言不发,低着头,不敢看荷生一眼。他觉得天要塌了,自己要完。
听了许久,黄丝丝终于打断了高夏的妈妈,珠光宝气的女人很是努力才终于闭上了嘴,泪水涟涟,神情无措。
“今天把家长叫来,是希望家长们能及时掌握孩子们的情况。把早恋的萌芽扼杀在一开始,也不要给班上其他同学造成不好的影响。”
“我造成什么不好影响了?”荷生终于忍不住了,脸被气得通红,眼泪很不争气,终于落了下来。
黄丝丝一听这话生气了,“荷生妈妈,您听听这是什么话?您这孩子还是早点领回去吧,学校可替您管教不来。”往门边一坐,鼻孔出气。
高夏的那位妈妈一听这话,急得轰地站起来,一身肉伴着叮叮当当的各色珠宝晃荡地闪着拙劣的光泽,伸手就要打荷生的头,嘴里越是急得什么似的,“你这小丫头怎么这么没教养,勾引我儿子还顶撞老师你……”
这难听的话没说完。因为荷生妈妈突然挺身过来,挡在了女儿面前,“黄老师,今天我女儿我带走。你们学校管教不了她,因为你们学校不配管教她。”回头望了望身后眼睛的荷生,爱恋地一搂女儿的肩膀,“走,明天咱们就办转学。别让这群人给你造成不好影响。”话说完,尹荷生母女两个人目不斜视地走了,留下了错愕的黄丝丝和高夏母亲。
走出门口的一瞬间,全程低着头没说话的高夏抬了抬头,很遗憾,荷生没回头,没看他一眼。他知道那是失望的意思。他确定这次自己是真的完了。
思齐和其他同学在学校通告栏里看到了黄丝丝贴出的所谓“罪证”,正是那天思齐看到的那张书签,那张正面和反面各有一个落款和谜语的书签,就让黄丝丝给这一对少年定了罪。
被定了罪的还有唐思齐。回到教室的荷生径直走向书桌,草草收拾了书包就离开教室。没有看思齐一眼,也没有和她说一句话。在思齐听说了她转学的消息后,她以为那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荷生了。
最后一个噩梦是黄丝丝紧接其后对思齐的召唤。是一个表达感激的见面。黄丝丝表达着自己对思齐勇于揭发同学早恋行为的由衷赞誉,特别是这个同学还是自己的好朋友。
“可是我没有。”在黄丝丝排山倒海而来的废话中插了这么一句,“为什么这张书签会在你手里?”
“我去你爸爸办公室看同学们的周记本,正好撞见了,应该是你收上来的吧,真不愧是阿姨从小看到大的好孩子……”
是了。那个书签不能成为任何人的罪证,只能给一个人定罪,那就是自己。是自己不小心把荷生的日记本错当成周记本交了上去,这才让黄丝丝无意中看到。是自己的疏忽导致了荷生的转学。如果不是自己在看到书签时太过慌张,如果不是那个时候的自己那么激动,就不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
是自己的嫉妒害了荷生。所以即便荷生当成是自己出于嫉妒的陷害,那似乎也并没什么错。
思齐从未如此难受过。即便是在发现书签的那一刻,在发现高夏和自己的好朋友走到了一起的那一刻,都不曾如此难过。
她弄丢了那个坦荡从容的唐思齐。她弄丢了自己。她为弄丢自己而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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