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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第一章 出塞(1)
刚进入八月,想来家乡的柿子还没熟呢,边塞早就已经是秋高草黄,夜晚更是寒浸浸的,连铠甲亦是冰凉如水。巡夜归来,韩城的思绪有些飘忽。
路过大哥的营帐,他习惯性驻足,宿卫的士卒见是他,朝着他行了一个军礼。他像往常一样躬身欲往里走,士卒突然开口叫住了他,有些为难:“韩校尉!”
他不解:“何事?”
士卒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嗫嚅道:“请校尉止步。”
韩城看那士卒年纪尚小,满脸稚气,此时想要阻止他这位校尉又寻不到托词,倒是急出了一头冷汗。他想起年少的自己,心底起了几分怜惜,当下也有几分明了,便笑道:“难不成是有女子在里头?”
士卒将头简直要藏进铠甲里,另一个小士卒也是涨得满脸通红。
韩城看着他们的样子,觉得好笑,说道:“你们也不必如此,咱们军中的这些女子本来就是······”后面的笑声甚是暧昧。
士卒鼓起勇气,说道:“那个姑娘不是咱们的人。”
韩城问道:“你怎么知道?”
士卒想了想说道:“韩将军对她甚是亲密,看样子倒像是·····夫人····”
韩城大笑,正想说话,却听到营帐里传来了大哥韩延年的声音:“是城弟在外面吗?”
韩城大步走进营帐,笑道:“是我!”
进得营帐,韩城眼睛先四处打量,只见韩延年正端坐在帅案之后,身上铠甲凛然,只是兜鍪已脱,整齐地摆放在案几上。而此刻营帐中再无旁人。
韩延年看他四下打量,沉声问道:“你在找什么?”
韩城笑道:“自然是大哥藏起来了。”
韩延年笑骂道:“真是越来越不正经!只怕被你这么一闹,韩延年的名声都给你毁了!”
韩城只是笑:“大哥倒是怕别人说嘴!早知道怎么还——”
韩延年打断他说道:“她并不是咱们的人。她·····是我的小妹子。”
韩城只是不信,说道:“你哄我呢,咱们俩自幼相识,你的姊姊妹妹,我哪个没见过?怎么就偏偏多出一个小妹子呢?”
这话倒是不假,韩城与韩延年父辈便是至交好友,韩城年少失怙,被韩延年之父韩千秋收在身边与韩延年一起抚养。那时候韩千秋还是济南相,两人一同读书骑射,亲如手足。后来,韩千秋在与南越的战争中战死,皇帝便封了韩延年为侯,算是继承父亲功勋。两人也因此结伴从济南来到长安,又一同从军,如今已有数十载。
韩延年知道这个弟弟惯来调笑说嘴,自己也辩不过索性就不再说话。
谁知道韩城不依不饶,定要看那女子。正撒泼间,忽听得一声冷笑,从营帐外传来。那声音分明就是一个女子的。韩城心中狐疑,急忙追了出去。
出得营帐,只见黑夜如幕,星光闪烁,隐约可辨的是散落在附近的营帐,除了站岗的两名士卒并无他人。韩城围着营帐转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半点痕迹,侧耳倾听,不远处传来巡营守夜的士卒敲击刁斗的声音,此外四下一片宁静。
韩城询问守卫可否见到女子,两个小士卒也都是摇头。
韩延年也走出营帐,此时正仰头看着夜空,怅然道:“这世上也就唯有一人能入她的眼,她怎会见你?”
韩城听他如此说,心中更是好奇。本来军中生活就无趣得很,一直压抑韩城活泼好动的天性,如今有个机会,他哪里肯放过。但他知道大哥性子素来憨厚耿直,认死理,打定主意不说的事,任凭是谁也难以撬开他的口。但两人生活多年,他早就摸透了大哥的性子,知道怎么套话,于是也不动声色地说道:“是啊,除了大哥,谁还能入她的眼!”
谁知道韩延年一听此话,竟是酸涩一笑:“那个人吗?可不是我。”
韩城依旧不动声色:“居然不是大哥?那女子未免太不知好歹,连大哥这样的人都·····”
韩延年的声音低沉下去:“不怪她眼光高,她本来也就有那样的本事。”
随后不管韩城如何开口,韩延年都沉默不语,只是望着夜空怔怔出神。韩城见问不出什么话了,也觉得无趣,只是大哥在他心中从来都是沉默自持,从来没见他如此失魂落魄。心中也不免难过,就劝慰道:“大哥,这世上的好女子也不是只有她一个。”
过了许久,韩城觉得自己身上的铠甲都被寒气浸透了,韩延年才开口道:“明天将军就回来了吧?”
韩城应道:“算行程是明日回营。”想了一想,韩城又问道:“大哥,你说将军平日里那么温和随意的一个人,怎么此次如此执拗?”
韩延年淡淡回应道:“难不成你愿意给贰师将军押运辎重?”
一提到贰师将军,韩城的满腔怒火“腾地”就被点燃了,怒道:“那个草包根本就不会打仗!你看看,他打的那些仗,简直就是丢我大汉朝的脸!第一次带兵讨伐大宛,还没到大宛,不过是到了郁成就被打得落花流水,偏偏跑回来对陛下说,粮草不够。陛下这么器重他,他给陛下丢了这么大的脸,气得陛下连玉门关都不让他进!三个月前,那个草包又被匈奴围困,要不是赵充国不要命地带着百余人杀进去把他救出来,估计他早就被匈奴人剁成肉酱了!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非得派他领兵?”
韩延年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可知他妹妹是谁?”
韩城回道:“不就是那个会唱歌会跳舞的倡女吗?她不是早就病死了吗?”
韩延年又说:“李夫人虽然死了,但是陛下一直对她念念不忘,自然想着提拔她的母家。而她的大哥李延年是受过腐刑之人,要是让他领兵作战,难免会贻笑大方,难堵天下悠悠之口,所以只好把满腔的心思都放在李广利身上,可这个贰师将军偏偏不争气。”
正说着突然听到有人愤愤地说道:“陛下这么做可真是不公!一个不能打仗的草包反而去领兵打仗,咱们这些能打仗的却在这儿给他运辎重!”
两人看时,原来说话的正是营帐外守卫的小士卒。韩延年爱护士兵,平日里与士兵同甘共苦,深受士兵爱戴,因而人人倒也不惧怕他,私下里反而像兄弟手足般说说笑笑。加上这个士卒年纪尚小,初生牛犊,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开始听见韩氏兄弟谈论私事也不好插话,此时听他二人说起国事,一时愤慨,心中的万般不服也是一股脑倒了出来。
另一个士卒也说道:“是啊,凭什么有了仗都是他们打,他们尽吃肉了。咱们这些运送粮草的连肉汤也喝不上!”
韩城拍着一个士卒的肩膀说道:“大哥你听听,这可是大伙儿的心声啊!”
韩延年叹息道:“这个中因由你们如何知道。当初高祖皇帝建立天下,曾经杀马盟誓,说是非刘姓不得封王,如果要是封了,那么天下共讨之。当今陛下如果想要封赏贰师将军,就怕天下的人不服气,所以才想到让他领兵打仗,立了军功再封侯那就谁也说不得了。可是,这兵家大事关系到国家的兴衰,个人的生死,是谨慎又谨慎的事情。陛下这么做,是拿着万千将士的生命作儿戏啊,人死不能复生·····为了一个人封侯,就送掉上千万将士的生命,谁不是父母生养的呢?”
韩城见他面露萧索之意,神色与平日大异,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接话,只好说道:“李将军就是因为这个才跟陛下理论起来的吗?”
韩延年并不看他,眼神依旧盯着夜空,说道:“也许还有别的缘故。”可到底是什么缘故他又不再开口,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问又问不得,只好各自思索。
次日清晨,韩城一如往常早早起了,有士卒送进热汤服侍着洗漱,他穿戴已毕,吃了些饭食,径直骑马到了训练场地。
他膂力惊人,擅长骑射。当时汉制,□□根据射程和强度分为一、、三、四、五、六、七、八、十、十二、十五石共十个等级,其中在士兵中最常用的是六石弩,射程大概在三百步左右,十二、十五石的弩一般统称为大黄弩,射程在五百步以外。以前在军中,李广将军用的□□就是这种射程达到五百步的大黄弩,如今韩城的□□也是大黄弩。当然,他为此吃了多少苦就不得而知,如今在军中任职□□校尉,凭借的正是自己的一手好箭法。
汉朝武帝后期,连年征战,仅仅依靠百姓服兵役已经不能满足战争对军队的需要,汉武帝进行了兵制改革,开始用钱帛雇佣百姓中有武艺能骑射有材力之人作为专业的兵卒。这些雇佣来的士卒基本上都有一技之长,跟那些平日种地经商的百姓相比自然有更大的优势,况且他们以战争为职业,也就不想百姓从军的士卒一样,心心念念想着回家,战斗力也就更强。
韩城所在的军队就是这样一种雇佣兵,他们驻扎在敦煌、张掖等匈奴经常出入的一带,平时训练,防备匈奴入侵,或者接受皇帝的作战任务。而他们的最高统率是名将军李广的孙子李陵。这次皇帝派遣李广利讨伐匈奴,却安排这么这支精锐之师去为李广利押送粮草。这些精兵多是楚地人,本来就彪悍涓傲,这次更是不甘人后,军中人心不服,李陵也是心有不甘,于是派副将韩延年坐守营垒,自己带了亲兵去见皇帝的信使,希望皇帝能够给他们布置作战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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